刺啦,刺啦,尖锐刺耳声音窸窣作响,白纸指甲像刀割般刮擦屋门,木屑簌簌而下。
杂音无休无止在空中回旋,仿佛喧嚣鸦群盘绕迷途羔羊。
段听祁像被重重打了下眼前天旋地转漆黑一片,心中难以言喻乱絮如麻,唇齿嚅嗫反复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犹如厚重冰面裂开丝丝罅隙,某点各式夺舍重生修真套路文似压垮堤坝的覆水冲刷脑海,结合原著剧情,顷刻间他灵光一闪想全了措辞。
段听祁清了清嗓子,“白骨荒原碰到你时我刚从云桥画舫的幻象中逃脱。”
这时他好似全然不知裴弃巫的双重人格,“你在不夜天说的话不完全对,和赤渊城主对战落败后我被击倒在地动弹不得,性命攸关之际,躲在身后的槐女挺身而出。”
楚轻舟气定神闲顺着猫毛,闻言应和着追问,“槐女?”
段听祁低垂眼帘条分缕析,“对,眨眼间她从角落闪至身前抬手挡下那记火球,那时她全身都湿透了,褴褛衣衫上汨汨淌落水滴流到我手上,及腰长发裹夹土腥水草散乱着盖住脸,转过身时一只眼睛空洞无神,另半边被啄成灌风的窟窿洞,她迷迷蒙蒙欺身过来拉着我翻过梨花木栏就往下跳,周遭静悄悄一片,她手心冰凉被水渍得潮湿,裸露在外的脖颈处几道又重又狠掐痕几欲勒断喉骨。”
[啄?]
楚轻舟低低轻笑,抚猫动作愈发轻柔,段听祁自顾自言语,“分明是换了个人,我赎身的槐女清丽雅致,一双含情眼生得极好,可她那时装扮凌乱得像个刚从江底爬上来的水鬼,脸上妆容晕染开青紫,身上还粘着血,看着颇为瘆人,偏偏举止言谈又是轻柔至极,柔若无骨好似下一刻整个人就要垮掉消逝。”
“她把我带到江面竹筏上后人就没影了,我瘫倚着挣扎爬起,窄长竹筏晃晃悠悠荡开水中上弦月影,我仰头遥望精巧宫殿琉彩漫漫,火光冲天仿若白日,俨然诠释何谓真正的不夜天。”
“之后眼皮沉重止不住下垂,意识也开始混沌朦胧,白雾里有什么东西伺机钻进身体,脑中像有数不清的无形之人议论纷纷,它们很吵,身体在逐渐失去控制。”
冷风泠泠,鸦声喑哑。
段听祁停顿片刻,神思不属像是沉浸在后怕余韵中,有气无力,“我浑浑噩噩走在荒原白骨上,猝不及防就碰上了你,当时寄宿在我身上的东西强制性命令杀了一切活物,四肢不受掌控地胡乱攻击,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修为不敌后死于你剑下,魂飞魄散。”
楚轻舟姽婳娴静安之若素,眸色深深,敛去笑意轻描淡写,“实在对不住段师兄,情况危急只顾自保了,下手确实不知轻重。”
段听祁深吸一口气又接下去,颇有视死如归的气势,“明明魂体已然消散了意识却还幸存飘荡着,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我直往一个地方聚拢,在那里我看见许多身躯残破的恶鬼,出乎意料槐女也站在那,她面目狰狞撕碎一只弱鬼残灵饥肠辘辘就往肚里咽,嘴角咧开极大弧度猩红舌尖吐露在外,阴气森然,邪祟女鬼赫然在目。”
“那个聚灵阵覆盖范围极广,四面环山阵眼在中心低地,拜它所赐,我又重新凝结魂体。”
楚轻舟若有所觉拂袖在枯槁地面探查灵气流向,片刻之后瓷白如玉的指节微微上拢,眸光微闪似笑非笑。
“当时脑子里很乱,身侧是孤魂野鬼惨绝人寰的哭嚎呜鸣声,残骸遍野间槐女杀红了眼,她周身盈绕鬼气在吞噬过多魂灵后愈加厚重浓稠,像被笼罩在团团黑雾中,无力垂落的纤长指甲惨白尖利,妖冶诡异手骨扭曲变形,瞥见我时她轻飘飘地靠近,手足无措用衣袖擦去指间血色污渍,恶臭水腥气难止地灌入鼻,分明是毛骨悚然的场面,她却动作柔缓仿如稚子。”
“她在我头上轻点一下后我就失去意识还魂了,再醒时你的剑就倚临在我脖颈旁侧。”
段听祁依照原著剧情连蒙带猜编织出一段真真假假朦朦胧胧的往事。
楚轻舟几欲拍手叫好,眉眼含笑,眸底有道凌厉光芒闪过。
他缓缓站起身来,笑意轻慢,“段师兄跟说书人似的,故事很精彩。”
他略微颔首,顿了下,“听得出来槐女对段师兄很特别,三番五次救你脱困。”
沉吟一瞬像是警示,话意森凉,“段师兄可要小心些了,死而复生难保不会死第二次。”
窥见段听祁瑟缩手指,楚轻舟又摆出副善解人意模样,轻言细语,“我并无强逼段师兄解释,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段听祁尚未出口反驳话语被倾巢而出的纸人打断,声势浩大如白茫茫潮浪翻涌向前欺压过境,一旁慵懒委地的黑猫受惊毛发乍起,缩头缩尾躲在楚轻舟身后。
突如其来动乱中铜币敲击叮铃声清脆作响,像被装填在空纸堆里焦躁不安。
身形阴影掠过段听祁头顶,楚轻舟不经意间走近俯身,一句低语在耳畔响起,语带笑意轻描淡写,“段师兄,该逃命了。”
……
贯会谄谀取容的黑猫审时度势缩窝在棺材铺窄小屋梁上浅寐,纸人指甲坚硬如刀在沧桑破旧木门刮擦,碍于符篆存在只磨下几道划痕,经年累月门板上漆皮已然剥落露出斑驳清晰木纹。
慌不择路追猎中两人就近躲到木匠家中。
沉重棺板撞击声中楚轻舟捡起一只散乱于地的红烛细细端详,阴冷月色皎洁入户,狭窄屋内似覆了层薄薄轻纱。
木屑纷扬的地面中央是未完工棺材框架,红烛白烛泾渭分明堆积在不起眼角落,符篆和香条各自分成两份叠放在木桌上,四下环顾连刨木的工具也是一式两份。
段听祁进门后视线就被屋子最深处放置的咚咚作响棺材吸引,棺木上刷着红漆严丝合缝闭拢着,两条黄符纸交叠密封住,棺板上摆了个木鱼,段听祁内心不解腹诽:摆这东西难道是在意念上起镇压作用?那还不如直接放个佛像更管用有效。
棺材里的东西砰砰撞着试图逃脱桎梏,几番挣扎未果楚轻舟终于舍得分神瞧它一眼。
他面色不虞举步上前,段听祁亦步亦随代劳拿下棺盖上木鱼,楚轻舟两指并拢悬于半空处快速划过,紧密贴合的符篆封条应声而裂,与此同时棺板被一阵怪力掀开,束缚在内的纸人猛地窜了出来。
和先前所见纸人大致相同,唯一区别在于眼前这只咧开张合的嘴里含着枚隐隐发亮古币,两相对峙下纸人骤然发狠细竹条扎成的掌骨弯曲至锋利爪牙直袭面门,楚轻舟微侧过身,这击杀招堪堪擦过衣衫,他有意留个活口观察只以指凝出术法困住纸人行动。
纸人徒劳无功地在原地激烈挣扎,妄图脱困后撕碎身前两个活人。闲着无聊段听祁手欠敲了下木鱼,微不可查地纸人动作身躯迟顿延缓几分。
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段听祁豁然摆出副吃斋念佛架势,有模有样一下接一下敲击木鱼,端是眅依空门和尚作派。
立竿见影的,纸人逐渐从癫狂抓握转为安静平复。
段听祁轻缓放下木鱼棒邀功般看向楚轻舟,青年只垂眸笑笑并未言语,没得到回应段听祁索然无趣背过身来移开视线。
微渺浮灰在光影暗沉变化间穿梭,淡雅冷清木香沁人心脾,恍惚间纸人投映于地的模糊倒影再度清醒般晃动挣扎,楚轻舟早有预料地将他拉开,有惊无险。
青年那双桃花眼狡黠微眯,尾音微扬带着点随性懒散,状似关怀,“段师兄,小心些。”
段听祁转念一想难得自嘲:也是,真要这么简单就能控制住,木匠又何必多此一举加上符篆封条。
铛——铛——
清绝悠扬钟声自顶峰往下顺随凛冽山风穿过阡陌巷道,像张无形巨网悄无声息拢住村落,顷刻间所有躁动不安的纸人轰然倒地退潮般没了生机,一切又重归死寂。
段听祁老神在在踢了下狼狈委地的纸人,原本含在嘴中古币泛着光滚落出来,他正欲俯身,楚轻舟探手轻拉住他衣袖,只定定地看着,瞳眸深不可测,意味深长道,“别碰,很脏。”
*
流云宗,玉岭峰。
天光大开,竹舍清净明亮,窗纸上飞絮状乱花零落,榻上锦缎薄绸雅洁,其上摆一只玉枕,屋内浸染淡淡墨香。
顾知微郁郁寡欢趴在紫檀案几上,上面只放了几封信件,正对面坐着悠哉品茗的江敛。
顾知微长吁一气,“师兄还不回来。”
“他这次连信都不回。”
“他寄回来的这些信我都已经读千八百遍了,记得不能再牢固。”
江敛垂眸,纤长睫羽如蝶翼轻扇,“是啊,听你反复念叨着,连我也要烂熟于心了。”
似是为了验证话语,顾知微随手指了个信封,“喏,这封,讲的是云中城江家的仆人出城后离奇失踪,百般寻找未果,家属无奈向宗门求助……”
“还有这封,讲的是师兄在浮生阁得到相关情报,要往淮江中游的村庄赶路……”
“……”
顾知微手撑下颌摇头,“整日里就知道给我写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师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话说江敛,云中城江家是你本家吧。”
少年神态自若吹了下茶盏浮沫,眼底流光微动,“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