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夷陵城

夷陵距离云梦不远，本受岐山温氏管辖，射日之征时魏无羡一手攻下此城，战后，云梦江氏本想顺势将此地收进版图，奈何兰陵金氏也想要这块地盘，双方争持不下，就暂且搁置了下来。

如今再一看，这个一度的无主之城已经插上了清河聂氏的兽头纹旗，过去进出随意的城门也多了城卫把守盘查。

魏无羡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但不难猜到这与自己今日来赴的比武之约有关。

不然清河远在北地，赤锋尊没理由跑来这里收纳一个无甚特别的破落小城。

魏无羡这才后知后觉到，他当初的比武邀约太过莽撞了。

他和赤锋尊代表了当今玄门的顶尖战力，他们俩打起来，仙门百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不知道有多少人隐于背后，想利用这一场对决达到这样那样不可告人的目的。

比武还没开始，他和赤锋尊的桃色新闻就先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来夷陵的这一路上，到处都有人在议论赤羡二人之间的香艳故事，甚至有人开盘下注，赌二人比武还会不会继续，结果会是谁输谁赢等等。

起初，对于这则桃色流言，魏无羡并没太放在心上，对于今早江澄警告他少招惹是非，索性别来夷陵参加比武，以免被盛怒之下的赤锋尊乱刀砍死的调侃话也浑不在意。

魏无羡一惯行事随心，没少调戏美貌女修，关于他的各种绯闻故事从来不少，他也从不觉得有什么澄清的必要。

这次本也是一样，甚至在听到有修士声称亲眼看见他和聂明玦在百凤山林子里打野战时，魏无羡还暗暗偷笑，想着不知道聂明玦那老古板听到这种香艳谣言会是个什么反应。

可随着听到的流言越来越离谱，魏无羡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尽管他和赤锋尊都是玄门的风云人物，但这流言能传播得这么快这么广，不可能没有人在背后着力推动。

更糟糕的是，在一则则博人眼球的香艳故事的掩盖之下，赤锋尊的名声已经出现了不小的裂痕。

短短两天多的时间，赤锋尊的形象就再不是从前那般清一色的铁面无私、刚直不阿了，有人暗传他禁不住诱惑，帮着邪魔外道徇私舞弊，怕也是个立身不正的好色之徒；又说他身形魁梧，不近女色定是因为女修身子柔弱不能让他尽兴，暗指他性情残暴；还有说追随他的男修众多，他又素有惜才爱才之名，也不知当中有多少人伺候过他云云。这种流言一传出来，但凡爱惜羽毛的有志之士，哪里还敢投效到清河聂氏门下？

魏无羡气得浑身发抖，对聂明玦感到无比抱歉。

赤锋尊从前名声好得光可鉴人，可以直接被供到神坛上去，如今遭他连累骤然跌落泥地，弄得满身污秽不说，连清河聂氏也要受到影响。

魏无羡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随性而为，会给聂明玦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他站在夷陵城门前，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进城，眼睛则看着上方迎风飘扬的兽头纹旗，内心满是自责。

玄门百家的这帮人不喜欢他，对他总有恶言中伤，他都已经习惯了。却没想到只因跟他扯上了一点关系，连素有威名的赤锋尊也难逃牵连……

他真是太心累了。

难道他此生注定就只能孤身走在独木桥上了吗？

魏无羡正满心烦闷，忽然又听到有人悄悄提及了他的名字。

凝神略略一听，发现是聚在城外的一些散修，因不满入城盘查太严，在编瞎话诋毁他和聂明玦，越往下说就越香艳离谱，一边说还一边发出一阵阵猥琐的低笑声。

魏无羡忍无可忍，循声过去飞起一脚就将传闲话的几人踹倒在地。

“魏……魏无羡！”

城门口本就聚集了大量的人群，骚乱一起，很快就吸引了周遭的目光，也有人认出了魏无羡的身份。

魏无羡此时表情狠厉，一看就不好惹，那帮人不敢跟他硬顶，一迭声地低头认错，说自己也是人云亦云，日后不敢再犯了，求魏无羡大人大量，饶他们一命云云。

那副可怜相，要不是这些家伙先前那副一脸横肉、唾沫横飞的样子还近在眼前，连魏无羡都要产生恍惚感，觉得是自己当街欺凌弱小、十足恶霸行径了。

魏无羡年幼时流落市井，没少见人情冷暖，一看这帮人就知道是些老油条，说不得其中会有人知道一点流言传播的线索，便抓了几人准备带到合适的地方去仔细审审。

这时，斜刺里闪过一道剑光，将一人从魏无羡手下夺走，同时大声喝道：“魏无羡，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魏无羡斜眼看过去，见又是金子勋那厮，浩浩荡荡领着一帮兰陵金氏的虾兵蟹将过来——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团体，这会儿倒学人充起英雄好汉来了。

魏无羡冷笑一声：“手下败将，还有脸跑来寻衅！”

金子勋此刻不如说正怕魏无羡不提这茬呢，他急火火地赶来夷陵，可就是专门为了分说此事的。

听魏无羡主动提起，他连忙理直气壮地反驳：“魏无羡，你少狂妄了！要不是你耍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怎么可能凭一个人一把弓就打到那么多猎物？赢了我们那么多人？”

原本金子勋就不相信，魏无羡没了鬼道邪术还能那么厉害，一听说是勾引了赤锋尊帮他的，瞬间就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他顺理成章地对魏无羡心生鄙夷，觉得家仆出身的就是贱，一个好好的大男人跑去以色侍人。还有聂明玦，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的，却和魏无羡这样的阴邪之辈搅作一团，可见也就是个色中恶鬼。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狂妄傲慢惹人厌，背地里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魏无羡对这脑残玩意儿的以己度人毫不感兴趣，连眼神都欠奉一个，不耐烦道：“你这么言之凿凿的，是亲眼看见赤锋尊帮我作弊了？”

“……”

这话金子勋可不敢接。

他脑子还没发昏，不敢直接在人前牵扯上赤锋尊的名号。

不过他不敢接口，周围却不缺莽人。

兰陵金氏是如今风头最盛的仙门世家，金子勋额中又正经点着代表他直系身份的朱砂，是以他这一出场，原本怂得连头都不敢抬的那一帮碎嘴子顿觉又有了撑腰的。

有人隐藏在人群里，压低声音道：“作弊这种事肯定是藏着掖着的，哪那么容易被人看见？”

魏无羡冷眼扫过去，准确地盯住出声那人：“既然如此，你能把我们藏着掖着的事都看得一清二楚，还这般绘声绘色地到处传播，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吗？”

那人被抓了出来，没了人群的掩护，一下就不敢吱声了。

魏无羡冷着脸举着陈情，面对着周围人群，浑身黑气弥漫，一边走过去一边问：“你们究竟是有什么证据，倒是一一说出来我听听！”

那些人被魏无羡恶狠狠的眼神逼得不住后退，全身直打摆子不敢再开口。

金子勋也有些发怵，但此刻他不容许自己后退，想着大庭广众的，金江两家又联姻在即，魏无羡不可能真拿陈情对付他，便硬着头皮大步上前，横剑拦在前面，撑起架势道：“你干什么魏无羡？你以为攀上了赤锋尊，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吗？”

魏无羡冷笑着踹出去一脚，接着横笛一挥，将金子勋连人带剑包括他周遭的几人一并挥倒在地，放话道：“攀不攀上赤锋尊，我都是这么目中无人的，你才知道吗？”

“你！”

金子勋恨得牙根痒痒，奈何被踹得太狠，才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再顾不上回嘴了。

魏无羡连连冷笑。

这帮乌合之众，除了一哄而上指责谩骂一点别的本事没有，却能屡屡膈应恶心到他，真是叫人烦躁。

魏无羡正气得恨不能大开杀戒，余光却瞥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城楼之上，出现了一道高大的火红色身影。

正是两天多没见的聂明玦。

魏无羡先还笼罩了满身的戾气，忽然就消散无踪了。

他心下一松，当即就想上前叫人，转念一想，若非受自己连累，对方也不至于弄得满身污名，连这些宵小杂鱼都敢在背地里编排他，便又止住了前倾的身子，只远远朝人拱了拱手。

却见对方先一步飞跃而下，来到了他的面前，沉声出言道：“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不必在意那些闲人的流言蜚语。”

——他修为高深，这边的动静已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魏无羡抿着嘴朝他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像做了错事一样低垂下脑袋，声音呐呐道：“赤锋尊，对不起，连累你声名受损了……”

聂明玦皱了皱眉。

魏无羡一向爱露齿笑，人也欢脱又闹腾，似今日这般蔫蔫的丧气模样，聂明玦还是头一次见着，心说这孩子到底是秉性纯良，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实际还挺会往自己身上揽责。

聂明玦叹息道：“不是你的错，是你不幸遭我连累，该道歉的是我。”

魏无羡也明白对方所言不虚。

他早就声名狼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没必要再用流言来对付他，这回的目标显见是赤锋尊无疑。

赤锋尊其人性情耿直、嫉恶如仇，只怕是没少得罪人。碍于其无人能及的实力，那些人又不得不按捺自身。

可魏无羡认为，自己的莽撞行径给人递了话柄、创了时机也是事实，否则凭赤锋尊严于律己、从无行差踏错的，那些人再怎么想下手也找不到像样的由头，一向就只有他挑别人毛病，而没有别人挑他的份。

见魏无羡仍是满面愁容的，聂明玦只当他是受不了那些难听的流言，便转脸扫视了一圈围观众人，气势外放，将方才与魏无羡起冲突的一干人等全数压制得匍匐在地，生生将他们的修为压跌了一两个境界才收势，末了冷声警告道：“莫要再让我听见污言秽语。”

魏无羡见状吃了一惊，忙拉着聂明玦闪身飞跃队伍，直接刷赤锋尊的脸过了关卡。

进了城才发现，这个素来冷清的小城多了不少人，家家客店都座无虚席的，甚至连寻常百姓家都住进了不少玄门仙师。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冲着他和赤锋尊的比武而来。

魏无羡不想连累聂明玦再被非议，就拉着人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这才苦笑着说：“赤锋尊，你这一出手，谣言可就要愈演愈烈了。说不定明天就会传出新流言，说你赤锋尊冲冠一怒，为了我这个邪魔歪道，屠尽了一城的百姓。”

聂明玦不以为意道：“不会，自有人去处理后续。”

闻言，魏无羡就不再发愁了。

他最烦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想来赤锋尊在位十余年，处理区区流言蜚语是不在话下的。

这一想开，魏无羡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些，只是对聂明玦依旧心存愧疚，便又抬眼看着他，试探性地问：“赤锋尊，你真的不怪我害你沾染污名吗？”

聂明玦再次蹙眉，他没料到魏无羡会在这一点上纠结至此，分明这孩子才是惨遭连累的受害方，却非但没有心生怨怪，反而这般愧疚自责。

想到年纪相仿的自家弟弟，那一遇事就火速甩锅的本领，聂明玦不免有些心疼起魏无羡来，只觉得这孩子虽说爱胡闹，骨子里却懂事得过分。

见魏无羡亮晶晶的大眼睛执着地盯着他瞧，似乎非要等一个答案，聂明玦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顺着他的话头答道：“些许虚名有何要紧？我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魏无羡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是真不在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赤锋尊在传闻中一直是个磊落坦荡、不重声名外物之人。过去魏无羡曾以为，会传出这种名声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看重声名，没想到聂明玦却并不是这样。

如此看来，这次的流言应该不会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魏无羡感受着覆在自己脑袋上的大掌，心想也是，这人要不是个头铁心大的，也不会在如今流言疯传的当口，还敢这样毫不避嫌地摸自己的头了。

可惜，这也说明了这人自觉问心无愧，对他并无流言中的那些桃色想法。

想到这里，魏无羡心情又不美丽了，却听对方问他：“你很在意吗？”

“什么？”魏无羡一时没反应过来。

“被骂这件事。”

见聂明玦问这个，魏无羡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一拍胸脯豪爽道：“放心吧赤锋尊，这点小事可伤不了我。我心大着呢！师姐就说我没心没肺的还健忘，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需要靠健忘来避免受伤，可见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