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这一跑,直接跑回了云梦莲花坞,把围猎大会给抛在了脑后。
他在莲花坞存了很多美酒,这会儿正好拿来喝个痛快。
莲花坞还有不少年轻的低阶修士留守,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见竟是自家大师兄回来了,都很兴奋地围上来行礼,更有胆子大的请求魏无羡指点剑法。
魏无羡此时的状态很古怪,有一种心神恍惚,游离在躯壳之外的感觉。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幕幕的戏剧,他有听有看却没有参与其中的实感。
云梦江氏是玄门正统,修的是正经剑道,魏无羡失了金丹后担心会不慎暴露,不敢再和过去那样跟门生们打成一片,几乎每日都在外头喝酒游荡。
这会儿他脑子迟滞,顾不上思虑太多,师弟们让他指点,他就顺势应了下来。
门生们受宠若惊,都想着机不可失,忙在一旁的空地上耍起了剑法。
魏无羡提着酒壶,歪着脑袋看着,回想起过去他也曾很爱在人前秀那一手惊艳的剑法,便真出言指点了起来。
受到指点的门生都觉受益匪浅,对自家大师兄越发崇拜。
而魏无羡则像是寻着个能转移注意力的新乐子一般,久违地履行起了身为云梦江氏大师兄的职责。
聂明玦根据江厌离的指点找过来时,便见魏无羡正懒洋洋地坐在廊下,垂下了一条腿轻轻晃荡,靴子的足尖扫过廊下的莲花溪,被溪流沾湿了也浑不在意。
在他面前的空地上,一群云梦江氏的年轻门生练得正欢,而魏无羡则时不时出言指点一二,一边还提着酒壶往嘴里灌,看上去目光并不多集中,出言却是一针见血,正中要领。
见此情景,聂明玦心下一松。
门生们见有客来访,一看还是赤锋尊,都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忙乱了好一会儿才齐齐过来见礼。
“赤锋尊想是来找我的,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被魏无羡挥退,很快庭院中就只剩下了赤羡二人。
其实聂明玦一来,魏无羡就发现了。
他也不起身,仍斜倚在廊柱上,仰着脖子灌酒,对眼前的聂明玦视而不见。
聂明玦并不是什么口齿伶俐之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站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看起来不错。”
魏无羡嗤笑一声,仍是不看聂明玦,只语气不善道:“不然赤锋尊以为我当如何?痛哭流涕吗?”
聂明玦皱着眉说:“抱歉,我不该擅闯居所,打扰了。”
魏无羡余光瞥见人似乎转身要走了,忙开口说:“赤锋尊不必有心理负担,我并非什么长情之人。今日喜欢你,明日说不得又去喜欢别人了。”
听到这话,聂明玦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喝了一口酒,抽空说道:“赤锋尊不要以为我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出了这个门,你尽可随意去打听,关于我的桃色旧闻,云梦百姓但凡是个爱凑热闹的,随口都能给你列出三两则来。在你之前,我还喜欢过好多人,如今那些人的名字脸孔我都记不清了。”
这话显然令聂明玦不悦起来,身上原本的尴尬之色尽退,取而代之的是腾腾烧起的怒火,人也一改要离去的态势,转而大步走向了魏无羡。
魏无羡心下有些发虚,暗想是不是自己胡编乱造得太厉害,让人赤锋尊感觉受到了严重的冒犯。
可是他也并不后悔这么说,比起被聂明玦同情可怜,他宁愿在对方那儿落一个轻浮浪荡的形象。
聂明玦身高腿长,魏无羡这一晃神的瞬间,人就已经到了近前,裹挟着他那冷中带火的气息。
魏无羡本能就想要后退,身后的廊柱却是挡住了他。他不好再回避闪烁,只得抬起头来,对上聂明玦的目光,有些色厉内荏道:“赤锋尊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我现在可还没变心呐,你不知道瓜田李下吗?”
聂明玦却不与他胡扯,沉着声问他:“你总是这般胡闹吗?”
胡闹?
在聂明玦看来,他的行为原来只是在胡闹。
魏无羡扯出一个笑来,不正经道:“这怎么是胡闹呢?我说是人之常情才对,正常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
聂明玦凝眉看他,满目的不赞同:“你天资卓绝,有开宗立派之能,实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世俗享乐的微末小事上,还有许多正事等着你去做。”
饶是魏无羡自问对聂明玦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也被对方这一番话惊得无语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吐槽了。
他是很高兴聂明玦对他的能力这般欣赏,但这人也实在太让人无从评价了。
魏无羡再没想到,比起他作风浮浪,聂明玦更不满的却是他不务正业。
看来这人真的一点也没喜欢上他。
魏无羡心下一片灰暗,好半晌,才张口回评道,“赤锋尊,你真的爹味好浓。”
聂明玦其人不按常理出牌,这话非但没让他听出不满来,反而自以为想明白了魏无羡的感情。
聂明玦联想到魏无羡自幼父母双亡,上次牵马时似也说看到他就想到他爹,便在心里猜测,魏无羡对他许就是移情心理,把自幼缺乏的对父亲的孺慕之情投射到了他的身上,还误以为是爱慕之情。
少年人分不清具体感情为何也是常事。
于是,聂明玦指出魏无羡的感情只是一种移情,接着正经问起魏无羡,要不要认他做义父,说他自小把怀桑拉扯长大,也算是亦兄亦父,大约也能满足魏无羡的需求。
“!……”
魏无羡简直惊呆了,完全搭不上眼前这人的神奇脑回路。
——自九岁来莲花坞以后,魏无羡便一直被江枫眠当亲子看待,说江澄缺父爱都比说他缺来得准确好吗?
魏无羡只觉得聂明玦这人生来就是要气死他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忍无可忍地随手就把酒壶往聂明玦身上狠狠一摔。
结果更令他无语的事发生了。
聂明玦这家伙也不知道平素是咋练的,如今身上根本没开灵力防御,可那酒壶砸到他身上却是直接被反弹了回来,往魏无羡自己身上飞去。
好在聂明玦眼疾手快,伸手截了一下,才没让酒壶砸到魏无羡身上。
但因两人离得很近,洒出来的酒还是溅到了聂明玦身上。
聂明玦被弄了一身的酒味,皱了皱眉头,顺手就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
魏无羡暗叹口气,他只知道这人不爱熏香,未料连酒香也排斥,跟他这个能直接醉倒在酒缸里的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聂明玦不知道魏无羡在想什么,但看态度也明白其并无意认他作父,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这要是有了父子之名,他不就能名正言顺地管教这孩子了吗?
这孩子天赋实在是好,聂明玦不忍看其平白虚耗光阴,犹豫了一下仍是忍不住道:“须知经验的天堑是没有捷径可走的,你再如何天纵奇才,也需要充分的时间积累,才能真正有所成就……”
魏无羡哪里耐烦听这些老掉牙的话,他喝了不少酒,自控力有点失散,此时眼神游移,全放到聂明玦身上了。
聂明玦穿得不厚,脱了外袍后那具坚实而有力的躯体便更藏不住了,肩宽腰窄、体魄强健,正是魏无羡梦寐以求的阳刚体格。
明明是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偏偏要以人爹自居,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
魏无羡越想越气,又恼羞成怒,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打断了聂明玦的说教:“滚!”
“!!!”
聂明玦长这么大,绝对是头一次遭遇如此对待。
他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了。
可考虑到这孩子方才表白后那欲盖弥彰的表现,到底是于心不忍,强自控住了脾气。
见魏无羡不想见他,他也不欲再惹孩子心烦,只取出一个古朴典雅的圆筒,递给魏无羡说:“你防御太薄,练练这个吧!”
魏无羡理也不理他,根本不肯伸手去接。
聂明玦便把东西放在了一边的长廊扶手上,随即告辞离去。
这边,江厌离送走了聂明玦,得知两人似是闹了个不欢而散,急忙赶过来查看自家师弟的情况。
奈何不论她怎么问,魏无羡都闭口不答,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
这时,江厌离留意到了那个雅致的圆筒,便出言询问起来。
魏无羡这才拿起那圆筒,破了封印将之打开。
见里头放的是一卷古色古香的卷轴,抽出来一看,竟是《北冥真经》——顶级的防御术法秘籍,放出去足够引起仙门百家争抢的。
如此重礼,连在修炼上不甚留心的江厌离见了,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可惜东西虽珍贵,对失了金丹的魏无羡来说却派不上用场。
魏无羡心情复杂,拿手指轻轻描摹着卷轴边缘,半晌才勾着嘴角吐槽道:“人家义绝和离的有补偿,这人倒好,拒绝表白还给个补偿。”
江厌离笑道:“赤锋尊专程过来送你如此至宝……阿羡,看来他对你并非完全无意呢!”
魏无羡闻言却是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正好相反,他送我防御术秘籍,怕不是想告诉我,日后要与我划清界限,再不管我死活了,所以要我自己勤习苦修呢!”
听到这话,江厌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了。
她对赤锋尊并不了解,揣测不出对方的心思。
魏无羡倒是很快又想通了,至少他知道聂明玦还很关心他,只是对方那榆木脑袋……
唉,急也急不来,顺其自然吧!
魏无羡从来就不是什么执拗性子的人,想要的东西他会尽力去争取,能得到是最好,得不到也算了,反正有没有的他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想了想,魏无羡将卷轴给了自家师姐:“这东西我用不上,师姐拿去吧!”
江厌离推辞不受:“阿羡,这是赤锋尊对你的心意,怎么能转手给我呢?”
魏无羡蹭了蹭江厌离的衣服,噘嘴道:“我看到这玩意儿就生气,不想留它在身边。”
江厌离提议:“既如此,那便还给赤锋尊吧!”
“不好不好。”魏无羡摇头道,“要是把东西还回去,不就真断了跟他的联系了吗?”
“这话也对。”江厌离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可这秘籍如此珍贵,我……”
“没事的师姐,回头我也送点宝贝给他不就好了。”
江厌离想说怕是很难找到跟《北冥真经》比肩的宝贝做回礼,但这毕竟是自家师弟感情上的私事,她也不好插手太多,便勉强点了点头:“也好。”
魏无羡没意识到自家师姐担忧的点。
他一向是个物欲浅薄的人,并不会拿世俗价值对标回礼,只想着聂明玦那人没什么喜好,也看不出缺什么,实在不行就给那人的宝贝弟弟聂怀桑做点厉害法宝好了。
——其实真要对标价值聂家也不会吃亏,毕竟魏无羡的炼器术那可是首屈一指的,要不然也炼不出阴虎符那样令仙门百家垂涎不已的大杀器来。
打定了主意,魏无羡便认真起来,对江厌离道:“师姐,这功法确实难得,不如我现在就教你修炼吧!金麟台环境复杂,师姐练了这个也能多些自保之力,不怕我和江澄鞭长莫及了。”
江厌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金麟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魏无羡顺嘴应道:“不是不是,那师姐多学一门术法防身也没坏处啊!”
江厌离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就你有理。”
提起金麟台,想到不久之后便能与心上人相伴一生,江厌离又从心底漫起了丝丝的甜意与期待。
看着自家师姐眉目舒展的样子,魏无羡联想到从前金孔雀那趾高气扬,仿佛名字跟“江厌离”三个字摆在一起都是受了屈辱的样子,如今却能回心转意,放下矜贵面子主动求娶,便忍不住向自家师姐打听起秘诀来,追问其究竟是如何与金子轩渐入佳境的。
奈何江厌离实在没什么恋爱经能传授给自家师弟的,金子轩的态度转变过程,魏无羡也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江厌离并不认为自己比师弟知道得更多。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真实,有时候甚至认为那些酸她的女修们说的是对的,她或许纯粹就是命好,才能迎来今日这般峰回路转的好局面。
江厌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让魏无羡专注当下,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太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