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轰的一声,王珏顿觉自己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会儿。
自小周围的人都爱夸他长得俊俏,他知道那些人的示好夸赞也不过是他背后琅琊王氏的缘故,况且他不喜欢别人夸他的容貌。
可不知为何,面对月夕这般真诚的目光,他竟觉得自己长成这样也是有些好处的。
他耳根止不住红了起来,未免月夕看出异常,他拿出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说正事呢。”
他继续道,“那袁老板还活着。”
月夕的注意力果然被这正事引了过去,眉心也跟着凝了凝,“若是奔走,该是去个旁人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怎地还回了家乡?这不合理。”
“嗯。”王珏道,“而且袁老板另有妻室,与妻室育有两子三女。”
“两子三女?时间似是对不上。”月夕道,“可问清袁老板为何离开黎阳县吗?”
王珏神色也微微凝了凝,“说是晚上遇鬼,那些鬼要杀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关了布坊连夜回乡。”
这倒是与苏兰的说法很像。
月夕抬首看向他,“县尊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王珏摇头,“不信。”
月夕颔首,“我也不信。”
在乱葬岗逛了逛,两人这才乘船离开,原本王珏要送月夕回七角巷,可月夕似乎对袁老板的案子很感兴趣,便径自跟着王珏回了衙门。
刚进门,便在门口遇上了出门的楚括,他正一脸狼狈拉着陆一出门巡逻,见两人回来先是一惊,再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月娘,我公务繁忙,今日没抽出时间去送送顾老,改日我再去顾老坟前给他老人家上一炷香。”
“好。”月夕道,“阿爷也是公门中人,自是明白的。”
她顿了顿,问,“两位这是巡街去吗?”
楚括点头,“南街那边似是有人打起来了,我与陆一过去瞧瞧。”
月夕哦了一声,“辛苦了。”
楚括咧开嘴笑道,“月娘客气了,这是我们该做的。”
说着他便拉着陆一跑开了。
王珏的声音这才从她耳边响起,“你似乎与他们关系不错。”
月夕点头,“阿爷在的时候,衙门有公务时,都是楚括与陆一过来喊阿爷的。”
有时顾宗实在困顿,为了不耽误公务,楚括和陆一甚至直接进门,二话不说背起顾宗往县衙走。
想到这儿,月夕扭过头,看向王珏,正色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嗯?”
王珏示意她说,转身又往案牍库走去。
月夕紧跟上前,“县尊打算如何处置我杨阿爷……”
王珏目视前方,反问道:“你觉着我会如何处置?”
“不知,但我想县尊应该不会让他受太多的苦。”月夕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杨阿爷即便不知情,也是犯了律法,而王珏是公门中人,也定会用律法来惩罚他。
王珏又嗯了一声,“既然知晓,还明知故问?可是想替他求情?”
月夕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毕竟她是我杨阿爷。”
王珏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我听闻,这杨家与顾宗曾说过你的亲事?”
月夕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竟是险些与他撞个满怀,好在她在与他相撞的时候停下了。
她有些愣,“亲事?何时的事?”
“杨家有一个儿子,叫杨吉。”王珏居高临下,看着她,“听闻是个青年才俊。若是今次科举一举高中,怕是前途无量。”
月夕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肯定道,“吉阿兄的学问确实不差,我阿爷也觉着今次他会榜上有名。”可这与她的亲事又有何关系呢?
王珏神色微顿,却听月夕再道,“不过,阿爷也说吉阿兄身上少了些烟火气,空有一腔热血,这样的人容易得罪人。”
王珏的脸色愈发沉了沉,空有一腔热血,容易得罪人,这不是在说从前的他吗?
他轻咳了几声,转身走进案牍库,将桌案上的一册记录簿交给她,“这是这几日楚括查到的东西。”
月夕接过翻看了起来,原来那袁老板刚来黎阳县时,为了拓展手头的布料生意,经常出入各个秦楼楚馆,没过多久就得了风流的名声。
再后来,有一日,何秀才的夫人进他的成衣店挑选衣裳,大约是那位夫人太过于貌美,一来二去便传出了流言。
与此同时,他夜里在自家布坊遇到了好些小鬼,那些小鬼整日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似是说要取了他的狗命。
起初他不信,可自那之后他院子里总是发生些奇怪的事,死老鼠、死蟑螂、死蛇等等出现是常态,最终他接受不了,便连夜收拾细软逃走了。
布坊与成衣店的店契都托了人沽卖,好巧不巧,被托付之人意外死了,这些铺子便辗转被莫府收了。
“如何?”王珏给她倒了杯茶。
月夕放下册子,“编得不错。”
“何以见得?”
月夕想了想,道,“大多风流客都会以谈生意为由流连秦楼楚馆,我想这位袁老板怕是谈生意为假,好色是真。”
西街口珊娘的夫君于三郎便是如此。
于三郎家中做的是一些珊瑚珍珠的小生意,却总见他大腹便便流连于秦楼楚馆温柔乡,还偷偷在梨花巷养了个十分娇美的外室。
即便如此,若非靠着珊娘娘家接济,于三郎家的生意早就没了。
所以流连于秦楼楚馆只为谈生意这一点,月夕是不信的。
两人正说着,便有一个捕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年纪不大,看身上脏污的衣裳想来跑过来的时候该是摔了好几跤。
“县尊!不好了!”小捕快着急地喘着,“楚哥和六哥跟人打起来了。”
王珏蹙了蹙眉,“公门中人怎地胡乱斗殴?”
小捕快道,“是他们先动手的!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一个疯妇人!在街上逮着个中年男子就拳打脚踢,楚哥和六哥想拦,结果没拦住,也被那疯妇揍了一顿,后来那疯妇去了何秀才家,把那何秀才也打了一顿,楚哥和六哥怎么拦都拦不住,便让小的赶紧回来报给县尊。”
月夕听到了重点,“你是说,何秀才?”
小捕快点头,“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何秀才家呢。”
何秀才家在靠近河边的锤子巷,顾名思义,那条巷子的构造仿若一只锤子,而何秀才家正坐落在锤头之上。
月夕与王珏赶到时,“战场”处于平缓阶段。
楚括与陆一正一手扶着一个男子,蹲在角落的墙根之下一动不敢动,而那举着柴刀的疯妇此刻正端坐在院中喝着茶,似乎是打算中场歇一歇,之后再战。
见着王珏与月夕,楚括与陆一仿佛见到了救世之主,想要起身迎过来,谁想此时那疯妇也站了起来,两人相对一视,又老老实实地蹲了回去。
妇人也察觉到有人来了,她转过身,将门前两人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面前的男子今日一身黑色常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端的是一副贵郎君模样,而他身边的女子则是一身孝白,脸上戴着面巾,要不是她那双清澈到能洞察一切的眸子,还真叫人以为她是哪家的贵娘子。
妇人没好气地举起手里的柴刀,质问道:“你们是谁?”
妇人在打量他们,月夕也在打量她。
听着那小捕快的描述,月夕原以为这妇人该是失去理智突然发疯的疯妇,可看眼前这妇人,一身华贵衣裳搭配着一头靓丽首饰,肌肤雪白,手腕上还戴着好些金玉镯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小捕快描述的市井疯妇。
月夕正要回话,却听王珏道,“黎阳县县令在此,何人胆敢放肆?”
妇人不信,反问道,“郎君当真是黎阳县县令?”
妇人先是一愣,随后哐当一声,那把柴刀被她丢在了地上,她近前半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民妇冤枉啊!”
她这一操作倒是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了愣,即便冷静如月夕也被唬住了。
王珏捏起扇子敲了敲手心,直到妇人哭闹够了,才问,“下跪何人?有何冤屈?”
妇人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抬起她那洁白如葱的肥美手指指向了楚括的方向,“民妇要状告那负心汉背着民妇在外头勾三搭四!狼狈为奸!”
楚括:???
“县尊,属下根本不认识这个妇人!”楚括连忙道。
妇人却怒斥了一声,“谁说你了!”
楚括这才松了口气,却见他扶着的男子却掩面哭了起来,原先他便哭过,嗓子还哑着,而今听起来更哑了。
“县尊冤枉啊!小人跟何秀才的夫人真的半点关系也没有啊!”
“无耻之徒!”陆一扶着的那个瘦弱男子听罢忽而起身,握拳的右手已经挥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楚括一把将那掩面哭着的男子往他身侧一拉,这才让他勘勘躲过那男子的拳风。
可谁想到,他来得及将掩面哭泣的男子拖走,自己却来不及躲避,电光火石之间,那道凌厉的拳风竟是悉数落在了楚括身上。
只听噗通一声,楚括竟是被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子揍倒在地。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林修带着几个捕快赶了过来,瞧见院中场景,他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走到王珏跟前,“县尊,属下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王珏背过手去,“将他们都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