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聚会,在江畔路的北屋酒吧玩,预订了一个包厢。
是周森组的局,人多繁杂。除了相熟的几个朋友外,还有好些周森自己的朋友。有的认识但不熟,有的根本不认识。
李十安透过朦胧昏暗的蓝红光线,看见人群在嬉笑欢愉。五个人投骰子,四个人喝酒,三个人聊天,两个人自拍,另外两个人在抽烟。
大家看起来都很享受。
李十安和况允驰坐在沙发的两端,相隔最远的距离。她给况允驰发消息:[撤吗?]
实在不大能够承受浓烈的烟味,以及时不时过来的敬酒的陌生人,进行毫无兴趣的无意义的社交。
况允驰回复:[好。]
如果正大光明地离场,未免会扫兴,不够体面。并且他们也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他们计划的是,一个人先走,另一个人隔五分钟再默默离开。
李十安先出门,在街边等待况允驰,预计五分钟后能够汇合。
街上川流不息,白色近光灯和红色尾灯,编织成为流淌的灯河。
等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霓虹耀眼,倒映在江上,绚烂缤纷。
十分钟,况允驰仍没有出现。不过他发来了一条消息:[我这边有事耽搁,很快过来。]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吧,同玩的人中有三个是况允驰的同事。李十安能理解。她坐在路边的球形石墩上,继续等待。
路灯把树叶照成绿色透明的模样。
十五分钟,不见况允驰。二十分钟,不见况允驰。
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耽搁那么久。
李十安等得焦急。刷微博,光是手指向上滑动,根本没看内容。刷淘宝,光是翻看图片,根本没停留。打游戏,光是莽撞地向前跑,根本没有目的地。完全心不在焉。
初秋的晚风微凉,这夜气温下降。李十安只穿了雾蓝色衬衫和牛仔裤。衬衫是绸面的,衣料被风吹来贴到肌肤上,有些冷。
到底还来不来。都等得不耐烦了。
李十安回望酒吧出口,不见况允驰。发条消息说先走了算了。正要编辑文字,况允驰从另一侧跑过来,气喘吁吁,“周森喝醉了醒不过来,没人管,我找人送他回家。”
初秋冷,但况允驰跑上跑下,跑得闷热。
“喔。”李十安面色冷淡。
“我们走吧。”
今天去酒吧,难免会喝酒,两人都没开车。况允驰招揽一辆出租车,打开后排车门。是替李十安打开的,示意李十安先上车。
“我自己走。”李十安独自上车,关上车门,把况允驰关在车外。
现在只想和他拉开距离。
况允驰从车头绕过,避免师傅真听了李十安的话,把车开走。他从另一侧上了车。
密闭空间,前排一个毫不知情的开朗师傅,后排两个各怀心事的沉默顾客。
李十安看向车窗外。况允驰双拳压着座椅沙发,悄悄往李十安的方向挪了一小步。李十安有所察觉,往车门方向挪了一大步。仍然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现在还不想跟他说话。
巨幅广告牌被霓虹环绕。清冷的法国模特展示精致的香水玻璃瓶。
***
小区西门不远处有一片江边小广场,热闹繁华,充满烟火气息。
况允驰提议,吃点夜宵再送李十安回家,“晚上那顿饭,你根本没怎么吃。”
“不要。”李十安拒绝得干脆。
她转身要走,况允驰拦在身前。她往右边,他也往右边。她往左边,他也往左边。本来就高,一堵墙似的挡着,还叫人怎么走。
她骂道,“你烦不烦?”
“有一点。”况允驰双手轻轻摁住李十安的肩膀,“但是十安,拜托给个面子。”
他几乎是推着她去的夜宵店。
晚风徐徐,江水缓缓。轮船亮着暖光。
况允驰让李十安点单。李十安没有回应,也没有行动。况允驰于是主动询问。
“鸡爪吃吗?”
“不吃。”
“羊肉吃吗?”
“不吃。”
“鱿鱼吃吗?”
“不吃。”
“鸭舌吃吗?”
“不吃。”
况允驰握着铅笔,“那我就都来几串。”
他说着就要行动。李十安看况允驰用铅笔勾画菜单,勾鸡爪、羊肉、鱿鱼,李十安都没有反应。但开始勾鸭舌时,李十安抓住况允驰的手腕,“鸭舌我是真不吃。”
有“真不吃”的东西,就证明有“其实想吃”的食物。或许气已经消了一半。
况允驰继续勾画菜品,有意提高音量。
“广味香肠。”
李十安没反应。
“鸡翅。”
李十安没反应。
“猪鼻筋。”
李十安出声制止,“不要。”
“好。”
况允驰摸清了李十安的脾性,按照相同的方式,连猜带蒙点单。
店里太忙,人来人往。客人们坐在露营式样的餐桌旁,靠着帆布小凳。龟背叶点缀露天餐区。昏黄的灯光笼罩着。
况允驰去找忙不过来的服务员点单,回来时带来两瓶荔枝汽水,替李十安拧开一瓶。
李十安推开玻璃瓶,“我不喝这个,我要喝啤酒。”
意料之外的回答。刚才在酒吧里,她明明没怎么喝酒的,看起来并不感兴趣。但既然她提了要求,他就去执行。
况允驰拿回来的是青岛精酿啤酒,手提袋装。他拿中号啤酒杯,给李十安斟满。啤酒杯摆在李十安面前,李十安还是没有动。
“我冷。”李十安直勾勾盯着况允驰。
况允驰脱下外套,给李十安穿上。灰白色工装衬衣外套。本来就是宽松版型,李十安穿上更是over size。况允驰半蹲,为李十安挽起袖口,工整有序,直至手腕处。
吹来一阵晚风,吹起发梢。一缕头发附在李十安的嘴角。况允驰替李十安将头发捋向耳后。李十安反手拍打况允驰的手腕,劲很大。
又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知道她在生气什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李十安攥紧拳头,一拳一拳打在况允驰肩膀上,“我等了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
每一个字都是一拳。她打得用力。他默默承受着,肩膀随她的力道轻微晃动。攒了一肚子闷气,一定要在他身上全部发泄完。
店里一曲音乐唱到了其中一句。
“那是看你和在你身边的差别。”
歌声短暂落幕,剩下舒缓悠扬的钢琴。
况允驰就在这时,忽然笑了一下。
李十安质问,“你笑什么?”
况允驰低声,“你是在撒娇吗。”
李十安蓦然红了脸,“放屁。”
她坐正,一时没有再说话,闷头吃烧烤。他于是也不再说话了。
头戴蓝色头盔的工作人员,往每一张桌子上放上代驾名片。名片压到酒杯下,有时被想起,有时被遗忘。
李十安问,“周森没什么事吧?”其实早就想问的。但刚才忙着生气,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况允驰查看手机信息,“问了,没事,已经到家了。”
“喔。”
李十安想喝啤酒,握住玻璃把手。况允驰的啤酒杯凑了过来。
“十安,干杯。”
“干杯”本来是一个轻快的词语,却被况允驰说得有板有眼。李十安绷不住,终于笑了出来。
***
况允驰到柜台结账,回来时,李十安脸颊红润,双手撑在腿上,歪头看着他,“我醉了,要你背。”
他稍微顿了下。看来她是真的醉了,开始肆无忌惮地对他提要求。
走到她身前,他半蹲下。她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向上走一段长长的石梯。树叶将路灯切割成零散碎片。她的脚随着他走路的颠簸轻微晃动。肌肤靠近的脖颈处,呼吸温热。
***
在玄关处,况允驰把李十安放下来。
李十安嫌热,脱掉了外套,解开雾蓝色丝绸衬衣领口的两颗纽扣。她蹬掉小白鞋,踉踉跄跄往客厅走。
况允驰轻轻拽回李十安,“穿拖鞋。”
李十安仰头,“我走不了路,要你抱。”
看起来她是真的走不了路,站着也是歪歪扭扭的,随时会倒下。况允驰打横抱起李十安,往卧室走。
这会儿似乎更热了,两个人都出了些汗,体温上升。
床很柔软,茉莉花香,整个人陷进去,难以出来。她被放在床上。他的左手还枕着她的后颈。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动弹,只剩静默。
衬衣丝滑,滑下了她的左肩。皮肤白皙清透,透露些许的粉红色。隐约可见的柔软起伏的轮廓,以及匆匆一瞥的逐渐加深的沟壑。
他立刻移开视线,喘息逐渐沉重。可眼眸不知到底该看向哪里,抑制不住地,又一次看向她的脸颊。
她看着他。没有躲避地、毫无忌惮地看着。他的睫毛很长,黑色的眼眸里映出了她的模样。
靠近。鼻尖触碰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炽热。
也有一瞬间的清醒。
况允驰拉开了距离,替李十安盖好被子,“你喝醉了,好好休息。”
李十安清醒回答,“我没醉,我装的。”
况允驰的动作明显停顿一下。但随后又继续整理被单,收回手。没有回应,也没有再开口。
不能再待下去了。
况允驰往屋外走去。走到床尾时,李十安唤了一声。
“喂。”
况允驰停下了脚步。
李十安问道,“讨厌我么?”
“怎么可能。”况允驰攥紧拳头。他的声音很低,“我喜欢你,一直喜欢。”
好像屋檐角掉下一颗雨滴,落进地面积水,把霓虹绕成一个个扩散的圆。
好像披星戴月跋山涉水找寻的,就是那么一句话。
喜欢。一直喜欢。
她心跳漏一拍,红了耳廓,躲进被子里,蜷缩着,近乎娇嗔地嘟囔,“那你还走。”
他微驼的肩颈线条紧绷,喉结蠕动,缓了缓。
最终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