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醒来,赵志远十分激动:“林知青可真是神了,说你今天醒你就今天醒。”
连续烧了几天,徐东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劲,神色怏怏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
赵志远看了一眼陆学林,含糊地点点头:“嗯。”
原来之前看到的都是他的错觉。
徐东对赵志远说了声谢谢。
没多久,林砚池就带着赵亭松过来给他做检查。
人年轻,身体又结实,除了有点虚弱外,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林砚池松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好端端的,你怎么感冒得这样厉害。”
徐东身体和心里都很累,听到他的询问,并不想回答,摇了摇头说:“没事。”
也不知这两个字哪里刺激到了陆学林,听到这话,他便转过身来:“怎么,这会儿知道要脸不好意思说了?只见过一次面就被那个女人勾得魂都没了,要死要活的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你可真有出息。”
他什么时候要死要活了,陆学林倒是会给他扣帽子。
徐东恼怒地瞪着他:“我为谁要死活关你什么事?我跟她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用得着你在这里放酸屁,嫉妒我你就直说。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陆学林讥讽道:“嫉妒你什么,嫉妒你是个大傻X吗?瞧人家长得漂亮就巴巴的贴上去,也不管人家心里怎么瞧不上你,非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对你好的你视而不见,瞧不起你的,你把一颗心捧到人跟前,你贱不贱。”
林砚池听得眉头直皱,这俩人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一阵子没见又这样针尖对麦芒的。
“学林,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
陆学林刻薄道:“真话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可他不就是这样吗?”
徐东不喜欢他,讨厌他,他都能理解,可他实在不能接受徐东为了一个瞧不上他,拿他当小丑的人这样践踏自己。
徐东胸腔上下剧烈起伏,被他这番话气得双眼通红。
陆学林以前也没少损过他,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很少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忍受陆学林再说这样的话。
陆学林凭什么这样说他?难道陆学林以为他就真的很乐意腆着脸扮小丑让人看他笑话?
他不知道别人在背后骂他癞/ha/蟆想吃天鹅肉吗?
他做这些只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他没皮没脸,很下贱吗?
陆学林明知道原因,却还是要说这样的话来伤害他。
徐东胸口疼得厉害,吸了吸鼻子,学着陆学林嘲讽时的模样冷笑道:“我贱不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觉得你很清高,很了不起。陆学林,实话告诉你,老子看不惯你很久了,仗着自己家世好,就在这里充老大,整天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张嘴就跟喝了几斤毒药一样,说话能毒死个人。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整天对我呼来喝去,骂我蠢,骂我笨,还骂我贱,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林岗村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这么能耐有本事,还赖在这干什么,故意向我们这些普通人展示你的优越感,想让我们都来巴结你吗?少做梦了,我最讨厌你这种装逼的人。”
陆学林眸光沉沉看着他:“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徐东避开他的目光,被子下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继续不留情面道:“不然呢,你以为你很讨人喜欢,在别人心里的形象很高大吗?我是看你有钱,有个好爹,所以才乐意捧着你,结果你没自知之明,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跟你相处实在太累,我不想再顺着你了,拜托你,滚远一点好不好。”
原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陆学林浑身的力气都像被人抽干了一样,红着眼自嘲一声:“行,你可真行,原来不是你贱,是我贱。”
两人话赶话,越说越伤人,林砚池不希望他们这样,开口劝道:“都是朋友,别说这种气话。”
等冷静下来回想,得多尴尬啊。
徐东抹掉自己眼角的泪,又将炮火对准他:“朋友,你扪心自问还拿我当朋友吗?你心里除了赵亭松还有其他人吗?咱俩认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不管你有什么事,不管是对是错,我总是义无反顾的站你身边,给你安慰支持,给你帮助,说是拿你当亲兄弟都不为过。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为什么就不能把对别人的关心分一点给我,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拿我当隔壁的张三李四,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愧疚吗?”
徐东心里憋了太多的事情,索性就趁这个机会一次说个痛快,将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
林砚池被他这番话刺得往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一年,他对徐东的关心确实少了很多。
原本以为徐东神经大条,不会察觉,却低估了徐东在这些事情上的敏感程度。
赵亭松听不得别人说林砚池的不好,撸起袖子就要跟徐东干架,徐东看见他就烦,发疯般拿枕头扔他。
乱哄哄的劝诫和怒骂钻进陆学林的耳朵,置身于这场混乱骂战的他,觉得这一切又荒诞又可笑。
荒诞的是他,可笑的也是他。
徐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留在这,只会更加惹人厌恶。
说到底,本身就是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徐东闹出这么多事,只能证明他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十分反感,他根本就没有理由指责徐东。
这一切由他开始,也应该由他结束。
陆学林接住徐东不小心砸过来的枕头,轻声道:“好了,别吵了,刚才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明天就走,以后再也没人会碍你的眼了。”
他将枕头放回徐东的床上,转身走到柜子旁收拾自己的衣服。
徐东愣了愣,眼角有泪流出来,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逃避般将自己藏进了被窝里,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一通发泄,嘴倒是痛快了,心里却仍然难受得厉害。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林砚池和赵亭松也走了,闹腾腾的屋子一下就安静了。
烧了三天,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劲,闹了一场,徐东更是觉得累,闭上眼睛,缩成一团,恨不得睡他个天昏地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没有钟表,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宿舍里的人都睡得很沉,想来已经到了下半夜。
徐东全身的肌肉都疼得厉害,胃里也空荡荡的反酸,身体的疼痛好像把心里的痛苦都给淹没了,明明白天还是那样的激动委屈,这会儿除了胸口还有些闷,他好像也没什么感觉了。
明天所有的事情都将尘埃落定,只要陆学林离开了,一切的人和事都将回到原点。
他和陆学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下乡插队,就算都在北城生活,两人也不可能会认识。
至此,两人桥归桥,路归路,除了债务,再无旁的关系。
这是徐东一直所求,可事情真按着他所想的那般发展时,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开心。
人可真是矛盾的动物。
徐东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眼泪跟决堤一样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生病的人可真是脆弱,除了小时候不听话被徐爸揍时流过眼泪,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咬着嘴唇,不让哭泣声影响到别人,伸手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泪遍布的脸,徐东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太没出息,太丢脸了,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哭成这样。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所期待的吗,有什么好哭的。
互相伤害成这样,怎么可能再继续做朋友。
接受现实吧,他跟陆学林的友情,只能到这了。
徐东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天明,听到身旁的动静时,他又立马闭上了眼,装作睡得很熟的模样。
陆学林说到做到,说了今天要走,他就不会等到明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宿舍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听到门外赵志远他们和陆学林说话的声音,徐东的灵魂仿佛也要跟着一起去告别,身体却仍在床上一动不动。
等到外头彻底没了动静,他才慢慢从床上爬起。
赵志远一进门就看到他那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叹了叹气,自顾自道:“说实话,我至今都没懂,你们俩怎么突然就闹得这么难看,陆学林对我们确实不太热络,可他对你肯定是问心无愧的。说什么忘恩负义这种话实在伤人,就你生病这几天,白天晚上都是他在照顾,一个人熬红了眼,也没让我们替他。知道你生病要吃得清淡一些,还专门给你熬了粥,怕你半夜起来饿,他用开水替你温着,一晚上不知道换了多少回水,也不嫌烦。”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赵志远跟徐东关系更好,也忍不住替陆学林抱不平。
徐东听得鼻头一酸,陆学林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什么好事他都做了,那张嘴却不饶人。
徐东哑着嗓子开口:“他有给我留什么话吗?”
赵志远摇了摇头:“别说话了,联系方式都没给我们留一个,估计是打算重新开始,彻底把这里的人和事都抛之脑后了。”
徐东很激动:“他怎么这样,我还没还他钱呢。”
赵志远耸耸肩:“人家什么身份,回城了,还差你那点吗,这回被你伤透了心,别说钱了,这辈子估计都不想见你了。”
说完,他在心里给徐东道了个歉,他并非有意刺激徐东,都是陆学林让他这么说的。
听到这话,徐东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了血色。
赵志远有点不忍心,又道:“接他的车还没来,他可能还要在村口等一会儿,你要去送送他吗?”
要去送他吗?
从此他们一个南一个北,这恐怕是他们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想到这个可能,徐东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外套都没穿就向村口跑去。
病后的身体实在太废,跑了几步,徐东的五脏六腑就被灌入的风狠狠挤压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停下来缓了一阵,深吸了两口气后,他又继续往前跑。
跑了一阵,终于快到村口,林砚池和赵亭松正在给陆学林送行,陆学林提着行李正要出发,徐东捂着翻涌的胃,大声喊道:“陆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