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段知彻与新室友合租后的第一次碰面,虽然只有匆匆数秒,却足以在段知彻心中留下印记。
新室友的五官很精致,身材偏清瘦,许是刚刚才洗过澡,头发还没完全干,软乎乎的刘海耷拉在额前,看起来很显小,就连那身充满稚气的小羊睡衣穿在他的身上也毫不违和,而且目光纯真清澈,更显得温和无害,纯粹得像一位尚未踏入社会的大学生。
沙发上,段知彻端坐着,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晚迟池额外点的那几份烤串有点咸,喉咙现在才后知后觉有些干涩,段知彻舔舔唇,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带上那张纸质门票走到了新室友的房间门口。
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同一屋檐下,总不能一直像这样避而不见。
那得有多累。
段知彻并不抗拒做那个主动的人——如果能够与对方交好的话。
站在门前的段知彻难得产生一种微妙的紧绷感,他弓起食指关节轻叩了两下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等了有二十来秒,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新室友的身影半掩在门扉之后,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片刻后,又低垂下眼,眸光不自然地飘忽,游移不定,视线洒落在了周遭的每一处,唯独避免投向他。
像是缺乏安全感,时乔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紧了紧。
但段知彻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再一次摆出一个谦逊有礼的笑容,先正式又简单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拿出那张纸质门票递给他,表明来意:“我这儿有一张演唱会的门票,但没空去,所以来问问你想去吗?”
见对方的手举着,时乔终于舍得将身体摆正,不再以门掩身,然后看都没看,下意识双手接过了那张纸质门票。他的嘴巴张了张,却没说话。
因为他一时不知道到底要先同样作一番自我介绍还是要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事实上,时乔时常陷入这样奇怪的纠结中,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但即便如此,他眼下仍旧觉得懆急、畏惧、不知所措。
怕让人等太久,时乔草草思考一番后,还是说:“你好,我叫时乔。”
这几个字时乔说得并不磕巴,他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他越是惜字如金,别人就越难察觉出他的异样。
他并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人……
段知彻点点头表示明了,随后眼睛很浅地弯了一下,夸赞道:“很好听的名字。”
他说得认真,不像恭维。时乔却依然低下了头。
段知彻刚说完这句话,余光就瞥见时乔手上的透明手机壳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镜头表现力绝佳,正是顾承宇。
果然,他看见时乔的目光落在票面上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欣喜。
就在段知彻以为自己成功投其所好的时候,时乔已经将票塞了回来,然后低声说:“不想,谢谢。”
他拒绝了。
声音很温和,却带着疏离。
段知彻闻言表情微微一顿,有些意外。
紧接着,他敛了不解之色,半挑了下眉,没勉强,只点点头接过,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后,便退身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贴心地帮时乔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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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人人有份。但我是按人头买的,可别多拿啊。”
一进门,迟池就开始招呼还没去交班的同事们。
他撤了包装袋,将精致小巧的蛋糕一盒一盒往桌上摆。
实习生林小青一眼认出包装LOGO是一个月前新开的那家网红蛋糕店,他眨眨眼,惊道:“迟老师,你是怎么做到买了蛋糕还能准点来上班的?”
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不是因为蛋糕店的地理位置有多偏僻,事实上,这家蛋糕店与他们医院的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而且从迟池新家的方向开车过来的话,顺路得很。
这家蛋糕店在同城网络上的讨论度很高,可以看出商家在营销推广上是花了心思的。一般来说,不管网络上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一段时间后,也难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考验,简单来说,就是“见光死”。
但这家店被宣传吸引过来的人多,转化为回头客的人也并不少。一个月过去,其火爆程度只增不减。
林小青之前心怀憧憬,也想去买的,但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人潮汹涌,队伍蜿蜒至室外,少不了一场漫长的等待。再加上现在天气炎热,估计劝退了不少像她这样畏热又没耐心的人。
迟池扬着眉,指了指桌上的蛋糕说:“小爷我为了给你们买这玩意儿,今天早晨可起得比鸡还早,五点半就醒了,六点多就蹲在那店门口等营业。今天我可是他们店的第三位顾客。”
林小青叹为观止,拍手称奇,由衷地表示佩服。没想到每天踩着时间到单位的迟大夫居然能为了几口蛋糕起这么早。
周子羡刚从更衣室披了件大褂过来,刚进门就看见大家在分盒子蛋糕吃,知道是有同事请客,于是也颇为自觉地拿了一盒,“谁买的,这么好,知道我还没吃早餐。”
迟池翻了个白眼,然后看向周子羡,幽幽道:“我买的。”
周子羡已经拆了包装盒,一口蛋糕刚要送进嘴,此刻听见迟池这句话,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迟池对他冷嘲热讽,说:“周医生是不是有点太自觉了?我说请你了吗?不问自取,可就算是偷了。”
周子羡脸都绿了。
气氛突然凝固,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
只有唯一一个和平大使林小青为了避免战争爆发,赶在迟池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赶紧转移了话题:“迟老师,我们应该是沾了嫂子的光吧。”
提到女朋友,迟池的脸色好了点,嘴角还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这么明显吗?可把你聪明的。”
林小青心说这也不是聪不聪明的事儿,迟大夫你懒惰成性,早就名扬整个心外了,平时都是踩点到单位踩点去开会,想也知道不可能无缘无故为了他们一大早跑去蛋糕店门口蹲点。再者,蛋糕店七点开门营业,买了蛋糕后,怎么算都不应该这个时候才到医院,定是回了趟家的。
旁边另一名较为年长的同事笑道:“小迟能在谈恋爱哄女朋友的同时还能有余的一份心记着我们,实属不易啦。”
“就是。”迟池傲娇地抬了抬下巴,然后对林小青说,“小林医生,帮我去隔壁给你们带教送盒蛋糕呗,他不爱吃甜,给他挑盒芒果的吧。谢啦,我去换完工作服就来。”
刚要走出去,迟池又回头,表情夸张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他不吃,就跟他说蛋糕很好吃,不吃绝对会后悔。”
林小青闻言“哦”了一声,上前挑了个一个看起来最为完整和精致的蛋糕,临走前在整理仪容仪表的同时,还趁机打开笔记本扫了几眼。
昨天段老师说今天中午会抽背大血管病变和法洛四联症的相关知识,现在去一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提前问了。
门扉微敞,林小青顺着门缝看见他们段老师埋首案前,正握着笔写着什么,神情是一贯的专注和认真。
隔壁心内的同学每天都在跟他诉苦,说每天都要承受带教老师严厉的责备和训斥,都快撑不住了,说特别羡慕林小青被分配到一个这么温柔帅气的带教。
确实,段知彻不是属于不苟言笑那一挂的,没凶过更没骂过,但林小青还是怕他,不过相较于怕,用敬畏一词好像更为准确。
段老师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林小青自己。他觉得自己太蠢了,根本不是那种“一点就通”的类型,有时候同一个问题,得变着花样问个三四遍才能理解透彻,但段知彻从来不嫌他烦,神情中也从未流露出任何一丝不耐。
在缓慢学习进步的过程中,段知彻待他越好,林小青就越觉得羞愧,出去他都不敢说自己是段知彻的学生,怕给他丢脸。
林小青在门口规规矩矩地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冷的“请进”后,才缓缓走了进去。
进门后林小青先问了声好:“段老师。”
段知彻在忙,但仍很快回应:“嗯,有什么事?”
“迟医生买了蛋糕,让我给您送一盒来。”林小青微微低头,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把话带到了,“迟医生说蛋糕很好吃,不吃绝对会后悔。”
段知彻没有停下正在记录病例的手,只用另一只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说:“知道了,放一边吧,一会儿吃。谢了。”
林小青将蛋糕放在桌上,正庆幸自己没有被段知彻提前抽背时,就听见换好工作服刚走进来的迟池说:“现在就吃呗,这种蛋糕越早吃口感才越好,信我。”
迟池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说:“现在吃完一会儿正好可以去交班了,不算打断你工作。”
以前同住的时候,他没少在不自觉中屡次打断段知彻专注事务。刚开始段知彻没说什么,后来也许次数多了,段知彻便直言不讳地指出了这个问题,勒令迟池如非必要,不要打扰他工作。
段知彻的目光落到桌上的小蛋糕上,颇为无奈,只能暂时放下笔。
蛋糕虽小,但做得很精致,奶油很绵密,坯也是实心的。
段知彻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这枚芒果蛋糕凑到嘴边,轻轻咬下一口。很快,对他来说甜到发腻的奶香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吃不太惯这类甜食。
但莫名的,他又想到家里那位新室友。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单纯觉得,时乔看起来像是会喜欢这种甜滋滋的东西的人。
这应该是段知彻头一回“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