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欧合轻手轻脚地起床,边刷牙边看了眼手机,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宋与观发的消息。
时间是凌晨三点。
大半夜不睡觉!
欧合在心底训斥了一句,仔细看了内容,差点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牙刷。
【宋与观.】:我和他谈好了,以后就他了。
【宋与观.】:你自己随便忙吧,有什么事发他手机就可以了。
欧合盯着那句“以后就他了”眼皮直跳。
这还忒像出柜宣言了,他是不是还得发个祝福祝他俩百年好合再随份子钱啊?
【ohel】:他威胁你了?
对面只丢来一个“没”字,但欧合能明显想出宋与观那副略带着不耐烦又无奈的表情。
【ohel】:你们谈了什么,怎么半夜才回去?
【ohel】:现在才六点半,你一夜没睡?
可是邀明月十一点就关门了啊……欧合发散思维,不可抑制地往奇怪的地方想去。
欧合对宋与观的定位就是带着棱角的不服输的小牛——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平常却又乖巧随意得很。
【宋与观.】:叙旧。睡了。没有半夜才回,我睡的迟。
【宋与观.】:……你查岗?
欧合愤愤按灭屏幕。
查个屁!他可是有老婆的三十三岁成熟男性了!
宋与观等了会,没见欧合回消息,又点开属于纪有堂的聊天框,上面的小红点随之而灭。
他们昨晚才加了微信。
消息时间是十分钟前。
【Collapsar】:还没起?
【Nemophilist】:八点才去,急什么
【Collapsar】:哦,七点接你。玉鸿那边新开了家茶点,我带你去吃。
宋与观挑挑拣拣完去学校要带的东西,跟着纪有堂去了玉鸿总店。
新的茶点叫“玉映沙”,在玉鸿正门旁侧。店内只有几名在忙碌清扫的服务生。后厨飘来一抹龙井酥的味道,清甜不腻。
抹茶味的,宋与观暗想。
他有些狐疑:“玉鸿平常都是九点半开门的,这些店也差不多,怎么现在才七点多就……”
“它客流量还不错,当然要提早起来准备,现做客人哪等得。”纪有堂微微弯眼,直接推门进去,完全没有打破别人营业规律的自觉,自如地走到收银台。
“先生您好,我们还未……”在擦收银台的女生抬头。
“嘘,”纪有堂竖起食指,小声道,“麻烦请你去找一下洪姐,说有人找她,好吗?”
小姑娘“啊……好的”一句就往后厨跑。
宋与观冷眼旁观。
纪有堂的容貌就很能打,配上那双墨黑的,能完完整整映出面前人的眼睛,有种全世界都在他眼中的深情。
很轻易能引人遐想。
纪有堂目送小姑娘进了后厨,才转身招呼宋与观进店。
宋与观心不在焉地想纪有堂怎么能这么自然。
就像昨晚一样。
“小蛇?”
纪有堂自然的语调让宋与观一时适应不过来,原地定了一秒才继续坐到那人对面。
桌上摆了几道宋与观喜欢的菜,旁边放了一杯白咖啡。
宋与观端起尝了一口,半勺糖。
仿佛一切都再自然不过。
“别这么叫。”宋与观放下咖啡杯,“我们……”
我们不熟?好像也没有,至少算不上不熟。
我们生分点比较好?可是过去关系都在那,也是他自己的心理才想建起那堵拒人千里之外的墙。
宋与观还在措辞,就听见纪有堂道:“我们先吃点吧,等会再说。”
他抬眼,对上对方漆黑的眸。那眸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只显得有些懵的蛇精。
“哦。”
宋与观应了,像北魏那时一样,接下了纪有堂的建议。
安静得不像要谈话,气氛却不掺杂一丝尴尬或剑拔弩张。
宋与观在心底想,这就像两个刚交好的陌生人约饭,疏离肯定有,但其他情绪会被压下。
宋与观夹掉盆里最后一块肉。那边纪有堂也同时放下筷子。
“缓过来了吗?”
宋与观无话,刮干净碗壁上的米饭。
纪有堂没等到宋与观回答,心里将小蛇的想法猜了七八分。他语调含笑:“我还以为你同意那会就想好了。”
“陌生人也可以一起吃饭,没错吧?”宋与观反问,“你叫什么,齐明枫,纪循庄,纪扶歧,还是什么?”
纪有堂岿然不动。
“叫字可真够生疏的,小柳。”纪有堂看着瞳孔倏然缩小的宋与观,尾音上扬,“你喜欢这个?”
“小柳?”
宋与观再维持不住冷脸了,狠狠破功。
“别叫了……”他抬手捂住脸,“纪……你个大相鼠。”
宋与观以前也经常这么叫纪有堂,这个说法是从《相鼠》里扒出来的,“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纪有堂这个人真的很欠,每天喂蛇遛蛇,大早上自己去后院练剑还要把网纹蟒从睡梦中叫醒。
偶尔闲着还会带宋与观一起去后院,他练剑,让宋与观溜圈。
半个月后宋与观忍不住了。
他不想动,他懒。
“你不用上朝吗。”宋与观探探头看天,假装无意问。“上朝”是他前一天从纪有堂那学会的新词。
“没办法,今天休沐。”
哦,休沐。
我看你天天休沐。
但宋与观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决定第二天纪有堂再怎么叫他也保持不动。
他这么长条的蛇不想动,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他扛起来吧。
邀明月里。
纪有堂耸肩,漫不经心:“你躲我做什么?”
宋与观猝不及防被纪有堂的直球砸到,撇过头:“没躲。”
躲?就原型而论,你就体长两米多,乘个八倍才能赶上我;你那42颗牙齿也比我少两倍多,有什么好躲的?
纪有堂似乎并不在意地点点头。
“你是觉得百年不见,再好的朋友也会生疏?”
宋与观被说中心事,“切”了一声权当回应,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菜盘。
“我不在意。”
“我信任你。完全信任。”
宋与观装出一副茫然样,抬眼望向纪有堂,但立马被后者毫不留情地戳穿:“拜托,你算是我养大的,别装了。”
行吧。
宋与观眉眼一敛,果断把那些对外人的伪装情感收了,一张脸面无表情。
但因为不好意思和纪有堂对视而时常撇开的视线还是将他内心表露得一览无余。
几百年有间隙很正常吧?
再好的朋友,分别很久再见也不一定能很亲密吧?
宋与观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相信这是人之常情。
像纪有堂这种能毫无顾忌说出“完全信任”的才是例外。
宋与观觉得自己没变,可他不知道纪有堂变了哪——虽然现在看起来几乎没太大变化。如果纪有堂的性格不复以往,他再和往日一样相处,会很别扭吧。
“我们重逢……”
宋与观斟酌了一下。
“我认为我们重逢不该以那么儿戏的姿态,至少我们应该像陌生人一样面对面谈一谈各自的变化,然后才能更好相处。”
实际宋与观哪有这么淡定。
他慌得一批。
纪有堂看着宋与观,很是配合地开口道:“好吧。我叫纪有堂,暂时还没变化。”
宋与观噎了一下。
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当许久未见的朋友突然成了他的助理,他也不是什么大阳角社牛,当然会尴尬。
但两人心知肚明,宋与观那一声“大相鼠”出来,堆了几百年的隔阂算是破了。
即便那层隔阂并不厚——只是妨碍他们回归曾抵足而眠的日子——现在也被打破了。
甚至宋与观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因为一声“小柳”就破功。
在和纪有堂维持陌生关系的战争中——虽然只是他单方面战争,宋与观一败涂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纪有堂道:“我不知道,直觉。”
宋与观信他才有鬼。
“之前在S市那边,听说白家掘了齐秋的坟时就过来了,三月多,有一段时间。那天宴会我也在,刚巧看到你,”纪有堂微微一笑,“我掐指一算,就去公园等你了。”
放屁。
宋与观对此评价是:“未可全抛一片心。”
纪有堂应对自如:“我的评价是,不如‘天涯存知音,彼此犀心通’。”
“你说,一百多年前我们就谈过话,你没反应;六十年前我们道别,你也很正常。”
“现在算是延迟反应?你反射弧也忒长。”
宋与观幽幽抬眼盯着纪有堂那抹就没下去过的笑容,半晌咬牙切齿:“你话能不能少点。”
和在欧合面前不同,这次咬牙切齿不是假装的了。
宋与观是被糕点味道吸引回神的。
他眨了眨眼,缓过神,看着面前两笼明显是刚出炉的糕点。
枣花糕和龙井酥。
空气里似乎还蕴着一点炉火的味道,随着蒸笼带的水汽袅袅上浮。
而纪有堂在安静听一位中年妇女讲话,大抵就是之前说的洪姐。
洪丽乐呵呵的:“小纪的新朋友?如果他喜欢,以后让他随便来,我替他付账。”
纪有堂瞥了又在发呆的宋与观一眼:“没呢,老朋友。洪姐你别宠我了,不让我付钱怎么连别人的也不收。”
“唉呀那多见外,我们收你的钱那是坑你啊。”洪丽声音更慈祥了几分,“你第一次来就带了他,肯定是很好的老朋友啊,怎么对待都不过分。”
宋与观对着空气发呆,耳朵接受到了妇女的话,有点没反应过来。
纪有堂搞什么幺蛾子,这洪姐语气跟宠儿子似的,而他就是顺带享福那个儿子的好兄弟。
“行了,你们先吃,哪儿不满意一定要说,不能砸了咱店名声。”洪姐重新系了围裙 ,步履矫健地回了后厨。
纪有堂拍了拍宋与观肩膀,示意他吃。
宋与观可早等不及了。
他喜欢甜点,从以前就是。虽然一条大蟒蛇拿尾巴护着一小盘甜点的样子很笨,但宋与观不在乎。
反正只有纪有堂看到过他用原身护食的模样,不丢人。
宋与观细细品尝着嘴里软糯得恰好,有弹性且不粘牙,比起甜更偏清淡的枣花糕,很满意地眯了眯眼。
纪有堂就撑着脑袋看自家小蛇满足的样子。
宋与观每个都吃了两块,打算和纪有堂平分。他擦了擦嘴,突然问:“你有没有听过那个大小狐狸的寓言?”
“嗯?”
“大狐狸对小狐狸太好导致小狐狸怀疑其心有不轨于是分道扬镳的那个。”
纪有堂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没印象,要不你讲讲?”
宋与观带点试探的心理和纪有堂说了个大概情节。
纪有堂哑然失笑。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过是刚和故人涣然冰释,想弥补一下我离开的五百年。”
“五百年罢了。”宋与观不咸不淡。
心里却不这么淡然。
你还知道啊,五百年。都白首如新倾盖陌路了。
纪有堂把宋与观推来的蒸笼又推了回去:“你吃吧,本来就是带你来的。等会我回来和洪姐吃,饿不死。”
宋与观隐晦地表示自己吃不下,顺了一个快餐盒子,正式踏上回校之路。
他下车前想了一分钟,冲驾驶座上的青年耸肩:“我微博号可不给你上啊。”
纪有堂左手撑头看着千岁的男大学生:“那你别忘了宣传的事,未来的大明星。”
宋与观:“爬。”
他这次走进校园轻松了不少。
虽然两人关系暂时恢复不到以前那么熟稔,但至少他不再背着那点薄砖砌的墙。
在墙外的本来只有一个纪有堂,现在对方打破了墙,站来了他身边。
故人,旧友,知己。
“不,是个傻瓜。”宋与观嘀咕。
只有傻瓜才会这样三番五次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