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半遮面容。
屏风后,水声厮起。
彻止久撩手划开半路水面,抓起桶边,起身落得半身热气,片片微光聚集在身旁,照亮整个屏风。
热气散场,彻止久身披一件单衣走出屏风,清爽干净的发丝间透着温柔舒适的香泽。
陈光早已等候多时,连忙迎上,送上准备好的衣物。
“陈光,在接引司任职可有怨言?”彻止久抓起衣物问道。
“回阁主,这是我等应当做的。”陈光说道,漆灰的眸子像是想到些什么,精亮的光芒一闪。
“吾问的是有没有怨言?”彻止久说道,走向床前。似是略感疲倦直接垂眸,爬进了被褥里。
“有。”
“什么怨言?”
“在接引司任职没有休沐日。”陈光回道。
一声干爽的轻笑,彻止久也算是被他给逗笑了,“学会耍脑筋,敢和吾耍聪明了?”
“属下不敢。”陈光说道,干脆跪在地上请罪。
“柜台里有药膏,自己拿去。”彻止久说道,“就知道吃闷亏,改天是不是死了,临死前还要想着自己多无私多大度?”
“她扇你,你还傻站着给她扇?。”彻止久翻个面继续说,“吾看起来很像刻薄的上司吗,若真惹来是非,也是吾保你们明白吗。”
“你这两巴掌真是扇吾的脸面上了,觉得吾没有能力保你们吗?”彻止久说着,直接坐起身来,墨黑眷眷,及腰长发搭在床笫间。
衣袍倘露,随意的坐姿下尽显狂妄,却又万分的令人心安。
“正因为阁主是我们心目中的上司,我们才会懂得忍让。”陈光回道,“您把我们放在心上,我们也是如此。”
“当然也请您放心,那天月给少了,财源紧张,我们还是会递辞职信的。”陈光说道,收起玉润的药盒,“多谢阁主赏赐,属下先退下了。”
“说的什么话,放心上也不见得想放假的心那里少过。”彻止久呐呐两句,抱起一块沙响的药草扎枕头枕在胳膊和头之间。
“咳咳!”,“呕!”
赤泽翀面色狰狞,身体扩张的魔气肆意,染满整个牢房。
牢房内,处处哀嚎着恐怖的低吼和尖叫。一个个面容奇异,腐烂丑恶的人像失智的野兽,不顾性命猛撞关押的铁门。
冲出牢笼的人冲撞出半步之间,脚底一个红光下,被吞噬成几处尸块。
“呕!”赤泽翀守在牢房门前又是一阵恶心的干呕。
不能让他们跑出去……
这群难吃还没营养的东西存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被哥哥传进牢房,谁能想他们能难吃到。
赤泽翀咬上一口就恶心得,把昨天的饭都快吐干净了。
来下界,又是与仙搏斗,又是战下界界主。
吃下一整个彻止久,本还能存点养分的赤泽翀这一吐是什么都不剩了!
恐怖的恶食期逼近,赤泽翀仅存的理智也被消耗殆尽。
万年积攒的浑厚魔气没满银柳阁的牢房,血气浑浊的魔气缭绕下,赤泽翀本能的伸出獠牙,狰狞混乱的瞳孔微缩,不停地开始观察能够吸取养分的猎物。
嚎声逼近赤泽翀,血气下,黑影逐个显现,伸出腐烂的爪牙冲向他们的欲望之心。
欲望在他们眼里是渴望,是耀眼的闪光。吞噬魔气的眼球腐烂不堪,也无法阻挡他们贪婪肮脏的视线。
两级相生相克,欲望缔造魔族,魔族也终将泯没与欲望。
就让我们吞下这迷人,令人着魔的欲望,成为世界上最接近桃源无忧的存在。
“滚开!”赤泽翀镰刀一划,劈开身前步步紧逼的躯体,无力的挣扎是连银柳阁的牢房也劈不开。
老夫怎能别伤得这般狼狈。
麻痹痛楚的呼吸声从赤泽翀干燥的喉咙里发出,滴滴冷汗打湿他弯曲到变形的脊背。
血肉肉眼可见的萎缩下去,枯瘦干瘪的四肢蜷进胸膛,赤泽翀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护住自己的身躯。
冲破的人流扑向赤泽翀,那抹无妄的红色最终彻底消失在了灰蒙的人群里,淹没进贪婪的低吼中。
胳膊,脖子,脚,大腿……就剩下一个脑袋。
头发丝也不剩了……
几缕黑丝飘过,仍是不觉满足的野兽们开始相互撕咬。
一定是你,如果你不吃,我早就可以快活了。
吐出来,那是我的。
那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厮打间,一道微光闪灭,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金光的幻影下。
牢房空空,只听响起几声踏步。
廖落可怜的发丝化作几道仅存的魔气,环绕上彻止久指尖,颤抖可怜的轻唤两声。
听不懂,那是魔族独特的语言。
又是两句可怜的语气,“呜,哇哇。”
蹭蹭彻止久的指尖,大概是懂了。
是在骂他这个当哥的极不负责吧。
“抱歉。”
赤泽翀昏迷得有一天多,重现了身体便被彻止久安排到了小床上休养。
赤泽翀四肢逐渐成型,人形也是以极快的速度回复如初。
毕竟欲望不止,更何况还是下界此等炼狱之地,杀伐如肆。
彻止久端起一碗现割的血,喂向赤泽翀。
血腥味凝重,赤泽翀猛然睁眼,血气狂鸷的眸子骤缩,一双尖锐危险的尖爪摁住伸来的白净手腕,便是獠牙紧咬不放。
“嘶!”本能退缩的胳膊被死死摁住,彻止久感觉整个人的血液都在沸腾中流向伤口。
心脏骤然停滞,似是供给不足又是反抗一跳,拼命稳住的碗口溅出几滴血,滴在赤泽翀苍白嗜血的脸上。
危险却极为脆弱。
“住口!”彻止久喊道,一声颤息“赤泽翀,差不多得了。”
赤泽翀恢复血色红润的脸上依旧贪心不足地瞟了一眼彻止久,又是一口猛吸才放过他。
抓起只剩半碗的食物,赤泽翀嘴上轻泯一口,不太新鲜了,凑活吃。
“哥哥。”赤泽翀喊道,彻止久现在正在为自己的伤口头疼。
发动两三个法阵下,也不见伤口有任何愈合的趋势,就像使用鬼界术法后留下的伤口,只能等它自发性的痊愈。
彻止久苦恼地黑带一缠,缠住手腕开口道,面上虚弱,语气也是疲惫万分。
“作甚?”
“哥哥你气血不足,有点虚。”赤泽翀舔舔嘴,咂嘴分析道。“是饭菜不合心意吗,哥哥……你尝起来感觉好久没吃饭一样。”
彻止久听话也是一气,气的身体发颤,无力又无奈地语气里,巴不得现在就处死赤泽翀。
“赤泽翀……”
“哥哥我在。”
“别逼吾大嘴巴抽你。”
手腕一阵刺痛,彻止久皱眉难忍,靠在椅子里,本就气色不足的脸上就是这两步的距离,让他直冒冷汗 ,支撑半天也只能靠在上面喘息。
“赤泽翀,吾现在有些累,之前的事是吾做的不对,不会在有下次了。”彻止久说完,闭上眼睛不在吭声。
“哥哥这你就想错了,这件事分明是那些食物的问题,自己长那么难吃,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活在这个世上。”赤泽翀说道。
“哥哥讨厌吃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需要我下厨给你做饭吃吗,我做饭可是在人界开过店的,手艺超好。”诱捕了不少吃客。
“哥哥?”
“哥哥,你死了吗?”
“哥哥……”
“哥哥!”
“滚……”彻止久闭眼,惜字如金一句烦躁无奈。
“哥哥,你又骂我。”赤泽翀撇嘴,有点委屈地开口。“我是不是特别笨……”
不仅笨,还嘴不饶人的搞笑,给人都气笑了。
“不笨,好的很。”彻止久说道。
“真的吗哥哥,哥哥你这样夸我,我好开心啊哥哥。”赤泽翀说道,血色的眸子又是星星齐放。
彻止久一吸气,叹了一声:“别喊吾哥哥了……喊兄长吧,你喊哥哥喊得着实难听。”
说完话,赤泽翀不没像往常一般积极耍嘴。
坐在床上,抬眸望向闭眼凝神的彻止久,心中生疑,他是当真不知自己说了多危险的话。
让魔给点心认亲……
但这不正是魔族发动誓言法阵,让人吃瘪的手段吗。
血色眸子轻碾几分思绪,在眼里画出一个无声的法阵,赤泽翀回道“好的,兄长。”
那是一个真真正正誓言,正式如歃血为盟的法阵也不过如此。
在魔族里少有魔能对食物发出如此誓言,作为捕猎的手段。
但为了吃饭,也为了彻止久这碗饭。赤泽翀认为是完全不亏。
文化性的差异,人界认为哥哥只是兄长的一个亲昵称呼,但在魔族习俗里,哥哥可能只是一个随口的称呼,兄长则是他们心里永远中肯的血亲,敬畏尊敬之人,一般多用于亲密的魔族之间,敬畏食物实属少见。
现在彻止久尚未察觉,但在他伤口处已经烙印下了赤字家族专属的印文,就像赤泽翀眼睛里的的星星一样闪耀。
是福,福从口出;是祸,祸从口出。
言出法随,怎样都好,彻止久这辈子都躲不掉了。
不知睡过去多久,彻止久只感觉脑袋一沉,有东西在摁他的头。
一睁眼就对上赤泽翀饥渴,饿的昏花的脸,吓得他反手就是两条黑带给他甩飞出去。
“兄长!是我。”赤泽翀被盯在墙上,解释道。
就因为是你才吓了他一跳。
刚才那种情形,就像猛兽捕猎一般。晚醒一步,脖子就要被扭断了。
“赤泽翀,你就是怎么对你兄长的。”彻止久生气道。
“对不起……”又是一双闪亮亮无辜的眼睛,“……忍了好久才动手的。”
“兄长~”
彻止久这张脸差点没绷住,他要是就这一条命,就要去下面见侍远恒了。
“兄长~我错了。”赤泽翀说道。“可是我感觉兄长这么束发还是蛮俊的啊。”
说着尖爪一点,掏出一把一人高的魔铜镜,照在彻止久眼前。
镜子里,彻止久一转散发放荡的模样,头发高高梳起,银柳花冠的头饰带在头上,几缕编发和饰品样式的繁杂工序,竟没有给他多添一分地柔气。又俊气又精致,衬得彻止久整个人气质都上调了不少。
“是兄长的头发太吸引魔了,实在是没忍住……”
“看别人不束发会很难受的。”尤其是彻止久这种发量多,看起来乌黑发亮的。
兄长天天不束发,手痒死他了,实话。
“你这从哪里学的,怎得不见你给自己束一个。”彻止久说道,眼里惊叹,放开了赤泽翀。
“兄长你不懂我的痛。”作为一个天生卷发,毛发枯燥毛躁的痛。
头发侧边缺的那一块就是梳子卡头上剪掉的。
痛心,心撕砥砺的痛心。
“你也不讲清楚,吾醒来看你那眼神,没差点弄死你。”彻止久说道。
“那是饿的……”赤泽翀回道,“我太饿了又不能直接叫醒您,要找点事分散注意力就只能给您梳头发了。”
赤泽翀戳爪爪,正大光明的偷瞄他一眼,可怜的试探。
彻止久叹上口气,得,弯弯绕绕半天,何着就为了点他呐。
也是又给他放了一碗血,赤泽翀说不够吃,又给他多加条了右臂。
饭桌前
赤泽翀一边进食,一边跟彻止久嘟囔。
“兄长,您去六界议事的时候,觉得魔君君赫是个什么样的人。”
“吃完饭,在同吾讲话。”彻止久说道,眉头皱起很是讨厌在吃饭上论事。
“哦。”
赤泽翀暴风吸入,引得彻止久又是一个无语。
“兄长……”
“两点。”彻止久伸出两根手指打断他,“食不言,是最基本的要注意。”
“不许在吾面前吃饭怎么没规矩,怕被吾管着就不要在吾面前吃饭。”
“明白了吗。”
“对不起兄长,我没学过这些。”赤泽翀回道。
“以后知道就行,说吧君赫怎么了。”
“兄长,您下次见到他,可不可以揍他一顿。”赤泽翀说道,提到这个魔名,他就觉得一阵肝疼。
“为何,好端端地让吾揍他作甚?”彻止久说道,吞了一口热茶。
“他欺负我,他一直在魔界欺负我。”赤泽翀回道,眼泪打转,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魔界最弱的君主才会被推上去参加议事,他能怎么欺负你?”彻止久一皱眉问道。
“他……他是仙堕魔,实力不强但是他聪明可以干管理层。”
“我每次在魔界打工他都要找理由抓我。”
“我当厨子他说我食材不新鲜,我当画师他说我哗众取宠,我当小贩他就让人去掀我的摊子,我干那个活他就更改那个方面的税收和律法,他就是诚心不像让我好过!”赤泽翀愤慨,忍住敲桌的冲动,拽上彻止久的袖子,“兄长您打他嘛,打他一顿~”
“打他一顿!”
“兄长~”
“此时再说,你先放开,”彻止久说道,扯开不安分的爪子,就见赤泽翀眼睛快皱成了水圈,“他你自己打不过吗?”
“不是,我找他约架的时候,揍过他一拳,然后他掏出一打录像和新增的律法,就把我告到法务所了。”赤泽翀说道,眼泪又是在划在脸上帕帕掉,悲痛万分,“他把我所有的积蓄全告没了……”
“兄长~”
“知道了吾会看情况杀的。”彻止久回道,扯回被赤泽翀抓破的衣袖,喝完手中的茶起身就想走。
“兄长~”
“好好说话,吾会杀的。”
“呜~”
这情况听着就棘手,君赫当年两句话就让人界分了两千万亩的土地,可所谓把誓言法阵玩到了极致。
要体面的杀了他,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