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守岁的正宴,姨奶奶们自然是没有那个体面上桌的。慧娘站在三爷的后面,也算是姨奶奶里头一份的了,给爷们布菜。
都是自家亲眷,倒也没有什么避讳,正中分左右两侧,男女各占一边。一年到头也就这一次,打明个儿起,就是男女各吃各的了,否则姑娘小子放在一处,那姑娘的名声坏了,是要被谏议大臣告到皇帝面前的。
下人们低头入得堂来,端着桌上的点心撤了下去,又低头端着托盘上菜。半见这些个贴身的女使虽没有体面吃,却也不需要上菜,就等着自家主子的吩咐,便在旁边站着就好。
半见不禁想起前世去吃哦嘛卡西,也是传菜的上菜,服务的在身后斥候,感叹这人呐!千百年来都没什么变化,想要舒坦痛快,不外乎那么几样。不用干活,被人伺候,关键便是我有,旁人还得没有。
今儿菜色明显的精致了,做肉看不出肉来,做鱼也不是整条的鱼,像是为了人人吃到的口味都一样,便每一道菜出品都是一模一样的,用小碟子装得一小份一小份的,很像是现代日料店里那种,一人面前放一份,吃不吃的也就那么一口。
半见常年在老庄实不懂这些,见旁边的婢女都上前她便也跟着上前,见她们从上菜的托盘里端起碟子摆在主子的前面,她便也跟着一一摆在谢元律的面前,提鼻子一闻,小菜里点了香油了,香味扑鼻。
现学现卖,好在她机灵,谢元律扭头看她,主仆两个眸子刚一撞上,便都乐了。
“半见才回来想来还是不熟悉的,弟弟该带着蔻稍过来。”蓉小姐撂下手里的筷子道,明明人人都没看到半见的窘迫,偏偏是她非要说出来的好,到叫人摸不着头脑。
谢元律赶忙回道:“蓉姐姐过虑了,半见跟着我久了,还是更习惯她一些。大伯伯母莫怪,律儿在老庄里住着,这府里的规矩总有些不周到的。”
“是呀!我这从军营里回来也是不习惯的,坐坐,吃饭吃饭。”谢公爷豁达,怕是也深觉对不住这孩子,赶忙招手让元律坐下,眼看着就翻了篇了。
“大伯看顾咱们小辈,元蓉感念,可规矩便是规矩,那是天塌下来也乱不得。”谢元蓉仿佛是拿了尚方宝剑,说话间瞟了眼最上首的郡主。
“蓉姐姐可别见天的规矩了,若是都按照规矩来,做小辈的还得是先学斥候的好。”英小姐赶忙说道,眸子撞上半见,让她安心,却没看见郡主瞟了她一眼,深深的咽下一口气来。
谢元蓉听了,脸上挂上温和的笑,遂站起身来,就往郡主身边走:“小辈斥候也是应该的。”她拿起酒壶来,先给郡主斟满酒杯,又要给国公爷倒上。
“蓉姐儿不必,快回坐上吧!除夕同庆,没要拘了礼数。”谢公爷道,示意女使送蓉小姐回坐位上。
“蓉妹妹当真是把蔻稍送出去啦?”一个高个子的姑娘促狭着,眉眼净是了然,笑着抿了一口汤水。
“是弟弟回来,半见又伤了身子,怕是有不得用的,就让蔻稍过去伺候了。”蓉小姐显然有些慌张了,不着痕迹的蹭进座位里坐好,身子缩得矮了半头。
“嗯!也好,那蔻稍可比半见标致多了。”高个子的姑娘道,便见两人中间夹着的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噗呲的一下没憋住,笑出声来,蓉小姐便扭头看她,羞臊的脸也红了。
“我姐姐呀!还真是嘴损,也不怕坏了阴德。”谢元伟嘟囔了一句,若不是挨的近些,定是听不到的。
半见这才看那高个子的姑娘,她竟是谢元芙,那那个胖乎乎的女子便该是谢元薇了。蓉小姐清秀有余,美艳不足的脸在她俩的旁边到不见多少劣势,可跟更远处的谢元英比起来,活像个下人,也难怪她容不得蔻稍了,那样精致俏丽的小丫头竟也要压自己一头,这蓉姐儿哪里甘心得了。
“元律既然回府来了,那便跟兄弟们一块去家塾吧!”二爷好似刚刚想起般道,恰到好处的结束了姑娘们的话题。
“对呀!二叔叔,律弟弟早该回来上家塾了,那英儿呢?英儿可跟二叔叔张罗过很久了呢。”谢元英道。
“这个……倒也不是不可,当年祖母便说过女子合该识文断字,也好理家主事时有所依据,大嫂嫂不是给你请了女先生吗?怎么还……”二爷哈哈的干笑了道,并没想到还惹火上身了。
“女先生教的和二叔的家塾怎么能一样,每周,二叔的家塾里还会请老学究来讲学,况且家中的姊妹也没几个有女先生的,总不好谢家姑娘都目不识丁吧!大姑姑可是识文断字,能做文章的……”
还没等谢元英话说完,郡主便清了清嗓子道:“元英,不要胡闹。”
“倒也不算是胡闹,大嫂嫂女子念书倒也是有理,淑谨家中姊妹便都是与兄长一同上过家塾的。”破天荒的二奶奶居然先开口了,这些年的媳妇熬着,她比刚有律哥儿那阵子自在多了,半见还是头一遭见这样舒坦的二奶奶,活像是变了个人。
“我倒是没什么,都拉去念书我也省下些心力。”三奶奶此时也说话了,便见着旁边的小姐中有好几个都红着脸低下头,且有些很不自在。“要我说就都去,反正现在家塾里,小子们也快把那屋子占满了,不如就干脆把旁边的那间也用了,中间的拆掉留出屏风,家中的子女都去上学,咱们也好松快松快。”三奶奶说着瞟了瞟郡主,三个媳妇妯娌,她们俩的年纪还能说上些话,总好过没比孩子大几岁的二奶奶。“老爷你到是说话呀!”
“嗯?啊!”对呀!三爷正与慧姨奶奶眉来眼去的,气得三奶奶脸色瞬间铁青,狠狠地剜了三爷一眼。
“念书总也不是坏事,女孩子读书虽没什么大用,好在也算是增长见识,识大体也是好的,便是我谢府家学严谨,我看那些书香门第的世家女子都是要在家塾里学习的,不也挺好的嘛!你看俊哥这小小年纪就诗文具通,还不是二弟妹学问好,大哥您说呢?”
国公爷依旧沉声不语,是不只可否的。只听英小姐堪堪喊了一句“爹爹!”国公爷便像是触了电了。“让你二叔叔规划规划学堂就去吧!但女先生的课也要上。”
此言一出男孩子这边倒是平静着,只见对面的几个小姐,芙小姐一个大白眼甩了出来,手上的帕子也扔在桌子上面了,吓得田姨娘赶忙侧身布菜,挡住国公爷的视线,其余的几个也都不情愿的偷偷叹了口气。
“怎么好像都不愿意去?”旁边便是三爷庶出的值少爷,这一阵子回国公府,偏偏是他和自家少爷最是投缘,这小子长得也是个不出挑的,性格确实最好,没脾气,又爱热闹,就是跟半见这些婢女下人,也没什么少爷的架子,纵得藕荷翻了天了,时不时还教训教训他这个主子。
“谁知道呀?”谢元律随口一句叹,且不把上学的事放在心里。
“不愿意凑一起呗!原本一年就这一天凑一起分个高低贵贱的,这以后怕是天天要分出嫡出庶出了,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右手边的伟少爷又道,就见缙云赶忙拽了拽他的胳膊,他便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半见这才注意对面的那一众小姐。这谢府的孩子还真是扎堆,年纪相近的上下不过两岁的差,九位小姐分成三个梯队。
芬小姐和莲小姐都过了及笄了,两人也都有了婚配,慢说是读书了,便是日日在家中备嫁也是见天的针织女红忙活。芬小姐过了年便就要大婚过门,莲小姐则是上个月刚刚下了聘,这家中书塾的事跟她们两个自然是没得关系的,遂两人也乐得看些热闹,脸面上且是温和着的。
两个小的里,三爷的茜姐儿还没满三岁呢!二爷的芊姐儿正在怀里吃奶,其余的五个小姐最大的芙小姐和最小的英小姐只差不到两岁,都是十三四岁的好年纪,难不成小孩子都是坐船来的,这话是真的?
再低头看一眼这一排的哥儿,半见便笃信了坐船之说,想来男人的身体也是时好时坏,用得久了便要歇上几年。值少爷、律少爷和伟少爷也是同龄,大一岁的还有两个哥哥,小一岁的再有个弟弟,肉眼看着也是一般大小。
看来伟少爷说得没错,五个能上书塾的姑娘除了英姐儿,说穿了都是庶女,只有一个假把式便是蓉小姐了,就她还真有点跃跃欲试的。那个摔了帕子的芙小姐是伟少爷的亲姐姐,田姨娘的亲生女儿,想来这不服不忿的台词,姐弟俩私下不知道说了多少呢!
“你看你又纵着她。”郡主叹道,似有些埋怨丈夫。
“母亲不必顾虑,上家塾也是好事,妹妹日后定是用得着的,也好过父母都不在身边时,她再如此莽撞。”谢元德道。
门口的一众下人端着托盘已等候多时了,此时田姨娘才招了招手,小丫头们纳头而入,半见赶忙端了小托盘放在少爷的面前,斜眼瞟了眼田姨奶奶。
时机把握恰到好处,既让话题有个终了,又不会有些个意犹未尽。她仍旧规矩的布菜,一身的本事也还谦卑着,毕恭毕敬的,女人是要做到什么层度,才不显得像个奴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