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伯,律儿想去砀山给老祖和祖父守灵。”
“嗯?”谢开喆正在书房,听那跪在堂下的孩子这样说,不小的吃了一惊。
谢元律还是他差人从北境送回来的,他自然是见过这孩子。只是北境毕竟是前线,他作为主帅不好父慈子孝的常常带在身边,原本也没见过这孩子几次,若是迎面过来,他怕是真就认不得他。
当年弟弟不知哪就生了这么个孩子出来,只说是一个贫民女子所生,且生产时便难产而亡,现在想来也就是有了他,否则弟弟连个子嗣也没留下,该是如何的凄凉落魄。
“来来来,律儿起来。”谢开喆赶忙上前拉起那孩子。
守灵的事确实是让他颇为踌躇,国公府偌大,可能守孝的人却并不多。
家中父母过世,便是朝廷要员也需守孝三年,他原本是该亲自守灵的。可奈何边关战事不宁,他若不在北境皇帝是断断放心不下的。于是这夺情的诏书早早便已经下来了,特命他忍住悲痛,最迟年后便要返回北境去。
说句心里话,他自己也是更愿意回去的,毕竟三年的时间,北境的情势可能就大不相同了,如今朝堂上的地位,恐怕也会一落千丈。
夫人代为守孝也未尝不可,但郡主身份太过尊贵,与他之间也远远不似寻常夫妻,她便是愿意去,谢开喆也不敢轻易的允她前往。家中的妾室自然是没有侍奉灵前的资格,而二弟那边,府中一应事务他又得依仗二弟操持,要他携家眷去砀山守灵怕是也不稳妥。至于老三那个性子,哎!谢开喆不免叹息,他便是愿意去自己也是放心不下的,可是要一个孙辈的去守灵,谢开喆是万万没有想过。
“律儿可知道什么是守灵?”谢开喆问道。
“律儿知道,律儿才回来不久,还没在老祖和祖父面前尽过什么孝道,男儿先学孝,再齐家,之后可像大伯一样治国平天下,律儿笨拙,学不得兄弟们的摸样,只想着多陪陪老祖和祖父,尽了孝心罢了。”
“还能让律哥儿去砀山?”大姑奶奶端着的手炉递给旁边的女使道。“你们还真能想的出来。”话虽然这样说,她却只看着三爷夫妇。
“大姑姑您可别这么说,可不是咱们三爷不愿意去,这可是大哥应下的。”三奶奶活像是无端被扎了一针,说什么便是她的反应最大。
倒也难怪她这么大的怨气,原本她便是三个媳妇里年纪最大的,反倒要成天跟两个年级小的行礼问安。还因为大嫂年纪不够,迟迟不能完婚,她便拖到快二十,且还没入府那三爷都生了两个儿子了,叫她怎么能舒坦了。
偏偏这两个嫂子,一个是郡主,一个是一品大员的闺女,她都得罪不起。想在口舌上占点便宜,郡主奶奶不但聪慧,还冷傲的要命,不是没有机会,是她也没有那个胆量。便见着大姑姐针对自家,就是三爷那个杀千刀的让她再恨,却拼了命也得怼回去的了事。
大姑奶奶刚想反唇相讥便见着郡主带着英小姐走了过来,遂姑嫂二人都闭上了嘴巴各自上了马车。
谢府的送葬队绵延老长,又是隆冬,男人们都在下面扶灵,女眷们轮番的上马车休息。律少爷是要守灵的孙辈,跟在德少爷的身后,走了一整天方才回到小院里来。
那之后的第三天,律少爷便出了府,一辆马车,带着胡嬷嬷,木羸和石青。
说是守灵,倒也不用真住在坟地里,只到乡下的庄子里就可,是叫老庄的。那里距离玉恒山支脉上的谢家祖坟只有不到三四里的山路,听说仰头就能看见那山脉上的坟冢。庄子里有专门的房舍,年年上祭都在那边住着,一应吃用都是俱全的。
临行前田姨娘备下了好些个东西,装满了木羸他们的马车不说,又额外装了一辆马车,加上大姑奶奶和二爷家奶奶送来的,满满的又装满了一车。
三爷更是客套着,吵吵把火的数落自家大哥二哥不该,直叫嚣着怎可叫一个孩子去守灵,却无人附和,他便也讪讪的。
三爷家奶奶却是周到的,怕律少爷身边只有半见和胡嬷嬷不够使唤,便又送了一个姐姐来,叫脆杏的,快十七岁了,长得倒出挑,那脸蛋呀!水嫩嫩的透红,像是能渗出血来,果然入得了三爷院里的,都是好看的姐姐。怯生生的在三奶奶后面站着,奶奶但凡笑得大声一点儿,脆杏那身子就不受控制的一哆嗦,想是怕得厉害。
三架马车一路朝着北走,具都是昂扬的小上坡,走得很慢,渐渐的看不见皇城的城墙了。木羸只堪堪瞟了眼那城墙上的三个大字,好像比初来这城里的时候小了一些,也破旧了些了。
“半见……”木羸撩开帘子朝后看,是英小姐在喊她,伴着飞奔的马蹄声。
果然,车后的山路上,一匹马连带着两个人,德少爷骑在马上,怀里护着骄阳般火热俏丽的小女娃。
“半见,我不让你走。”英小姐小胳膊紧紧地搂着木羸的脖子,哭得抽抽搭搭的,说什么也不松手了。
“弟弟去那砀山,若是没了半见伺候不得用的,那我匀给弟弟两个丫头,不,四个也行,就把半见留在府里吧!”女娃娃越哭越厉害了,眼看着不成体统,却也无人敢拦。
木羸又如何不想跟她回去,做她英小姐的婢女,那是里子面子都得意的大大好事。她伸手去揩那女娃娃断了线的眼泪,身后谢元律的小手还拽着她的衣襟。
小小子指缝间捏得通红,想是捏得极紧,嘴里还不住的辩白:“英姐姐我不要两个丫头,我就只要半见一个。”说罢小小子也哇哇哇的哭了起来,一时间两个孩子哭做一团,音量攀比着不断提高,震耳欲聋。
“弟弟,砀山艰苦,半见是女孩子,她受不得的。”英小姐抽抽搭搭的说道。
“我能保护半见,英姐姐,我一定不让她吃苦,我护着她,我吃什么我让半见也吃什么。”谢元律也道,哭声模糊了他的口齿,乱乱的。两大坨眼泪珠滚滚而落,哭得人心都揉縢了,木羸便也伸手去抹那孩子的眼泪,又被英小姐一把抱在怀里。
两孩子都往回拽,胡嬷嬷这才不得不跑上前来。都是小主子,动了谁也是不应该的,老婆子劝,却不得动手。还嘚是德少爷当断则断,他一把拉开英小姐紧拽着半见的小胳膊,把女娃娃抱住了。
“胡嬷嬷,你带着元律和半见赶快动身吧!”谢元德道。
木羸从车窗的缝隙里看得见那少年抱住的小女娃手刨脚蹬,又是打,又是咬,还是死死的被抱住了,小丫头不禁也模糊了眼眶。
脆杏姐姐出了城就开始哭,走得越远哭得越狠,一路哭到了庄子上时,身子筛糠一样抖得下不了车了。
胡嬷嬷呵斥了她两句,不但不见好转,转而哭得更狠。嘤嘤嘤改为哇哇哇,还真是个拧丫头。
木羸高举着小胳膊掺着她走,她还真往木羸身上靠来。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木羸顶多只有七岁,哪里是靠得住的。小丫头索性一松手,脆杏随即跌倒在地,爱站不站吧,不行就躺下算了。
庄子上只有一个院子,里面还有一进。除了每年的上祭,几乎没人来住,算算一年也住不上一次,一应物件却都是齐全的,现下正好给少爷住着了。
木羸他们到时,里面的院子刚刚收拾妥当,干净还是很干净的,只是比不得国公府里。
胡嬷嬷是个稳妥的人,极和善,便是脆杏哭了一路,她也不过是数落了几句,还让脆杏单独去西屋里住下,把刚跌倒时弄脏的衣服换下来。
石青住在外院,和庄子里抽出来的两个男孩子,具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其中一个小个子的,瞪着浑圆的大眼,一见面就跪下叩头,看起来是得用的。他说他叫杨大宝,另一个叫祝二狗,小主子觉得不妥,便给他俩改了个名字,杨青松和祝青峰。
胡嬷嬷又从庄户里选了几个女孩子使唤,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原本木羸还以为她们会不乐意呢,没想到具都十分高兴,通家欢腾的模样,好像是中了大奖,一个老婆婆甚至直接伏地叩首,嘴里碎碎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硕大的蚂蚁在脚边上爬来爬去的,律少爷一直蹲在地上看着蚂蚁忙活。
胡嬷嬷命人烧了热水给律少爷洗澡,也把木羸塞进木桶里。
前世的澡堂子总遇见六七岁还跟妈妈一起进来的小男孩,洗个澡嘛!木羸实也不觉得什么。况且便是不想洗,又能有什么办法,她本来就是给这小子准备好的学习婚前常识的,早晚不是那么回事。
谢家怕是死男人死怕了,便是三爷这般不务正业,只醉心研究女人的,也得算是家中大大的功臣了。所以男孩子的性启蒙,必是要越早培养越好了,遂从小伺奉着一起长大的,无论姑娘小子,具是小女孩。
晚上嬷嬷坐在炕上一边缝补,一边哄着两个孩子睡觉。木羸和小少爷并排的躺在一起,听着嬷嬷讲狗熊救下小孩的故事,简直无聊至极。
谁能爱听老太太讲的狗熊救孩子,还不如一声都没有,到让人不觉得聒噪可早些入睡,现在这种碎碎念简直令人发疯。
木羸闭着眼睛听见胡嬷嬷说狗熊扑了过来,在心里补了一句“一个翻滚挡在小孩面前。”猜得极准,正是这一句,正烦躁不已时,就听旁边的小男孩发了话了。
“嬷嬷说些旁的吧!就说些我不知道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