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的城主为他们安排了住宿，施玉都和姜子瑛各自回房。
本来施玉都已经推开门进房了，他又突然探出头来，对着隔壁的“大小姐”道：“晚安，今夜好梦。”
施玉都看着他一只脚踏入房间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后又转过来给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就回房了。
绝对不是他的错觉，姜子瑛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说的话只是随本能点了点头，一双狭长的凤眼此时瞪得圆圆的透露出主人的懵懵懂懂。
看来是这些文书太枯燥无味了。
能坚持两三个时辰下来，“大小姐”已经很不错了。
施玉都点灯提笔写下今日看书得来的几处可疑之处，打算整理完所有的可疑之处再给“大小姐”看。虽然他的看书状态让自己有些担忧，不过修士的记忆力不至于让他一看就忘，怎么着也得记几日吧。
纸笔俱全，他起了玩心，在纸上画了一只小凤凰，由于执笔者的私心把小凤凰的眼睛画得又圆又大，看着有点像一只笨头笨脑的小凤凰了。
指尖用力折断了毛笔，断裂的笔尖落在画作上洇开了一团墨色。
施玉都跌倒在地，期间撞了书案一下，害得笔筒、书籍、砚台等掉了一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动静。
他挣扎着起身，他现在身体不太对劲，痛入骨髓，血液在沸腾，本能告诉他要去吞噬，脑子里嗡嗡作响，搅成一团乱麻。
“大小姐”在门外问：“你怎么了？需要我进来吗？”
不，不能让他进来。
强装无事，用以往的语气回复，不能让他起疑心，“没事，我刚刚不小心把书案上的东西碰倒了。”
紧张的恐惧蔓延全身，他并没有听见姜子瑛转身发出的声响，这就意味着他并没有离开，他可能会进来。
施玉都不确定姜子瑛下一步是否会进来，但是他必须做好准备，因为疼痛他冒出的冷汗浸湿了衣袍。他给自己掐了个净尘诀，整理散乱的发丝，弯腰捡落在自己脚边的笔筒。
“抱歉。”姜子瑛推门而入见施玉都无事发生，为自己擅闯而羞愧。
姜子瑛在门外做了一小会的心理建设，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他觉得施玉都说话的语调有点不稳，有些像受伤发出吸冷气的样子。
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见散落一地的东西，姜子瑛也帮忙去捡。
施玉都算是明白今天是逃不过了，不想挣扎了。
他抬头道谢，却见“大小姐”一脸错愕茫然地盯着自己。
？
他从姜子瑛的眼里看到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这可真是棒极了。
“你的眼睛变成红色了。”姜子瑛极力让自己不要多想。
要说什么东西的眼睛是红色的，首先想到的当属魔族或者是激进派的那群疯子魔修。
“其实我有红眼病。”施玉都斟酌了一下，决定编一个靠谱的答案。
姜子瑛的脸色精彩极了，他是觉得自己傻吗？找个借口都不像样。
“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祖上有妖的血脉，今晚不知为何就发作了。”施玉都痛到极致还有心情逗姜子瑛玩，不过这样才符合他的常态。
不先皮一下，才是会让“大小姐”怀疑。
姜子瑛听到他的解释心中绷紧的弦一松，的确有些妖的眼睛也是红色的，比如兔妖。而且自己确实没感受到他身上有魔气。
施玉都不着痕迹地试探姜子瑛到底信不信，他摊摊手，痛心疾首，“我本来想瞒过去的，可是你闯进来了。”
“我不闯进来你要自己强撑一晚上吗？”姜子瑛先把疑问放到一边，有些事之后再说也无妨，此时他的状态是如此明显的糟糕。
“也许吧，要不然你给我吹吹，我就不疼了。”施玉都意识到姜子瑛的软化，得寸进尺。
“别贫嘴，我先扶你去床上。”姜子瑛把人弄到床上去，他算是明白这货为什么不起身了，原来是起不来。
考虑到施玉都目前很虚弱，姜子瑛放轻了动作，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施玉都倚靠在他身上，“大小姐”体温一直冰冰凉凉的，让他不多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必须得想好之后的出路，千万别被“大小姐”因为发现自己被骗而死死追杀。当然如果能把姜子瑛骗过去就更好了，他还是挺情愿维持这个谎言的。
毕竟“大小姐”是自己的朋友。
*
他被放到了雕花檀木床上，姜子瑛也没离开，握着他的手输送灵力帮他减轻痛苦。
他看见姜子瑛不太高兴地问自己，“你哪里痛？”
他想着自己已经撒过一个谎了，做人要真诚，他实话实说：“全身上下都痛。”
姜子瑛的脸色冻结了，可怜见的，他应该是被自己的话给梗着了。他沉默了一会，可能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度。
然后他的手被姜子瑛捧了起来，温暖的气流吹在手背上，施玉都惊呆了都没想着第一时间把手抽回来。
施玉都沙哑着嗓子，心魂受到刺激还没缓过来，“你在干嘛？”
“你不是说吹吹就不痛了吗？”姜子瑛冷漠脸，不可能再吹别的地方了，不合适。
施玉都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开玩笑，“哦哦。”他真信了？！不可能吧。
“你……”
“闭嘴，睡觉。”
姜子瑛帮施玉都把被子盖好，用眼神威胁施玉都睡觉。
施玉都不敢吱声，抽动了一下自己的手示意“大小姐”放手，手在别人那里他睡不着啊！
姜子瑛领会了，姜子瑛不理他，姜子瑛继续握着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
姜子瑛心里很暴躁，但是他不说。
你睡不着也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别废话。
难受就不要瞎闹，闭嘴安静点。
握着的手分不清是谁出了汗，黏糊糊的，“大小姐”也没有收回手来。
从手腕处传入体内的灵力在经脉里游走，施玉都身体好受多了，可是精神上有点难受。
前有握着的手，后有另一个人的灵力输入体内。
他是真的睡不着。
他决定去想想别的事尽量忽略掉这种精神上的痛苦。
他画的小凤凰被毁了，难过。
他被“大小姐”凶了，难过。
他明明应该想想怎么打消“大小姐”的怀疑，可是他脑子转不动了，难过。
好难过，他睡不着。
“我睡不着。”
“自己想办法。”
“我难受。”
“忍着。”
“我心痛。”
“憋着。”
“我想听你唱歌。”
“去梦里听。”
“那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你安分点睡。”
油盐不进。
施玉都要闹了，他自顾自地哼起了一曲不知名的小调，是母亲常常唱给他听的，他很熟悉。
这是南域的歌谣桃花雪，姜子瑛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了，这是父亲常常唱给自己听的那一首。
他没有打断施玉都，只是跟着他一起哼唱着。
一遍又一遍，施玉都渐渐安睡。
姜子瑛看着施玉都鬓角被汗水打湿，也没停止输送灵力，不过这么久的灵力输送他也吃不消，吞下一颗补灵丹发白的脸色才有些好转。
他为他输送了一夜的灵力。
施玉都动了动身子，才从恍惚中醒来。这是难得舒心的一觉，心里阴暗不堪的情绪也都散去了不少。
他看着姜子瑛熬红的双眼，心想竟然守了我一夜。
“睡吧。”施玉都眉眼弯弯，放柔语气哄着“大小姐”睡去。
*
施玉都抱姜子瑛回他的房间，“大小姐”自觉地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安安稳稳地睡着。
他守了我一夜，我也守着他醒来。
施玉都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守着他。
他快快乐乐地欣赏“大小姐”的睡颜，睡着的他是真的乖巧。
这般柔软弱小，只要一个动作便能毁掉他。
但是算了，没必要，不能先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一瞬间动过的杀心也消失了，“大小姐”真心待自己，他不想辜负这份真心，也不想真的成为魔。
他只想与不靠谱的宗门，二三好友平稳度过此生，还有解除道侣契约和“大小姐”做个知己。
他若真的踏出了这一步，便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反正“大小姐”对自己总是心软，糊弄的方法多着是。
他无非就是赌一场信任罢了，他大概率会赢的，这是“大小姐”给自己的底气。
许是累着了，姜子瑛睡了两个时辰才醒。
“你醒了啊。”施玉都等着他的反应。
姜子瑛待他依旧，没有疏远，只是皱眉道：“你怎么不喊我起来去看文书？你是不是想偷懒。”
施玉都假笑，自愧不如，老实服软，“被你发现了啊，我现在还有些虚弱所以休息几天吧。”
姜子瑛观察他的脸色，正常，眼睛也变回了黑色。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还有点高兴，实在是找不出半分虚弱。
算了，不为难自己了，文书还是慢慢看吧。
“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姜子瑛下了逐客令，他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衫实在是难以忍受，他要重新换一身。施玉都也必须换一身，都是汗味。
施玉都理解，他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再过来。
可能人的天性都有点想不开的执拗劲。他既希望“大小姐”不要在意昨晚的事，又希望“大小姐”在意昨晚的事。
明明他的态度就是告诉自己，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他不追问也不会说出去，给自己留下余地。
好气啊，自己翻来覆去地想，结果另一个当事人如此平静。
一刻钟过后他叩响姜子瑛的房门，等他一起去看文书。
姜子瑛是脱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人，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并不能时时刻刻弄懂“大小姐”的心思。他能利用他的心软和信任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却弄不透他真正潜藏的心思。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只能放弃以往揣测人的经验，他得重新为姜子瑛这个人积累一份独一无二的经验。
他并不是先知，也没能预先知道姜子瑛下一句说出的话。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条件？我现在要求你永远不能作恶，这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好，我答应你。”
胸腔内被一种他不太能形容出来的情绪给填满了，酸涩，雀跃，是姜子瑛带给我的情绪。
施玉都决定单方面把姜子瑛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再提高一点，是比朋友还要重要一些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