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在鲜红的“手术中”指示灯前等候。
无论这人是倒了十八辈子霉的格斗爱好者,还是心思叵测的里世界杀.手,抑或是那个最好最振奋的——某国机构派来的卧底,他首先是一条人命。她只是在用最习贯的冷静干练掩饰自己的焦虑,她无法不紧张,虽然单论最近九个月,被她的种种操作间接害死的人已不可统计,但,她毕竟还未曾亲手夺人性命。
“手术中”的指示灯熄灭,医生走出病房。明美立刻换上一副天真少女的焦急神色,迎上去寻问病人情况。她用旅游回国的大学生的身份坐上的飞机,雪纪出门时没有想到会被碰瓷,没准备用表身份,稍微化了点妆就来接她了,所以要尽可能减少暴露在摄像头下的时间。
“医生!请问他怎么样了?”
“病人自生命体证稳定,只是手臂骨裂,疑似轻度脑震荡……具体情况得病人苏醒后进一步确认。”医生大概交代了一下伤情,“请问你是病人的……”
“我是不小心撞伤他的人,我愿意支付所有医疗费用,我……医生,谢谢你!”明美猛得深鞠一躬,抬起头来,眼尾微红,隐隐泛着泪光,愈发楚楚可怜。
医生心下大可为疼惜,当即柔和了声音:“没事的,以他的情况,再过两三天应该就能醒了,这位病人的身体健康程度远超常人。好姑娘,不要担心,回家去吧。”
明美破涕为笑:“嗨!谢谢您!”
回到车上明美感叹:“在表世界的普通男性面前,单纯柔弱白莲花的人设真的好管用。”
“你白莲花一个我看看?”雪纪回头。
明美蕴酿片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她小鹿一般单纯的眸中盈满眼泪,泫然欲泣,让人忍不住要将她拉到怀中,好好疼爱一一打住,雪纪要笑疯了。
“笑屁啊。”明美随手把那几滴鳄鱼眼泪擦掉,翻了个白眼。
“我一定要给志保看看哈哈哈哈……”雪纪乐得停不下来。
“那这几天中午,我都来医院一趟。”笑完,明美正色道,“我会戴胸针。”
胸针是科研部成品,搭载微型摄像头和窃听器,方便他们复盘。雪纪知道,能孤身一人与俄罗斯黑.手党周旋的明美,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不论真混.黑的还是来卧底的,在她手上讨不了多少便宜。于是雪纪点点头,心下感慨难言。
第二天中午,明美来到病房。长发青年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只是仍在昏迷,锋利的眉毛微皱,让人想要伸手将它抚平。
明美没看出这人是真昏还是假寐,也不管有没有人监控病房,只是尽职扮演好一个天真大学生的形象。离开医院时,她见别的病房中放了果篮——失误失误,下回一定带上。
第三天中子明美提着果篮来到病房。
“啊,你醒了!我是不小的撞到您的人,真的非常非常报歉。”面容清丽的女子先是露出欣喜的笑,然后被歉意替代,“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气场冷洌的男子神色柔和下来,“请问这里是……?”
“米花综合医院,医生说您很健康,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女孩立刻回答。
“也怪我走路不看路,有劳您把我送到医院……”他想说下去,却被她打断。
“您放心,医药费我已经付清了,是我开车撞到的您,怎么能让您承担责损失。”姑娘着急地提高了音量和语速,意识到自己音量过大后,赶忙闭嘴。又为打破沉默,期期艾艾地说,“我……我给您削个苹果吧。”
“不用这么麻烦。”男子话音未落,姑娘已往拿着水果刀削了起来,苹果皮断断续续地掉进垃项箱里,原本浑圆的水果变得凹凸不平。姑娘自知手笨,窘迫地红了耳根。
太好懂了,秀一望着女孩窈窕的侧影,心道。
在深渊里也能长成这么天真纯粹的模样,看来是有人保护着她。是雪莉,还是那个传闻中的苏玳?无论如何,她的保护者在但织中一定有不低的地位,不然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帮衬一个小姑娘。
屏幕那边,雪纪和志保已经快要笑裂了。明美的演技日渐精进了不提,削苹果那段是真的没有技巧,全是感情——被一大一小两个家务小能手养废了的宫野霸总,真的不会削苹果。
明美对自家老哥老妹的夺笋程度一清二楚,暗自磨磨牙,不动声色地转到病患看不见的角度,狠狠地敲了几下窃听器。
“F、U,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能爆粗呢明美酱~”辨认出明美敲的摩斯密码,雪纪笑得更欢了;实验室里志保揉着太阳穴,肩膀一抽一抽。娇羞单纯明美酱,接下来一年就靠你对抗卡西斯那张令人呕吐的橘子皮丑脸下饭了。
志保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明美不知道,她把坑坑洼洼的苹果削成块,装在盘子里,
卖相终于稍微好了点。
女孩在原地纠结片刻,说:“我,我好像要去上课了,请问明天我还能来吗?”
“我将不胜荣幸。”男子答道。
“那么,再见先生。”女孩满足地笑了,转身正欲离去。
“等一下,他把她叫住,“请问你叫什么?”
“我是宫野明美!”女孩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
男子也笑了,那是他苏醒后第一次勾起嘴角,他碧绿的眼瞳似烈日下的寒潭,望之深邃无波,令人莫名感到寒气逼人的凛然,可此时,冰封的湖面为她解冻,锋锐的眉眼轻柔地弯起,冰川渐暖不及他咫尺温柔。他开嗓,嗓音优雅醇厚,像大提琴在歌唱,女孩惊觉他的声音竟是如此磁性,如此撩人。
“我叫诸星大。”
女孩离开房间,诸星大,也就是赤井秀一瞬间冷下神色,方才温柔好似幻梦一场;宫野明美亦如此。快步走出医院,接起电话,雪纪毫不掩示促狭之意。
“又一个大帅哥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感觉怎样啊明美酱?”
“闭嘴吧。”明美对着摄像头翻个白眼,“味儿太冲了。”
“别这样,”志保的电话接进来,她忍着笑说,“人家那么努力地撩拨你,多少给点意思礼貌一下。”
“主要是这招我刚刚用过,生理性难受。”明美依然一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的样子。
电话那头,一大一小沉默片刻,跳过了这个话题。
“刚才志保和我接到邮件,要去四国岛收购一个实验室,明天上午就走,你这边没问题吧?”雪纪选择说正事。
“去吧去吧。”明美单手握着方向盘。
宫野明美就是广田雅美这件事,不算太难查,但广田雅美就是波尔多这条情报,被苏玳封锁地死死的,不是组供高层,无从知晓。在诸星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单纯可怜的大学生——应该没有人傻到去碰瓷波尔多吧!再加上在俄罗斯时是自己有求于人,在这儿是别人有求于已,几重原因一综合,这家伙的攻略难度,也就瓦洛维奇的一半吧。
“胸针带上。”电话中传来志保笋不夺完誓不还的话语,“我今年就靠这套视频下饭了。”
明美无视了志保的调侃:“你们大概走多久?”
“雪纪三五天内能回来,我就不知道了,保守估计得待一个月。”志保答。
“太令人难过了。”明美假慢惺地抹眼泪。
“那等回来咱俩对戏,剧本你写哈。”雪纪说,根本不担心明美被人骗身骗心,哪天明美谈恋爱了,他能拉横幅放鞭炮庆祝,再把她可怜的男/女朋友武装到牙齿。
“得嘞!”
雪纪和志保去了四国岛,五天后雪纪回来。
医院里她甜蜜地叫他“大君”,他温柔地唤她\"明美\",他出院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她羞涩地满脸飞红,咬着嘴唇低头浅笑。
【准备好了】
【明年奥斯卡没你我不看】
是吗?那我就更不能掉链子了,明美脸上的浅笑真诚了几分。
仅仅五天,诸星就轻松地从这个毫无心计的姑娘口中得知了组织的存在,以及她哥哥是组织的高级干部,脾气……比较古怪。
“大君出院以后去哪里呢?”女孩清澈的眼眸中承满了关切。
诸星适时地露出一抹落寞之色:“我这样的人……还有哪里可以去?”
“对不起……”女孩为戳中他伤处而愧疚,连忙道歉。诸星慢慢抬起头,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如果我加入那个组织,明美,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站在你自边了?”
“别这样大君.……”女孩猛得抬高音量,眼眶通红,似乎要掉下泪来。
“嘘,我知道。”诸星伸出手,似乎想拭去她眼角的泪,终究珍重地把手收回,“我都知道了,那个组织很危险,很残酷,但是没关系的,我的过往也不算多么干净,并且我早已孑然一身。是你收留了我,明美,所以哪怕面对深渊,我也无所畏惧。”
“你是我的勇气,也是我的归宿,我无所畏惧,请收留我吧。”
女孩含着泪,用力点头。
然后诸星出院了,女孩来接她,脸上堆砌着苍白勉强的微笑。诸星知道自己应该表达关切,于是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指尖。
她的手轻轻颤抖一下,到底没有躲开。
于是他缓缓收拢四指,不敢与她掌心相贴,更不敢十指相扣,两只手的温度将手掌间的空气捂地滚烫。
他们走出医院,阳光平等地铺满在他们身上。
手机“叮咚”一声,女孩拿起一看,最后一丝强撑出来笑意也消失不见。
“我哥哥……”本应让人感到心安的词语,被她无比恐惧地说出来,“哥哥要见你。”
苏玳吗?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秀一中燃起战意。以及,如果在组织里是苏玳护着宫野,她为何对自己的保护者如此畏惧?
苏玳和宫野,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一定会让你哥哥满意的,相信我。”诸星如任何一个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展现自己魅力的男人一样,心中思绪万千没有半分流露在脸上,眉宇间是志在必得的坚定与坦然。
明美把车开到了苏玳名下的一处安全屋。
她显然是怕极了,推门的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却仍坚决地挡在他身前。
“哥哥不会对我出手。”女孩对他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她深呼吸,推开客厅的门,仿佛迎接审判。
她怯生生地叫一声哥哥,房间中人没有回答,只是眸色沉沉地望着他们,面罩遮挡住他的面容,镜片下,浅褐色的眼睛似某种无机矿石,毫无生气。
是苏玳。诸星心中迅速回忆一遍苏玳的情报:组织高层,技术天才,行事阴毒难防,行踪诡秘飘忽不定,最近两年直接在美国销声匿迹,原来是来了日本。如果能配合FBI诱捕并审讯……诸星思绪几转,时间才过不到一秒。
按照原定计划,他将通过宫野明美接触组织高层,打入组织。计划顺利推进,诸星正要上前,抬起左脚,却听见一声枪.响,下一刻剧痛自右腿传来,他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上。
刚才他甚至没发现苏玳配.枪的位置。是在风衣的袖口内,还是腰间暗袋?
“大君你没事吧?!哥哥!”女孩扑倒她身上,用身体掩护他,转头哭泣着祈求她的哥哥,温热的泪水落在他颈间。
苏玳从腰间抽出配.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女孩身后的诸星大,当然,也指着女孩的额头。
“哥哥……”女孩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护着诸星的身体却没有移开半分。
“先生……是我主动要求加入组织……她是无辜的,还请您、不要对她下手……嘶……”
苏玳又开一枪,子弹再次贯穿他的左腿。
中第一枪时,由于受过卧底训练,秀一还能忍受,只是为了在苏玳面前示弱以降低其警惕而故作狼狈。可现在,双倍的疼痛,双份的失血,两处弹孔离得还极近,秀一也不经一阵恍惚。
“别说话……”女孩抽噎着,竭力压低声音,轻轻拉他的衣摆。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坠落,溶于他的血水,浑然不分。
还挺浪漫哈。诸星很快适应了疼痛,自娱自乐地想。
苏玳的规矩,未经允许连说话都不准,是吗?我可真是越来越期待审讯你的场景了呢。
苏玳终于收了枪。
“他就是诸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