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压抑、报复、害怕失去……连着两天,一遍遍确认,对,是,就是这个人。终究,十月八号早上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照在这个看不到海的海边。
对坐,默然的吃完早饭,时光让我们变老,现实让我们成熟,还是要分别。
“等下先送你去拿摩托车……”
“嗯……好……”
阳光也温柔起来,开着窗,风声很大,一路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快到县城的时候,贺兰笑了起来,很明艳。我有点懵。
“你这一路都是什么样子!”
“啊……”
“中旬这单做完,估计就要到月底了……然后我应该要空一阵子……”
“月底,这批鸡也就二十天左右了,后面也都比较简单了,也空……”
“到时候,你跟我回去一趟吧……”
“啊……好,好,好!”
“前面这些天,多睡觉,多吃东西……听到没有!”
“嗯嗯……放心,都是熟练工了……”我点头。没有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笑的很傻。
贺兰说,她从江阴大桥走,跟我顺路一段。我在前面骑,她在后面跟。到分叉路口的时候,她从车窗里伸出手,摆了摆,我也把手举的很高,挥挥手。我靠边停车,她加速。我往东,她往南。但,这次,我很确定,这两个方向的交汇点是柴湾,不远的某一天的柴湾。
到家的时候,我妈正在烧中饭,我去鸡棚转了一圈,想着还又什么不到位的地方,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我妈就来叫我回去吃饭。
“这几天去哪儿了?”
“在县里跟卫国他们一起玩了两天……”
“你大舅他们准备国庆节之后这个星期天喊林晓、卫国吃饭……”
“这个周末他们要补班的吧,最好让大舅问下卫国……要是非要赶在他们领证之前的话,就十号晚上吃晚饭……林晓反正就在柴湾,卫国,让他跑一下又没事……”
“这样太仓促了,就大后天,人都没来及约!”
“那就等到下个星期的星期天,也就十来天了……妈,你最好跟大舅打个电话,别已经去约人了,现在又来不及……”
“嗯啊……还有个事……”
“妈,你说……”
“明天你姐生日……”我妈看我没说话,就接着往下说,“她今年四十三,四十三有一关,不好在自己家过生日的……”
“不都说,不能看见自己家的烟囱么?”
“你晚上去接你姐过来吧……”
“让爸去吧,我不去了就……”
“你爸陪你去……”
“哪次见面不要吵架的?”
“你去接才算的,父母接回来,又不算在别人家过生日……你到时候就一句话,‘姐,我来接你到我家过生日’,余下的就没你啥事了……”
“那让她自己骑电动车来,我没空送她的,后天早上我要进鸡苗了!”
“要是后天是你姐生日,我肯定不让她来的……”
“现在又不是旧时候,都没几个人家有土灶台了,根本看不到烟囱冒烟的……”
“你吃了饭就带你爸去花园桥,好啊?”
“等我爸回来,我就带他去……”
“行,你们去带她,我也去街上买点过生日的东西,也弄出点样子来……”
“随你……”
去花园桥的路上,我爸又问我这几天去哪干什么了,我说拧拧油门,说风太大听不清。姐夫家的二层楼建的稍微晚些,水泥墙,平顶,檐头是一圈绿色的琉璃瓦,两上两下两进,东边是两间厨房,屋后是猪圈和厕所,没有院墙。
门关着,我喊了两声姐,没人应声。
“喂……”我爸的老年机声音特别大,而且他日常开免提,基本就是个对讲机。
“喂,爸!”夏卫红的声音。
“跑哪儿去了?我跟二子在你家门口呢!二子,你说……”
“姐,我来带你去家里过生日……”
“我晓得,我把孩子们送到他堂叔这边过两宿,就在东边一点路,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卫红,你快点!”
我爸挂了电话,掏出根烟,我在路边往东看,大概两三百米,一个电动车出来,那神态一看就是夏卫红。
“爸,姐回来了,我们上车,直接回去了……”我发动摩托车,也不是什么商量的口气。
“哦……”我爸扔掉烟头,踩一脚,坐上了摩托车。
“哎哎哎……我开门,喝个茶坐会儿!”夏卫红一到场边,就是一顿机关枪。
“不喝了,你东西都收拾了吧,直接走,二子明天还要进鸡苗……”
“好好……我开门拿下东西就走……”说着话,开门拿了个包,看来他们几个早就都说好了,不过是让我走个流程。
“我先走……你自己骑车……”
“好的……二子,你骑车带着爸爸慢点……”
我心想着,要你管,一溜烟就走了。
到家的时候,我妈在已经在井台边收拾,一条大草鱼,一只鸡,还有一条三斤左右的五花肉。还有些,茨菇、荸荠、水芹菜什么的,我也没细看。
“卫国,我多买了点,晚上就烧好,多舀几碗,后天早上你敬神的时候也有的用……”
“好……”
我刚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下来,夏卫红就到了。
“二子,你让妈在这儿洗,你自己叉着两只手,怎么好意思的?”
“都是买了给你过生日的……我才不管……我鸡棚还有事……”
“你能养的好?”
“夏卫红,你这会儿说,我当你是个屁,我放了你,你明天要是嘴上不把门,别怪我明天给你开财门!”
“妈……你看二子!”
“看什么看,他后天进鸡苗!你这个嘴,也好收一收!”我妈也是有点火。
夏卫红眼睛红了,我也不管,直接到鸡棚里面,找了几个装满砻糠的躺下来,孵化场的老板电话就来了。
“张老板!”
“二老板!后天早上最迟十点,鸡苗到你那儿!”
“那边几点开始运输的,你知道么?”
“他们跟我说是三点半,五点半钟的飞机,到南通最多八点半,十点前保证给你送到!你放心!”
“我有数了,你的人从南通往回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好的,就这么说了啊!”
“好!”
我赶紧弹起身,撩开两道塑料薄膜帘子,走进育雏间,没有老鼠活动过的迹象,里面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温度计显示28℃,湿度60%,六间,二十四个格栏,中间四个油桶改的碳炉子,长长的管子接到中央的烟道上。再细看一遍糊者的黄泥,没有开裂。
突然想起,贺兰一直没跟我联系,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到你没?”
“你才想起来啊?我都睡了一觉了!”
“我回来之后,各种杂事,这会儿弄差不多了……”
“你鸡棚都准备好了没?”
“我这不刚刚查漏补缺么……明天再去补点无烟煤,刚才孵化场张老板打电话过来的,后天早上十点鸡苗到。”
“一切顺利,六畜兴旺!”
“谢谢,谢谢……”
“记得多休息,我这几天真的是被你折腾惨了,过了江,都开始打瞌睡了……”
“……”
“你也不是小伙子了,多休息,后天开始那就是重活儿了!”
“嗯………”
“不跟你说你了,我先睡了……”
“嗯……”
晚饭是夏卫红烧的,手艺比我妈强不少,但是,我实在是不想跟她说话。早早躺下,想来,夏卫红结婚已经快二十年了,她的婚姻一直以一种奇怪方式运行着。未婚先孕,老大二十岁了,老二才六岁;要说是没啥感情都是年少时候的冲动吧,隔了十来年还生了个二胎,要说是有感情吧,前阵子这泼妇把自己丈夫腿都打断了;生活压力,更加是无法描述,要说没钱吧,有辆不错的合资品牌小汽车,还想着买商品房,要说有钱吧,吃穿用度实在也只是凑合,时不时还要找二老讨;要说她可怜吧,四十三岁的人,白头发已经不少了,也不去染染,要说她可恨吧,于我来说,这二十多年来,为不不多的几次一张桌子上吃饭,最后都以她破口大骂收场。
我明天还是要避着点。
或许昨晚被我妈教育过,夏卫红也觉得对我说的话,确实是犯了大忌讳。我早上起来,就看见她在盛早饭,还又柴湾街上的烧饼和包子,这个估计是我爸去买的。
“爸妈呢?”
“爸一早去文化站了……妈说是去街上找大舅去了……”
“爸去文化站干什么?”
“你除了要钱,还知道什么?”
“二狗子,你他么能不能好好说话,这还是早上!”
“好好好,怕了你了……爸在文化站教人拉二胡,都三四年了,你怎么都不知道?”
“我都不记得爸会拉二胡啊?”
“你小时候那么蠢,后来又嫁出去那么早,知道什么啊!”
“你他么会不会说人话!”
“好好好,吃早饭吃早饭……”
“他么的,吃个屁,这烧饼、包子是我一早去柴湾买的……”
“哟吼……”
“我他么知道昨天是我说错话了,得罪你了,你他么也别太过分,我本来又是煮早饭又是买这些,也是想跟你赔个礼的!”
“那我自己去街上吃了……”
“二狗子,你敢再走一步,我打断你的狗腿!他么的,你也看见的,张明的腿就是我打断的!”
“算你狠!吃了你的东西,就是接受你的道歉了!放你一马,尊贵的寿星佬儿同志!”
“赶紧吃了,赶紧滚!”
唉,这一早,头就没开好,我的右眼皮也开始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大大的不妙。“你别进鸡棚啊!”
“谁他么要去你那……”夏卫红顿了顿,收回了半句不该说的话,“狗才要进那个鸡棚!”
“……”我拿食指,从她点点,点点头,走出门。
煤场的老板快六十了,算是乡里少有的文化人,每次见到我就拉住不让走,一扯就是个把小时,每吨煤倒是便宜我五十,算是不白扯。定了两吨无烟煤,边等拖拉机边跟煤场老板闲扯,从秦始皇说到美国总统,没等到拖拉机,倒是混了个顿午饭。
快两点,拖拉机才到,装车,过磅,记账。到四棵榆都快三点了。让师傅把煤倒在鸡窝门口的水泥地上,我自己用斗车拉到两栋鸡棚中间的煤堆,盖上防雨布。最后那点碎的,有三十来斤,和上黄土,捏成鸡蛋大小的团,放在屋檐下让它慢慢干透。无烟煤这玩意儿,其实不怕雨淋,雨淋了反而更加耐烧,就是容易产生一氧化碳。我试过改无烟炉和火箭炉,但是火太大了,不好控制,而且耗煤太多,不合算,只能作罢。火箭炉,后来给为兵拿到城里去了,在小区生火做饭,保安居然报警了。
拿水冲干净水泥地,ABBTM消毒水喷洒一遍,剩下的全部倒进了鸡棚路口的水槽。砻糠得明天大早倒,现在铺,过一整夜,明天就太潮了。到此,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就等我的小鸡崽儿们坐飞机过来了。
生日,惯例,青菜长寿面,我妈手擀的。我爸开了瓶白酒,我们每人都倒了一点,就是个意思。客套的生日祝福总算都顺利弄完了。
“爸,我要买房……”夏卫红还是开了口。
“上次你说了的,哪儿有那么多钱!”
“你上次说定金都给了,究竟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我有点火起来了。
“还我了,有人出价高,还是付现金……”
“我当我三岁小孩儿呢,从上次到今天,满打满算半个月,卖个房子这个快?”
“那个是学区房!你婚都没结懂个屁!”
“再说了,我是管我爸借钱,不是管你借钱!”
“你他么的不要脸,你什么时候还过!”我站了起来,声音也是高了八度。
“这个家里的财产就没有我一份么!”夏卫红也叫起来。
“你他么的有多远给我死多远,这么多年你拿走多少你自己没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