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小暑大暑,上蒸下煮”
北宋商业发达,佛门也不例外。相国寺原是战国时魏无忌(信陵君)的故宅,宋时不仅是全国佛教中心,而且更是国际佛教活动交流中心,就是《水浒传》中鲁智深落脚的地方。相国寺是北宋初年就被钦定为“为国开堂”的国家寺院,门上有哼哈二将的浮雕,显得威严气派,正门屋檐底有斗拱、牛腿,进门有高举着金刚杵的韦陀像,足见其等级不低。
知命领着希孟慢慢往里面转悠:“看这韦陀像,国家级大庙。”
希孟不解,“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看庙宇大小,别问出家人,直接到庙里看韦陀像,如果金刚杵置地,说明是间小庙;双手横亘在胸,金刚杵平放于上,则是州县级庙宇;而若是咱们眼前这种高举冲天的则是大庙。”
“那这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什么说法,对咱们来说没什么用,对于那些云游的僧侣来说比较重要,大庙可供他们免费吃住三天,中等庙宇免费吃住一天,只需要提供官方度牒就可以。小庙就无食宿喽!”
“受教了!”希孟恭敬的给知命鞠了一礼。知命见他像个小书呆子一样老实,笑的不行。
“我故意跟你显摆呢!你怎么这么好骗?”
“啊?那姐姐刚才说的全都是骗我的吗?”
“那倒没有,别废话了,走!”
二人被越来越多的人流拥着往里面走去。
相国寺虽然是一座寺庙,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就是个很热闹的地方,每个月开放五次,到了开放日,这里就成了一个热闹的大集市,无数百姓来此交易物品。谁能想到这样安居乐业、盛世祥和的场景掩盖的是大宋江河日下、虫蛀蚁镂的社稷呢!
相国寺除了搞讲座培训之外,也搞大型商业活动,向社会开放做展销会使用。名曰“万姓交易大会”。相国寺的集市分成很多区域,各自经营不同的买卖。展销区规划非常明确,在山门口,往往是卖飞禽猫狗等宠物的摊子,有时还能买到很多珍禽异兽,品种极多。而在相国寺的第二道和第三道门,卖的则都是日常生活所需的各类杂货。继续往里走,在寺内的庭院里,有人架起彩色帐幔,有人支起露天的棚屋,有人摆起来杂货摊子,这里售卖的东西包括草席、竹席、屏风、帐子和洗漱用具,还有马鞍、缰绳、弓剑、时鲜瓜果以及腊肉之类。大佛殿的前边也是摊位满满,这边一般是被孟家道冠摊、王道人蜜饯摊、赵文秀笔摊以及潘谷墨摊等几家占满。
夜市逛的多了,来看看这庙会也别有生趣。大殿的左右回廊上,是各寺院的尼姑们固定售卖针织品和饰品的地方,种类很多,有刺绣、领巾抹额、绒花,珍珠、翡翠、头饰、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假发髻、贵妇人的冠、彩色丝带等各类物品。本寺工作人员也不闲着,尼姑兜售绣作、领抹、帽子等纯手工制品。和尚兜售佛牙、手链、护身符等。佛殿后面的资圣门前,文化气息稍微浓郁一点,摆的全是书籍和各种珍玩、字画,还有各地已经卸任的官员弄来售卖的各地土特产、香料、药品等。再往后走,到了后廊一带则全是各式各样的占卜摊子和画人物肖像的摊子。
知命来这里多半是临摹作品,看真迹简直太过瘾了。大殿两边走廊的墙上悬挂着本朝名人书写的匾额、墨宝。大殿内的左墙上画的是表现炽盛光佛信仰的《炽盛光佛降翟鬼百戏图》,右墙画的是讲述佛陀度化鬼子母故事的《佛降鬼子母图》,在殿庭之上,还有供奉佛陀的乐部和马队等塑像。两翼回廊的墙上画有楼台、亭榭和各种人物像,画工都非常精妙。不过这次主要是和王希孟培养感情,所以也就没有拿任何绘画材料,专心逛街。
希孟先是和知命一起去看颜料铺,铺面不算排场,即便如此,铺子里的颜料原石价格也贵的咋舌,老板娘见知命和希孟的打扮,嘟起一张嘴:“小心点,这可是金贵货。”
“这一块要多少钱?”
“30贯。”
“啊!”希孟差点失手扔了。“这么贵!”
“磕到了要赔的。买吗?不买别看。”
知命和希孟悻悻的空手从店里出来。
“走吧!画学生一个月月例才3贯,咱们的钱连碎渣渣都买不起”。知命和希孟一道一步三回头的走出来,回望那铺面招牌。
“姐姐,等我画出了名堂,我要用这里最好的青金石和孔雀绿。”
“那就努力,服绯紫,佩鱼袋。努力吧!”
“嗯……”
在徽宗朝,画院与其他琴棋书院相比,地位明显优越,不仅在上朝的时候站位靠前,有过失的话,也只是罚钱而已,只有过失严重才需奏请上级裁决,每日领取的钱,其他院局的叫做饭钱,而画院叫做俸禄。也叫奉直。即便如此,希孟和知命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每月也得不了多少薪水。所以只能望“色”兴叹了。
不知道是不是越得不到的就越珍贵,希孟得空了就会拉知命跟他一起去颜料铺里看石头,画院里那架子上的不能随便看,这里即使老板娘眼白都要翻上天了,希孟俩人也能厚脸皮看上大半天过眼瘾。看的老板都烦才依依不舍的从颜料铺回来。这天休沐,被王希孟拉着去过眼瘾刚回来,偶遇勾出士一干人等要去探险。
“知命,我们要去山里探险,你去不去?”
“什么装备都没带,探什么险?”
“别管了,你就说去不去?”
“不去。”知命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最近累的很,除了必要的社交,她都躺平在自己的小寝室里,坦然接受秾芳和翠萼的照顾,给大家送汤汤水水只是日常走动,除此之外,谁也别想更进一步靠近她。更何况,赵令穰本来也不希望她过于招摇,上次画院喝酒和画画的事,赵令穰好一通发牢骚,要不是秾芳替她说情,恐怕还要叨叨很久。
“嘁!”勾处士不屑的撇了嘴角,“别后悔啊!”
“老吴,你去不去?”
吴炳边收拾东西,边淡淡笑着回应:“我不去了,官家前几日赏我休假几天,我想回家看看家人。”
“你家离得不远吧?”
“对,就在汴梁城郊。”
“那正好。我过几天也休沐,可以去玩几天吗?”
“我也想去。”丁阳眼睛亮了。
“那大家一起去。”
“你家里能住的开吗?”
“挤一挤,可以的。大家不嫌简陋就成。”
因为勾处士的一句话,难得休假几个小子冒失的没打招呼就去了吴炳家里,顺便可以在附近画画写生,路程不算长,出了汴梁城不久就偶遇了吴炳的母亲一行。远远的桥那边过来一个妇人,那妇人背了整整一背篓的荷花,看上去颇有些吃力,正满头大汗的往家里走,吴母身边的侍女背了更重的一篓子荷花,颇有些力气的样子,也是晒的有点黑。旁边还有个梳着髻的小胖丫头一蹦一跳的跟着。
“娘!”吴炳喊了一声,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的就跑过去。麻利的接过那妇人的背篓抗在自己肩上。一旁的吴小妹手里抱着几十只盛开的白荷,和她圆圆的脸庞相映,分外稚嫩可爱。吴炳伸出两根手指头捏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少吃点吧你!”
“哼!”吴小妹脸上迅速晴转多云。
“伯母好!我们不请自来,打扰您了。”知命等人也跟着下了车,头一次见面礼数不能少,知命一面恭敬的施礼,一面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吴母是个爽快人,客套了几句将东西接了过去,接上他们一路回家。
“伯母,咱们晚上吃什么?”勾处士巴拉着从吴小妹那里接来的荷花,十分认真的问。
“哥哥,你就知道说我,你这同学不也是就知道惦记吃吗?”吴小妹终于找到一个回击的点。
“没礼貌。”吴炳尴尬的回头。
“哈哈哈哈”,吴母大笑起来,“今天人多,晚上做荷花宴。”
几个人也没把自己当客人,分工干活。掰荷花、洗荷花、蒸糯米、撒酒曲,剁肉沫,拌黄泥,勾芡,烧柴,大家忙得不亦乐乎。七手八脚忙活下来,一顿丰盛的荷叶宴完成。
香气四溢的荷叶鸡,炸荷花,肉沫荷叶,荷叶摊饼,“不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变成的一道道美食。就着吴母之前酿好的荷花酒一起下肚,别提多爽利了!
晚饭就着夜幕里的繁星点点进餐,点上油灯,怕有蚊虫叮咬,吴炳又找来艾绒烧了起来。这院子里热闹,隔壁知道是来了客人,打发家里小孩送来两盘肉饼。
人和人之间纯真的情感,人性之美,亘古不变。
知命咬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勾处士看了她一眼,准备去拿肉饼的手缩了回来。知命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吴炳家里养的小狗循着味道过来,一口将那肉饼叼走了。吴母拿石子丢了过去,“馋狗,连客人的饼都抢。”
“不妨事不妨事。”
崔白看向知命,“想什么呢?”
“那肉饼味道颇为独特,不知道是什么肉?”
“应该是鹿肉吧?邻居偶尔进山打猎。以前也猎得过鹿肉分给过我们。但今天的鹿肉没有往日的香。”吴小妹嘴里塞的满满的,不忘解释。
“那这两盘可贵了。等回头咱们想着点回人家点什么才好。”吴母道。
“隔壁是做什么营生的啊?常常闻到有肉香飘过来。”
“邻居家不差钱,人家只是喜欢清净才来了这乡里,以做肉干为生。”
“哦哦……”
吴小妹读书十分用功,吴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但难得男子女子一视同仁,女孩子教育也同样重视。都说龙生九子,吴炳天赋极高,可吴炳的妹妹确不敢恭维。吃饭的时候,饭量巨大,邓椿侧面提醒要不然女孩子习武也是不错的。小丫头放下碗,吞下米饭,严肃的说:“我大哥就是我的榜样,未来我也要考进翰林图画院。”
“有志气。那墙上挂的可是你的画,你画的这是什么啊?”
“这你都看不出来?还画学出身呢?这是《野趣图》。”小丫头晃着脑袋傲气的很。
“一堆墨点,哪里有野趣?”丁阳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拱火。
“反正我们翰林图画院平时都会画珍禽异兽,画什么也不会画鹌鹑。”吴炳是懂怎么气小丫头的。
“这分明是雉鸡。”小丫头的嗓门响彻小院。
“喏!好好画,我还是看好你的。”知命违背了一丝良心安慰道。
“我就说图画院里还是有好人的。”小丫头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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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睡不着聊天到很晚才睡,凌晨知命迷迷糊糊起夜,看到隔壁邻居家外面来了两辆大车,几个人点了火把从车上下来,径直进了邻居家院子。用根据多年《走近科学》浸润经验的她立刻就醒了,悄悄唤起八卦的勾处士和好事的丁阳一起来看热闹。果不其然,二人听说有怪事,也都不困了。三个人趴在墙头,只见那伙人从邻居家地窖里搬出一袋袋黑乎乎的东西,看着挺沉。手脚麻利的装车走了。
丁阳好奇,本打算顺着路跟上去看看,被知命和勾处士拦住。这时候脚底下踩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是装车时候掉下来的,几人回去就着烛火一看,竟是肉干。闻起来和晚上邻居送的肉饼味道近似。
“你们说,这肉干就这么好卖?一定要半夜运走?还是说这肉有问题?”丁阳好奇的舔了舔那肉干。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他们是吴炳家邻居,咱们也不好干涉过多。”知命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
“对!睡觉!睡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天还要赶回图画院回夫子呢!”
几人回城,途径城门口看到告示栏那里站满了人,出于八卦是人类本能这一前提,丁阳让马车稍微停留了一会儿,他过去问了下情况,原来官府在重金悬赏造假仿制商品。
“看来和上次官家喝出假茶叶有关。”知命默默来了一句。
勾处士八卦:“这事我也听说了,官家微服出宫时候喝到假茶叶,气的跳脚。有不法茶商把柿子树叶、苦丁树叶掺进茶叶里,一起加工制作成真假难辨的茶砖,普通百姓看不出来,把这种茶喝下去,久而久之会喝出病来。官家当然不能姑息这种事,尤其自己喝到了,吃瘪的官家终于拿出来铁腕手段,面对造假成风和上头的威压,官府的态度也非常强硬。所以最近京城抓假货颇为严厉。”
“对于出现售卖变质食物、有毒食物,我朝的处罚措施沿袭了唐朝的法律《唐律疏议》,规定消费者与商人要签订合约,买回物品三日内发现问题,卖方要无条件更换或退货,如果不退货被举报到官府,则由官府衙门强制执行退货,同时卖方还会受到“笞四十”——打四十鞭子的惩罚。”吴炳跟着解释。
“那还真够严厉的。”知命顿时觉得屁股似乎跟着疼。
“就这,还有很多人铤而走险呢!”勾处士啧啧道。
“你们先回去,我有事下车。”一旁的丁阳突然丢下一句话跳下车。
“诶!夫子问起你怎么办啊?说走就走,无组织无纪律。”勾处士掀开帘子吼道。
“我突然想起来,要给希之带颜料来着。希之把钱都给我了。”知命突然也急吼吼的也跟着下了车。
“哎!哎!”不顾勾处士在后面喊声,二人跑过转角就不见。勾处士撅起了嘴,“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哎……我真是承受了太多。”
崔白闻言,默默转过身去当做听不见。
果然不出知命所料,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跟着跑过转角就看到丁阳去了城门口告示栏上,揭了告示,又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东京官府。
丁阳带着府衙一干官差、衙役们半夜时候去捉,果然人赃并获。邻居家作坊里生产的不是鹿肉而是死马肉,开封府市场附近有不少加工死马肉的作坊,这些不法商贩竞相廉价买来死马,深埋地下,以此来延缓腐烂的速度,第二天再从土里刨出来,用豆豉炖熟加工成肉干,在市场上冒充獐肉、鹿肉,欺骗消费者。
知命和勾处士等人刚回图画院就被东京府尹传唤,二人去了才知道,丁阳因举报属实且协助办案有功嘉奖,且将那赏赐分给了勾处士和赵知命一人一成:一个帮他作人证,一个是最初的发现者。
知命和勾处士都觉得心虚不已。因为那晚夜话,吴炳母亲还说起她之前突发急症,是邻居串车带她去看病,且垫付了医药费,这要是被吴炳知道了,还以为他们三个串通好了呢!知命坚决不要那赏金。勾处士见状也表示不想要。
府尹大怒,二人只能接过来,慢慢图后。走出府衙大门,知命就把那串钱扔回给了丁阳。丁阳笑嘻嘻的接过钱先走了。
“勾勾,怎么办?这下,咱俩成坏人了,为虎作伥呢!”
“赵知命,别这么喊我,怪难听的。虽然说是吴炳家邻居,且两家交好,但是又能伸张正义,又有钱拿。丁阳才顾不上这许多呢!”
“连你也这么想?那吴炳会怎么想咱们俩呀?”
“头疼,我也愁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勾处士将那串钱默默揣进怀里,很是痛苦的样子。
前面的丁阳走出去不远,有一个人拍了拍他肩膀,“想不想有更多钱拿?”
“你是谁?”对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公子,看穿衣打扮不俗。
对方笑笑,远远看了一眼还在府衙门口的赵、勾二人。“跟我来。”
知道事情真相的吴炳只是短暂的冷落了赵知命和勾处士几天,有崔白那个开心果在中间左右逢源,这事也就算是翻篇了。只是吴炳从此和始作俑者丁阳颇为冷淡。
一段时日后,吴炳又回家了一趟,原来是他母亲又病了。当地看病不方便,不仅是吴炳的母亲体弱,同村的很多人有了毛病也不习惯找郎中,知命打发赤霄去给吴母送过一回药,这些药品对于知命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普通村民来说,小贵,不舍得吃。
“为什么会全村都这样呢?”知命不解。
“都说附近有个邙高山,传说那山里有了不得的东西。每年几月初几老狐仙举办万兽道场,届时妖门打开,兽王升天。不知道是不是被诅咒了?”
“少来,什么怪力乱神?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还万兽道场呢?到时候我去当那万兽之王。”知命颇为不屑。
“阿弥陀佛,你净胡说,当心晚上老狐仙来找你。”
“少来吓唬我,我才不上当呢!”知命皱了眉头,觉得崔白越来越不靠谱。
“大人们都这么说。”早就消气了的吴炳在旁边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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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雨过后。愈发炎热潮湿,知命交待好赤霄再去给吴炳家里送一回药品吃食。然后就约上王希孟去逛街。日头西下,从相国寺出来,知命让秾芳带着买买买的东西先坐马车回去,她和王希孟打算最后再找间茶馆喝口茶再走,顺便催一催他赶紧画“巨作”。巷子里僻静,左边是是左司谏王黼府宅,右边是大相国寺,一个横担着挑桶的老僧与他们擦身而过,桶里竟是清澈的泔水里漂着些白花花的米饭。知命一时好奇就双手合十向老僧鞠躬问到:“大师打扰,请问这米饭从何而来?”老僧放下扁担,合掌回礼:“罪过罪过。接着告诉他们,左司谏府中地沟中每日流出的水中都有雪白的米粒。老僧捞取洗净晒干之后,再施舍给一些流儿和乞丐。时间长了竟能攒下一囤这样的米饭,知命想过宋人的风雅这样的上层建筑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史书上也提过北宋后期的奢靡成风,可从没想过贫富差距这么大,豪奢浪费如此惊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希孟俸直少,他从文书库里离开不久,文书库二把手才是个八品官,每月2千文,希孟作为一个档案员肯定更少了。面子又矮,知命知道他心里想的,没有硬买很多东西给她,给秾芳、翠萼、赤霄、夫子、山长、裴师母等人买了礼物,看起来像是顺便给希孟带了一块歙砚,那砚台不算贵重,赢在刀工少,浑然天成之感。知命也是看希孟站在那砚台摊子跟前好久才离开,知道他喜欢这个,这方砚台对他来说已然是天价了吧?
汴梁城治安真的还不错,看《清明上河图》里那闲散悠哉的衙吏就知道了,更何况还有赤霄在。(此处知命不记仇,已经自动忽略赤霄之前保护不力那档子事。)逛了大半天,两个人又累又渴,坐在二楼靠窗廊道上的桌前面对面坐下,点了紫苏饮和果子。这个位置绝佳,窗外就是汴梁美景,往里就是茶馆内部天井一览无遗。天井下面一楼大厅里有个类似瓦子的说唱台。一个说书人正在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宋代说唱艺术发达,说话四家是宋代城市娱乐场所专门演唱故事的四个门类,银字儿、铁骑儿、说经说参请、讲史。银字儿讲小说故事、铁骑儿讲战争故事、说经说参请讲佛经故事、讲史讲历代兴亡史迹。知命刚过来京城的时候,就喜欢到来听故事熟悉环境,不过说唱人一般都会在故事里添油加醋,大家听一个乐呵,没人在意真假。说唱人吐沫绞着麻花的讲,说什么彗星陨落,是为不祥,兵丧凶兆,国运有关。知命顿了一下脚步就匆匆离开了。大臣们忙着贪污腐败,老百姓忙着生存,国家大事离他们远,谁当皇帝都不耽误他们吃喝拉撒。都当八卦听,宋代老百姓可是连官方邸报都能添油加醋传播的,所以起初听时觉得有点惧怕,听多了反倒不在意了。这会儿夜色开始笼罩汴梁城,袅袅的升腾之气在各处飘着,一天的热气都消弥了,清凉的风徐徐拂来,吹得人分外清透。夜市要出来了,灯火稀稀疏疏的渐次亮起,路边摊铺的吆喝声、叫卖声混杂着也开始逐渐此起彼伏,里外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热闹声音听了让人心安,街道的灯火和漫天的繁星辉映,星汉灿烂、人间烟火。
真美啊!
可惜这美很快被人不识相的打断:“小官人,奴家给您添茶可好?”不知从哪儿来了个ji,nv调戏知命,有一些下等的ji,nv不请自来,主动跑来客人桌前唱曲,一般客人会临时送点小钱或或者小东西给她们,她们才会离开,这类ji,nv被叫做“箚(zhá)客”,也叫“打酒坐”。知命突然恶趣味上头向希孟方向努努嘴:“我给你钱,你去调戏他。”哪知这浓妆女子根本不听,软着声音倒下来:“小官人,他哪有你好看?”说着一对松垮垮的□□贴了上来,伴着浓重的廉价香粉味道,没等被这老媪压倒,就先要被这味道袭击了。王希孟突然捂着嘴,忍不住要吐,知命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指了指南面,“茅房在那边”。那老媪看知命落单,更来劲了,黏黏糊糊的挂在知命身上不肯离去,知命拼命了向后躲去,手里掏了一大块碎银子怼了过去,那老妓接过银子还赖着不肯走,这厢里知命的头都快被按在那□□里喘不过气来了。忽地,知命眼前一亮,瞬间呼吸也顺畅了。只见那不知羞的老媪被一个健壮的男子原地拎了起来,知命抬起头看那个叫祁远的大个子,已经把ji,nv扔下了楼梯。冤家路窄,王宗尧摇着个“破”扇子的跟在祁远后面,不紧不慢的坐在了希孟的位置上,和知命面对面。
“好玩吗?”
“还行。”知命得救了也不言谢,耸了耸肩,歪了歪头,敷衍着回答,尽量不去看这个妖孽。
“真是没良心,救了你连个谢谢都没有。”
知命莞尔,无赖道:“谁要你救?我有说过要你救的话吗?”
天井下面是一些散桌拼客,说唱人已经讲的面红耳赤,吐沫横飞自嗨的十分敬业。台前面主桌上一个肥腻的客人正在给一个流浪乞儿吃棋子,棋子是用面食做的点心果子,小乞丐一连被逗着吃好几个,小乞丐大概是饿极了,一个接一个的狼吞虎咽。
“汴梁城大,偏巧我与赵官人总能偶遇,正可谓缘分匪浅。时下临江玉津风行东京,我请赵官人喝茶,可否赏脸?”
知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耐着性子等希孟回来就赶紧撤,蔡相致仕,王黼得宠,他爹是“六贼”之一。所以他就是朵花,知命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话说王希孟这个大磨叽,磨磨唧唧这半天都不回来,害她在这“硬社交”。
正在哼哼哈哈的应酬着,楼下突然一阵嘈杂,说唱也停了。知命往下看去,刚才被逗着吃棋子那孩子生噎住了,一言不发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翻着白眼,小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紧接着开始无力的捶胸部。知命站了起来瞬间反应了过来,心道不好。汴梁城人虽好客友善,但也不乏势利排外,尤其一个乞儿的命微不足道,周遭围观议论者多,伸手施救者寥寥且不得法。这个时代估计只有她会海姆立克法急救了。
“快让开。”知命拨开山一样的祁远和王宗尧,快速的跑下楼去。
时间就是生命,费力挤进人群,小乞丐已经躺在地上了,眼看着脸由白转青,嘴唇也变紫了。知命大喊:“都让开,别挤。”人群仍然拥在一处七嘴八舌,透风都难。这个时候,赤霄如救星般从天而降,他开了腰上的软剑,寒光一闪,众人被从天而降的黑衣赤霄吓得皆退了几步,赤霄带着半个面具森着脸星目环视,将知命和小乞丐周遭开了一圈空间,给知命争取了时间和距离。
“赤霄,帮我看好,别让任何人上前。”
说罢,将孩子扶起来,小乞丐看着有10岁左右,但瘦骨嶙峋,所以知命没有费多大劲就抱了起来,用网上学来的办法开始边回忆边操作:从背后抱住其腹部,一手握拳,将拇指一侧放在孩子腹部开始挤压。一下、两下、三下……小乞丐还是没有反应。知命快没有力气了,纵然小乞丐瘦弱,架不住知命的这副身体底子差,加上一直劳累,才十几下就支持不住了,额头冒着虚汗。“我来!”王宗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用刚才知命的办法,有样学样的做了起来,可能是男人力气大,没几下子,小乞丐突然哇的一下子呼啦啦吐了出来。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吐出来的小乞丐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过神,仍然昏迷着,知命缓了口气,探探鼻息,没有气息,但脉搏尚在。
可能是癫痫发作,失去意识,已经出现咬舌、呼吸受阻等情况。看看来不来得及吧!刚才第一时间施救,应该还在黄金救援时间之内,不管怎么样,死马当活马医吧!以前在学校当过很多年急救活动志愿者。看老师操作和自己上手很多次,但都是和橡胶假人打交道。现在第一次救一个活人,真是紧张的要命。额头的血管也突突的冒。
解开小乞儿的上衣,松开腰带,努力回忆步骤,开始强装镇定的按压。吐了个干净的王希孟见原地不见赵知命,又见下面乱成一锅粥,知道出了事,就噔噔噔的下了楼过来人群中,知命瞥了他一眼:“给我找一块干净手帕。”王希孟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心道我哪里去找干净手帕来,情急之下把自己袖子撕下来递给了知命,知命接过开始快速清理孩子口鼻异物,确保呼吸道畅通,再胸部按压加人工呼吸,把轻薄的布附到嘴上开始人工呼吸。人群里又开始爆发出倒吸气和议论声。让这个时代的人理解这些东西,相当于和外星人一起吃麻辣烫一样不可思议吧!
人工呼吸配合胸外按压,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知命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耳朵也嗡嗡的响。突然,小乞丐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知命赶紧把他的头偏向一边,小乞丐把剩下的棋子残渣吐了出来,开始哭起来,脸色也慢慢的恢复。众人见状知道救了过来,纷纷拍手叫好,转头又不约而同的谴责那个给乞丐喂食的胖子,胖子架不住大家的责骂灰溜溜的跑了。
“好了!人活了!”知命脑海中一个念头起来,但仍旧心跳的厉害,瘫软的坐在地上,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好像身体被马车碾过一样。希孟难得有眼力见的去扶知命,知命刚撑了胳膊想借力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