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幕,人不成人样,简直触目惊心。
就连追杀余挽江的事儿也顾及不上了,余嘉元揪着涟壹的衣襟把人拎起来,急促问道:“详细说说,那红影去了哪儿?还有什么异象?”
涟壹像麻袋似的被他提在空中,站不住脚,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在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傅承生见涟壹两眼呆滞,将人夺过来,一施法诀检查了几息,皱眉道:“人已经魇着了。”
余嘉元诧异道:“刚才说话不还有条有理的?”
一个小女孩的涕泣声隐约浮现,嘤咛如初生的奶猫崽似的:“阿牛,翠翠,我疼……”
孩童们瑟缩的聚成一团,紧挨着彼此。
是最里边的桃儿,她抱着手臂在落泪。
“嘘,别出声。”阿牛紧张得满头是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却像一堵小山似的用胸膛将桃儿包裹起来,试图后背遮蔽其余人的视线。
可惜这瞒不住修仙者,神识之下分毫毕现。
余嘉元严阵以待,步步踏过去道:“你们放开她,我亲自看看。”
阿牛紧紧拥住正在疼得一阵阵哀嚎的桃儿,警惕万分地护着,翠丫执拗喊道:“桃儿没做过坏事!她的手臂已经露|出白骨头了,仙长不要惩罚她,就让我们带她走吧。”
阿牛道:“我们自己送桃儿回家。”
翠丫、阿牛等皆出身乡野。
在乡野,凡是谁得了怪病的,都一律管叫作中邪。
中了邪的,都会像余挽江原身病秧子那样,被大人丢进深山里,任由群狼啃噬。
余嘉元急道:“先让我试试能不能救她!”
只见他一扬手,几个孩子被一阵轻风托起,身不由己地远离,只留一个像被扒了皮似的血猴子留在原地。
余嘉元接连拿出来数支白玉瓶,滴下了延绵生机的玉露,又喂几颗弹药,给她施法维系呼吸,皆是无用。
“皮烂肉融,无药可医。”傅承生道。
就仿佛一场荒诞至极的戏幕那样,在场元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目睹一条生命走向无可挽回的腐败终结。
直到最后一刻,桃儿都还在喃喃道:“阿娘,我疼……”
她已流不出泪了,眼眶凹陷成了瘆人的空洞,洞里盈积着两汪混浊的白泥水,曾经是两枚顾盼明亮的眼珠。
余嘉元心痛道:“怎么会这样?”
傅承生道:“怕是有什么阴邪窜进来了。”
“该死!”
余嘉元挺身直立,迅速定穴封灵,以阵盘圈住整个炼秋秘境。
涟壹仍在发懵,那几个孩子也惊恐得不敢轻举妄动。
余嘉元掷出一盘飞梭,对傅承生道:“你先送他们出去。”
傅承生御剑升空,控住飞梭,先载上了孩子们,正欲继续行事,却忽而摇头冷道:“涟壹恐怕不行。”
“什么?”余嘉元心头霍然大震,猛地一回头,却见涟壹已然黏连在地。
他的皮肤一层层粘腻起来,像是在暴雨中被打湿的烂泥墙一样,稀里哗啦就流淌下来了,一股温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余嘉元毫不吝啬,寄出几道掏家底的取灵符箓,往涟壹身上狂贴,却于事无补。
余嘉元愤然怒起来:“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入了我青云炼秋秘境,今日就没有你逃走的余地!”
“没用的。”
余挽江轻飘飘一语,叫住了正要挥霍法器符纸的余嘉元。
余嘉元从一觑见了澄叁的肉酱起便乱了心神,急得跟乱锅上的蚂蚁似的使尽手段,这一声仿佛冥冥中冷水浇头一般清凉,片刻之间叫醒了他。
他这才蓦然回首,却见她孤身立在边缘某一隅的不起眼处。
余挽江面色苍白,手腕破了道口子,淅淅沥沥的液体嘀嗒落在地上。
脚下满是的腥红鲜血,一汩汩涌流,居然像有意识了似的,盘旋成了某种特殊纹路,符文方圆缠绕,吊诡妖冶。
余嘉元后脑勺发凉,急忙冲上去骂道:“这血流了多久?谁叫你割的腕?”
眼下湖风萧瑟,湿热的泥腥味盘旋在半空中,经久不散。
情况紧急,傅承生已然遵从嘱托,携了幸存的孩子们率先出秘境。
余嘉元与她对视,岸上唯独留下了此二人而已。
余挽江轻声道:“稍微再等上一阵儿。”
“等什么等你死吗?”余嘉元急匆匆扯了她的手腕,使劲朝割裂的口子上施法,却半点不见血液凝结。
余挽江漠然不语,缓缓然看了余嘉元一副心焦担忧的模样,倒是欣慰。
身影之下一圈血阵蔓延,如鲸吞蚕食一般,在道道浮现。
炼秋剑浮在空中,起落护阵,剑灵脱口而出,解释道:“还好意思问!娘亲拼着修为大损,好不容易快销毁了这红泥戏,若不是你们几个捣蛋鬼——”
为了摧毁红泥戏,余澜重伤,千里之外的三枚脚镯应声碎裂。
怀恨在心的三人遥遥赶来,意外闯入,正巧撞见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为了彻底将这玩意儿泯灭,又不至于牵连无辜,余澜只能急急自爆。
“小鸡。”余挽江一声唤停了它。
却见余嘉元皱眉道:“什么红泥戏?”
小鸡蹦出来愤愤不平,非要叽叽喳喳。
余挽江一手掐住了它的喙,索性叹道:“一种诅咒,形态不定,或可化为血符、魔佩,有时也被称作阴鬼。”
“千人万命,触之及死,血肉消融渗进泥土里,不腐不烂,百里红场,恍若一戏,故也可称为'红泥之戏'。”
余嘉元仔细听完,直视她道:“照你说,是有一枚红泥戏的残片藏在了炼秋剑里,又逃了出来,它缺血气滋养,所以才到处乱杀无辜?”
余挽江坦然承认。
余嘉元拔剑,眼中晦暗:“那先前几个人的性命岂不都是你害的?”
小鸡道:“是红泥戏要杀他们,关娘什么事!”
余嘉元愤慨道:“难道不是她先取了剑?”
余挽江摊开手道:“是我害的,若要以牙还牙,那便来吧。”
余嘉元只觉得心神巨震,忽然五脏六腑之间仿佛窜起一股横冲直撞的血气来。
是了,从方才开始他就哪里不对劲,全凭脾气驱赶着乱下法术,既是心浮气躁,说话又语无伦次,甚至一瞬间被杀意笼罩了神魂。
“叮……”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笼罩二人的阵法忽而爆闪,耀眼的金光侵破了一切血雾,荡平了雾霭。
宛若一阵天庭仙乐奏起,轻歌曼舞,翩然飘飘。
余嘉元平日里气宇轩昂,去哪儿都凭一根脊梁挺胸屹立,站得笔直,浑身朝气蓬勃。
然而,此时的他却像浑身酥软了似的,被抽走了一根力气筋,只能全然没了倚靠似的,向前一扑,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乖,抬起头来。”
阵法运行中,那女人轻缓地哄了他一句,却强势地掐住他的下颚。
她的食指与拇指一挤,陷进他脸颊两侧腮帮子的软肉上,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驱使着余嘉元昂首。
他情不自禁地对上了那一双极黑的眼眸,幽深沉静。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烙印在骨子里的痕迹,抹却不掉。数百年来她笼罩的姿态再度浮现,仍然令余嘉元脊背微微颤抖,不由地胆寒。
“别怕呀,”女人轻笑了出声,甚至还颇有耐心地引导她,“张开嘴,松下牙关。”
余嘉元被那一股霸道的气势所威慑,毫不犹豫地便要驯服,却听头颅内传来“咔嚓”一声,酸涩感袭来——
这女人压根没有耐心等他,居然一下子猝不及防地就卸了余嘉元的颌骨。
“唔!”余嘉元下巴脱臼,只能闷哼一声,怨怼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仅此而已。
他浑身脱力,像一床厚棉被似的挂在了余挽江的身上,只能默默祈祷她不嫌重,下巴拆了也就拆了,好歹拖着他别掉下去——
“轰。”余嘉元被抛落,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余挽江流血太多,扶不动他,一时给人摔了,只好讪笑了一下,居高临下弯腰,俯视了一下仰躺在阵法中心的余嘉元。
俊俏青年像布娃娃似的动弹不得,又被身后的一圈金光熠熠笼罩,勾勒出胸膛一腔挺括的轮廓,惹人遐思。
“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余挽江的指尖滑下,拂过他湿汗淋漓的锁骨,倾身而下,暧昧道,“来,亲一下。”
一个如波涛海啸般的吻,余嘉元被裹挟着,陷入某种半明半昧之中。
期间他三番五次想要抬手推攮,却又被握住了手腕死死摁着,毫无反抗之力。
直到溺水一般,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