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严静沉乘坐的网约车顺利抵达航空基地正门，沈行远早已在门卫处等候，她一下车便看见他，兴奋地冲他挥挥手，小跑至他跟前。
如果她能看见此时的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唏嘘——
那样欢脱的奔赴，就像蜿蜒的江流，穿行千万里，只为汇入大海。
在门卫值班室做好访问登记，沈行远带严静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让她去坐办公桌后的椅子。
这间办公室是沈行远入职时才腾出来的，空间狭小，除了几台置物柜，便是他的办公桌和对面贴墙而设的一套会客桌椅，置物柜每一格都被各种文件塞满，他的东西只好堆在桌上，以至于整张桌面只有键盘和鼠标的位置没那么拥挤。
这很不沈行远。
严静沉视线在这略显破败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心里隐约冒出几分担忧。
沈行远给她倒了杯水端过来，指了指放在堆积成山的纸张上的购物袋，说：“我还有训练，不能陪你，你要是无聊就吃点零食打发时间。”
严静沉打开购物袋一看，糖果饼干薯片辣条汽水，真稀奇，不由得调侃：“您还吃零食呢？”
“我当然不吃。”他答，“你说要过来，我找同事借的。”
严静沉：“……好借。”
她低头翻了翻购物袋，最后拿出一罐旺仔牛奶，笑得怅然若失：“我小时候最喜欢喝这个，但是它太甜，每次喝完都被我妈逼着刷牙……哎，小时候总是盼望长大，事事可以自己做主，长大以后才知道无忧无虑的生活有多宝贵。”
沈行远弯腰去看她的眼睛，“小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有白老师和我，不要顾虑太多，我希望你开心。”
“我很开心。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这几年里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不管心情有多差，一看到你，就觉得阳光明媚诸事皆宜世界美好……唔，我现在是不是太依赖你了，你不会烦我吧？”
“我也依赖你，你会不会烦我？”
“当然不会！”
“我也一样。”
严静沉抿唇笑起来，整个人仿佛泡进蜜糖罐子，甜得冒泡，拉开易拉罐的锡环浅啜一口，由衷地感叹：“好甜！”
沈行远单手叉腰站在一旁，看她孩子气的可爱模样，上扬的嘴角也不知疲倦。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她：“你跑到这里来，建亭子的事谁照看？”
“一座凉亭而已，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出门的时候没关大门，让他们天黑以后自行下班，要是做不完，明天再去收尾。”
“也好。”他赞同地点点头，“晚饭你跟我一起，还是回去吃？”
“跟你一起吧！方便么？”
“当然，下午带你去体验一下员工食堂，我们这儿的海鲜便宜大碗，包你满意……”
耳畔忽然传来敲门声。
沈行远走过去拉开门，来人是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微胖的男人，他语调懒散地喊了一声“沈老师”，才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女人，话音立转：“哟，这位是？”
沈行远：“女朋友，姓严，严静沉。”
然后对严静沉道：“我同事，老胡。”
“胡老师好！”严静沉站起来同他问好，她听他对沈行远以“老师”相称，以为这是他们同事间流行的称呼，便也称他作“老师”。
胡仕齐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问：“小严看起来挺年轻啊，哪年生的？”
“95年。”
“那才26岁呢，真年轻，难怪跟我一样爱吃零食。”
严静沉转头看一看沈行远，他嘴角果然噙着不自在的浅笑，她好像知道面前这袋零食是向谁“借”的了，于是道：“谢谢您的款待，您看起来也很年轻。”
“我妹都比你大好几岁，年轻不了一点！”
“您心态年轻。”
“小姑娘就是嘴甜！”胡仕齐哈哈大笑，“我请你吃零食，你得把男朋友让出来，我们该去训练场了。”
“没问题！”严静沉抬手推了推沈行远，“您去忙吧，我借您电脑看会儿剧。”
“那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
沈行远握了握她的手，拿起教具走到门边，又回头来看她，想确认她脸上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严静沉冲他挥挥手，示意他不要让人久等，他只好带上门，与胡仕齐一起离开。
严静沉重新坐下来，打开视频网站，找了一部老电影看。
走廊上，胡仕齐忍不住向沈行远打听八卦：“前段时间奇奇跟我说你铁树开花，开的就是这一朵？”
奇奇大名胡诗奇，是柳航的乘务员，这些年与沈行远同飞过不少航班，算是熟识，因为这层关系，沈行远前些年来航空基地兼职，自然而然跟她的大哥交起了朋友。
沈行远有些无语：“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三个月前，她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我亲自把她捞回家，逼问出来的。”
“她现在怎么样？”
“还在钻牛角尖呢。”胡仕齐无奈摇头，“她觉得她等你这么多年，你要是想谈女朋友，应该优先考虑她，结果你谈了别的女孩儿，她想不通。”
闻言，沈行远沉默良久。
胡仕齐兀自慨叹：“感情这种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啊？”
沈行远：“你要多开导她。”
“废话。”胡仕齐颔首，“其实你谈恋爱对她来说也算一件好事，走出自己编造的乌托邦，认清现实，等阵痛结束，也该正常生活了。”
“我要是有你这思想深度，应该能少走很多弯路。”沈行远自嘲一笑，回想起这些年的遭遇，心里感慨万分。
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他此前辗转迂回，就是为了遇见严大小姐吧。
而蹉跎岁月的胡诗奇小姐，也正沿着命运的道路走向她真正的良人。
站在狭小的窗户前看远处的跑道，开阔平坦、直通天际。
天边残阳如血，一架小型客机在暮色中缓缓着陆，笔直向前滑进停机坪，不久后，登机梯落地，地面上开始出现小小的人影。
年轻的飞行员们立正听训，地勤人员对飞机进行检查维护，各有各的忙碌。
也不知道她那位大忙人男朋友何时回来。
正想着，身后门锁响动，严静沉惊喜转身，果然是沈行远推门进来。
她迎上去问：“你下班了？”
“还有一件事要办。”沈行远拍拍她的手臂，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放教具、水杯和手机，腾空手，低头找文件。
桌面有些邋遢，但他对自己的物品了如指掌，几秒钟就从一摞文件夹里找到目标。
严静沉在一旁问：“你又要出去？”
“嗯，我去一趟飞管部办公室，马上回来。你把东西收一收，我回来带你去吃饭。”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严静沉将零食包装袋收拢起来一股脑塞回购物袋，用餐巾纸包好坚果壳，也放进去，然后擦了擦桌面，把那些被她翻阅过的书籍、手册放回原位。
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完，忽然听见一阵“嗡嗡”声，她垂眸看向桌角，是沈行远的手机在震动。
倾身去看来电人，是乔灵。
严静沉微微蹙眉，不知该不该接这通电话，犹豫了半分钟，对方主动取消了。
她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像一只把脑袋埋进黄沙里的鸵鸟，以为只要自己没有见证，坏事就不曾发生。
谁知道，下一刻面前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来电人还是乔灵。
罢了罢了，她按下接听键，把手机送到耳边。
对方没有等她开口，也没有客套的招呼，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小加补习班这周结课，他想去你那里玩几天，你有没有空照顾他？”
好不客气的口吻。
严静沉忍住心里的不爽快，平心静气地回道：“他现在不在，你晚点再打过来吧。”
乔灵立即反应过来为何第一通电话没人接，现在知道自己对话的人不是沈行远，态度便180度大转弯，变得友善又礼貌：“请问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几分钟。”
“好，谢谢你。你是他的同事吗？”
“不是。”严静沉语调缓慢而平稳，像在隔空宣示主权，“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姓严。”
“你姓严，你是白教授的女儿？”
“嗯。”
乔灵突兀地笑了笑，惊讶又不解，“严大小姐，你竟然会喜欢他？”
这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对这段关系的轻视，严静沉下意识想要反驳，她又说道：“不过也对，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谁喜欢他都不奇怪……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他突然不飞了不会是因为你吧？”
严静沉：“……”
可恶，说好的要镇定呢，不过才讲几句话，她的思绪就被她搅成一团乱麻。
沈行远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眉头紧皱、一脸不爽的严大小姐，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她，柔声道歉：“等久了吧，没生气吧我的大小姐？”
严静沉抬头恶狠狠地瞪他，可惜身高不够，只瞪到下巴，她递上手机，冷冷道：“你的电话。”
沈行远接过手机，看见是乔灵，放开她认真去听电话。
严静沉一屁股坐在会客沙发上，阴沉沉地看着他讲电话，她保证，只要他说出任何不合适的话，她绝对当场把他活剥了。
但他并没有，长达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只说了两句话——
“我问问小严的意见。”
“先挂了，拜拜。”
然后他就转身在严静沉身前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问：“小加想来云港住一段时间，你怎么想？”
严静沉没好气地问：“那是你的房子，问我干嘛？”
他笑：“你是女主人，当然要问你。”
“我们没有任何法律关系，你说我是女主人我就是女主人？我能把它卖了拿钱么？”
沈行远沉默了。
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想结婚吧？
沈行远被这个念头狠狠惊了一下，不禁想起婚前应办的各种事项，见家长、求婚、婚前体检……这么多事，他还一件都没做呢！
严静沉不知他的想法，只以为自己无理取闹让他心生不满，顿时委屈得不行，推开他起身往外走。
沈行远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大小姐就是单纯的生气，这两句话没有深意，只是怼他。她那样敢爱敢恨的性格，要是想结婚，一定会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笑得眉眼弯弯地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拿上手机和钥匙追上她，抬手揽住她的肩，把她往回带，“去食堂走这边。”
严静沉不肯转身，“我想回去。”
“我给李姨放假了，你现在回去，又把人家叫过来，多麻烦。”
“我点外卖。”
“小严……”
“让我冷静一下行么，我求你了！”她终于忍不住吼出声，话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实在不太雅观，她难堪地低下头，泫然欲泣。
沈行远只能妥协：“好，我送你回去。”
驱车回到云港，工人们还在院子里劳作，严静沉主动请他们喝饮料。
她端着一盘空杯子进屋，沈行远就倚在鞋柜上等她，她再一次扭头无视了他的注视，径直去厨房清洗杯子。
他跟过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沉声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就因为那通电话？”
严静沉充耳不闻，一心洗杯子。
“我跟她真的早就结束了，没有想过复合也不可能复合，我已经尽量不去跟她联系，但我跟她始终是小加的父母，我们不可能彻底断绝来往，你明白吗？”她不答，沈行远忍不住炸毛，“我和她的这段婚姻，我的过去，你早就看在眼里，如果你接受不了，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严静沉深呼吸几下，坦诚道：“我也以为我可以不介意，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
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象他们从前相处的点滴。
她开始怀疑，为什么在发生那样恶劣的事情以后，他仍然对乔灵保有关怀和善意，而作为过错方的乔灵，却对他颐指气使。
在她不曾见识这些细节以前，她以为他的温柔只针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