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眉目清俊,眼波流转间尽显书卷气息,原本过于白皙的皮肤经过这段时日的忙碌,倒是被晒黑了些,却更增添了几分成熟感。
再往下看,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一身珍珠白银线绣暗纹素锦缎襕衫,腰间挂一枚喜上眉梢玉佩,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给人儒雅温柔的感觉,仿佛春风拂面般的缱绻旖旎。
他已收拾过自己换了衣衫,褪去了劲装完全就是儒雅风流的读书人模样。
“七哥回来了。”
梅映禾惊喜地跑过去拉着他左看右看,“瘦了,黑了,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吧。”
他走了也快一个月了,憔悴、疲惫写在脸上。
赵行之动了动嘴角,眼中粹满星辰,“还好,一切顺利,只是睡得少了些,吃得简单些。”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赈灾救济究竟有多辛苦可以想象,亲赴现场体察灾情,缺食少药是必然的,至于睡眠少,完全是因为赵行之着急处理完公务提前回来,是以总是拉着大家点灯熬油地加班,这才足足提前了半个月回来。
赵行之回忆起方才在宫里听到的,若是不提前回来,恐怕有些事还是被蒙在鼓里。
眼前小娘子从自己的袖袋里拿出油纸包,一块枣红色泛着油光的肉蒲被递到面前。
“咱们去吃饭,不过还得有一会儿,这是我最近做的解馋小零食,七哥尝尝。”
她眉眼弯弯,一脸得意,想来这应当是极受欢迎的食物,赵行之接过,咬下一口,肉厚片软却嚼劲十足,味道是咸甜兼具,越嚼到后头越能体味出肉质的香味。
“好吃。”
得了意料之中的赞,梅映禾索性将袋里所有的都给了他,“赶明儿我多做些,七哥公务繁忙,可以随时补充营养。”
现在朝廷里的大小官员几乎人人都会有一个小袋装着她的猪肉蒲,散朝回去的路上,署衙繁忙顾不上吃饭的时候,亦或是拿来逗家里的孩童,都是最好的选择。
方才赵行之在皇兄的御案上就看到了这肉蒲,皇兄似乎非常喜欢,一边吃着肉蒲一边同他聊事情,彼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小早做的,他们无意中说起边患的外敌侵袭,说起对战士们的嘉奖,皇兄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白将军,似在回忆却实在敲打他:
“手下的人亦是要看得紧一些,莫要出现曾经云岗之役后的悲剧,若是真二心者也莫要心慈手软。”
赵行之默默不语,他并没有应下皇兄的话。
若是他当时知道那肉蒲是小早做的,他倒是真想问一问皇兄:“曾经的案情真的清楚吗,证据确凿吗,难道不是父皇疑心太重才鸟尽弓藏吗。皇兄心里真的不明白吗,如今一边吃着人家女儿做的肉蒲,一边冤枉人家是投敌叛国的奸贼,岂不可笑,真的咽得下吗。”
他一愣神的恍惚,手里的肉蒲只咬了一口便停了下来,梅映禾瞧着他的神色十分复杂,便问:“七哥怎么不吃了,今日瞧着七哥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是有什么难事吗。”
赵行之赶紧回神,将一整块肉蒲放进嘴巴里,摸着她的发顶笑道:“在想老师一定喜欢极了这肉蒲。”
“那是。”说到许且,梅映禾话匣子打开,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许且对肉蒲的热爱,赵行之在她身侧,头顶是温暖的阳光,身边是灿烂明艳的小娘子,一切都脱离了方才的阴霾和逼仄,瞬间变得敞阔舒朗了起来。
到了店里,大家坐下商讨小梅和九郎的婚仪,梅映禾专门请了有经验的礼生来讲解,从新娘晨起的时辰、上妆、祭拜祖宗,新郎官接新娘的仪程,拦门、撒豆谷、跨马鞍、坐虚帐、拜先灵、拜舅姑、夫妻交拜、撒帐、合髻、除花、却扇、灭烛等,一一细致安排。
梅映禾在一旁十分认真地提笔记录下来一些重要的环节和需要注意的事项,礼生还在跟两位新人核对细节仪程,梅映禾的心思却飞远了。
如果,是说如果这辈子能在大隶朝成亲的话,她的婚礼应当也是如此吧,而且相比较现代的礼仪程序应该更严格也更有趣吧。
就是不知道自己穿上那漂亮地新娘装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好看的。
每个女孩都想象过自己成为新娘时候的样子,梅映禾也不例外,上一世她一直很忙倒是无暇想起这些,谁知这一世竟生出些许的幻想。
要怪就怪这古人的头饰、发型、衣裳、配饰实在太好看了,亮闪闪艳灿灿,穿上那裙子飘飘似仙,氛围感太足了,是谁不想试试啊。
跑偏了,梅映禾赶紧收回思绪拼命摇了摇头。
再一抬头正对上对面赵行之看过来的目光,双目澄澈,似含着笑。
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变化都被赵行之尽收眼底,从小娘子方才认真记录的模样到面含桃花神思远去的笑容,再到现在被发现小秘密的窘迫,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神飘忽也不敢看他……
赵行之一早入宫以来的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的小早啊——真可爱。
这一日因为梅映禾要陪着未来嫂嫂去置办物品,赵行之也因刚回京,午食大家为他接风洗尘又喝了酒,便于饭后送小早和小梅去了想去的街市后回府睡觉去了。
多日辛劳加之酒精的作用,赵行之这一觉错过了晚食。
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一刻了,天色已经黑透了,难得这一觉睡得足,精神也好了许多。
佑安近前听吩咐,赵行之让他把云岗之役的所有卷宗拿到寝殿去,然后又让人去好吃食铺点了几道菜回来,顿了顿又吩咐佑安:
“你去把那套私宅拿去衙门过了户,送给九郎做新婚贺礼。”
就是那套先帝曾经赏赐给白将军的府邸,后来白家被抄家灭门,那套宅子被视为不吉,便流于牙行,赵行之是辗转找人借了名字签订契约买了下来。
这么些年无人知道那套宅子其实是他的。
“王爷送的礼是不是太大了。”佑安担心,“恐九郎有压力。”
赵行之自然晓得梅九畴的脾性,可是这是他存了一点私心的,原就应该物归原主的,九郎先接下,日后冤情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再由九郎转给小早。
他并不想让小早知道这一切的过程,她只要享受结果就够了。
“这些身外之物要来又有什么用,兄弟亲情因为权力可以随时拿起屠刀,这王爷的头衔、这晋王府,还有这些黄白之物又有何意义,倒不如寻常百姓家能得真情。”
赵行之的话让佑安垂头不语,他知道今日早晨王爷入宫后无意中听到了帝后的对话。
这些年来赵行之屡遭暗算,有几次险些丧命,他一直在查是谁幕后主使,也曾怀疑过自己的皇兄,还因此郁郁寡欢。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那是他从小到大感情最好的皇兄,虽然他没有证据也不愿平白无故怀疑他最亲近的人,可是种种迹象都指向御座之上的那一位,他曾因此自责、内耗许多年。
直到遇到了梅家兄妹,似乎有被治愈,却始终没有痊愈。
前段时间王爷知道了真正的幕后是皇嫂而非皇兄时,佑安亲眼看着自家王爷有多兴奋多快乐,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还主动要同小早娘子拉近关系,也真的做得很好。
曾经那个阳光开朗的赵行之又回来了。
可是今日他们听到的话犹如一记重棒,打碎了他所有的美梦也打醒了他。
不是他们有意偷听,实在是因为帝后的吵架声太大,阖宫的奴才跪了一地,那些话说出口,连给他带路的李公公都是一惊。
陛下一定没想到他能提前半个月就回来。
原来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嫂做的一切他竟都未曾阻止,装作不知。
如此才对吧,好像。
他是陛下,是那御座之上的人,是全天下的主人,他想知道什么、阻止什么,谁能拦得住,谁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诡谲之事而让他全然不知呢。
还有今日皇兄说起白将军的事,更加让赵行之觉得不寒而栗。
他的皇兄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冷酷无情,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
那他该怎么办呢,他和小早还有未来有可能吗,如果小早知道一切,她会如何看他,他们之间隔着天堑,无法逾越的鸿沟,她会不会恨他……
*
这几日文明修也终于忙完了,应当说是暂时没有那么忙了,这日休沐特意来找梅映禾兑现承诺,先前说好要请她吃大餐的。
“我自己就是厨子,咱们就在云来吃吧,也不用你破费。”梅映禾请他入座,亲自点菜。
文明修笑着点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我特意带了礼物来。”
他小心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红木锦盒,“总不能每次我说请吃饭都要你来张罗,这个算是我的谢意,千万别推辞。”
话说到这份上,梅映禾只能接过打开,里头放着一支做工十分精美的金簪,虽是金簪却并不十分耀眼张扬,细细的簪身被精心地打磨过,除去了亮眼的光芒显得十分内敛,尾部竟是两只正在酣睡的可爱狸奴,并非面面俱到倒是很写意传神,圆胖的身子慵懒的神情,简直惟妙惟肖。
梅映禾惊喜,“好可爱啊。”
“你喜欢就好。”文明修松了一口气,很怕她会拒绝,到底是没有白忙,“是我自己做的。”
这下轮到梅映禾惊讶了,“这手也太巧了吧,我很喜欢。”
梅映禾立刻把簪子戴在发间,还用手摸了摸,问他,“好看吗?”
对上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文明修实在不好意思多看,小娘子本就有绝色容颜,这样一副灵动鲜活的表情,眉眼不错地盯着他,是谁受得住。
“好看。”
文明修还没开口,身后一个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