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窗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鸣笛声,把刚刚在贝尔摩德的雷区里面跳舞攻击她年龄的灰原哀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那颗悬着心,像是老旧收音机,信号不良,滋啦作响,却怎么也调不到正确的频率。
不过眼前这妖女贝尔摩德,让组织里穷凶极恶的新人杀手都闻之色变的女人,眼下倒没急着发难,只在那儿拨弄着桌上的银质茶勺,举手投足,都裹着她好莱坞顶级女星的标志性的悠闲劲儿。
像极了毒蜘蛛收网前,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丝线,那银勺在她手里,反着她那美甲上的寒光,倒像是手术刀在解剖台上游走,看得人心里发毛。
茶勺轻碰了下茶杯底下的瓷盘,叮当一声,声音不大,可落在灰原耳朵里,格外刺耳。
这金玉相击的声音,这听觉上的杀伐,温亚德演艺世家家学渊源,果然名不虚传。
猫鼠游戏什么的,或许比那FBI的追车戏还让人心惊肉跳,只是不知,当猫儿叼住小鼠后颈时,是要拆吃入腹,还是养作禁,脔?
“嗯……志保酱,变小后,你这张小嘴巴,倒是挺毒的呢~”贝尔摩德抬眼,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不知是玩味,还是是欣赏。
致命毒药,偏要裹着蜜糖喂,这声"酱"字,叫得人骨头发酥。
而且言下之意是,她作为宫野志保的时候,小嘴巴是不毒的。
嗯,何止不毒。简直……
灰原的身子倏忽绷紧了些,像只察觉到危险的小奶猫,脊背略略弓起。
雪莉酒在琴酒的死亡威胁面前,尚能强撑傲骨,偏生遇上这杯贝尔摩德苦艾酒,倒把十八年功力,都化成了炸毛模样,所谓一物降一物,大约如此了。
她不知道之前琴酒吃了什么暗亏,但是对自己,只要略微一想,贝尔摩德能拿来对付她的手段……可就太多了。
而且,该是和对付琴酒的手段……完全不同的……那种。
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种。
毕竟这……像极了宫野志保自她对贝尔摩德短暂的……了解接触里,发现的骨子里的某种,某种癖好。
怕是从莎朗到克丽丝,这几十年间熬人的人间经历,都酿成了这般,这般叫人面红耳赤的恶趣味。
而且,宫野志保可以根据之前那段,那段在纽约的,如今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合适的亲身经历来说,贝尔摩德在这方面,确乎,确乎是行家。
灰原心下蓦地一颤,竭力让自己的目光如平日吐槽柯南时候那般冷静,可在这个瞬间,却像是富士山下素日里波澜不惊的湖面被风撩起了,一层薄薄的涟漪。
而且在贝尔摩德目光下,这湖,莫不是要成沸腾的泉眼,抑或是要演变成箱根温泉里氤氲不散的雾气~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竟忘了呼吸这件事。
科学家的理性,败给魔女的信息素,恰似福尔摩斯遇上艾琳·艾德勒。只是不知这口气续上时,是要接吻还是要,要人工呼吸。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当局者迷。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最妙处便在角色颠倒。
“只是,啊嘞~志保酱现在,怎么脸红了呢~”果然,见贝尔摩德歪了歪头,她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轻描淡写、好整以暇地说。
酒厂顶级杀手的这声“啊嘞”用得,倒比柯南在破案现场的“啊嘞嘞”卖萌时更令人吐槽欲望拉满。
言语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分明是两位,心思缜密的美人,执着手术刀,跳着危险的探戈。
刀锋堪堪擦过颈侧,冰凉的寒意,却要装作浑然不觉,还要优雅地,互道一声——“今儿这月色,真美呢。”
哪怕这一刻,是元太捧着鳗鱼饭闯入,也可以感知到,这场面,有点诡谲。
而贝尔摩德,就在这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当口,蓦地,岔开了话题。
像是跳出了预设好的对话轨道,突兀地,提起了什么“脸红”。
不得不说,属实,是高明的一招。
堪称恋爱兵法里的,声东击西。
嘴上说着“你脸红了”,心里真正盘算的,却是——“你心动了。”
像一只,狡猾到骨子里的……狐狸。
可以改名叫“酒厂魔女の直球攻击”,一击即中。
灰原哀自然也明白这弯弯绕绕。脑内此刻,是开启了超级计算机模式:脸红概率计算→否认方案推演→反杀路径模拟,滋啦滋啦响个不停。
可惜,再精密的程序,也敌不过病毒式的心动。
灰原指尖微动,垂首。眼帘遮住了大半神色,唯余小巧的鼻尖,和抿成一条线的唇。
指腹摩挲着杯壁,将那只骨瓷茶杯,缓缓地,端离了桌面。
茶汤盈盈,于杯盏中漾开细碎波光,一圈又一圈,像极了此刻她心底,无端被撩拨起的情绪。
她就着那热度,极慢极慢地,抿了一小口。又将茶杯,极轻地,放回桌上。
那动作依旧是,沉静的,克制的,好似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猫儿,优雅至极。
灰原,毕竟不愧是在组织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金蝉脱壳的人,连一只茶杯,都成了她掩饰真心的道具,用起来,倒也算得上是这般……炉火纯青。
就好像,方才那一瞬,她心中的动摇……压根儿,就没存在过似的。
只是,此时此刻,这杯中之物,当真还是红茶么?
怕不是,用贝尔摩德特调的香水,精心炮制出的……鸩酒。
饮一口,折寿三年?
却,甘之如饴。
名曰——“高浓度,百合……毒素?”
贝尔摩德眼梢轻挑,扫过灰原那张过分精致的漂亮小脸。嘴角,噙着好整以暇的笑意。
千面魔女这轻飘飘的一眼,竟好似琴酒的枪,上了膛。
只是这一次,冰冷的枪膛里,填塞的,并非是夺命的子弹,倒像是……柔软的,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软绵绵,却,带着扎人的刺儿。
“不过是光线的缘故罢了。”她嗓音清冷,语调平直,刻意压低了情绪。
这光线甚么的,倒也是个好托辞。明日博士怕不是要通宵达旦,连夜钻研那防脸红LED灯。只是这借口,苍白得,伏特加那傻大个都能一眼看穿。
“如果这里有面镜子,你自己照照看……其实,你的脸也红了。”灰原补了一句。
这招同归于尽式抢白,可以称"互为镜面反射定理"。
纵然一时半会儿,寻不到特别好的反驳,那便乾坤大挪移,照数奉还,也算是不败之策,至少能打个平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甚么的。
灰原这手反弹操作,慕容复瞧见了怕是要流泪,江户川瞧见了怕是要鼓掌,琴酒瞧见了怕是要拔枪——毕竟组织最忌讳办公室恋情。
贝尔摩德眉梢一挑,眸中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危,灰原,危。
千面魔女此刻脑内,可能已生成八百种"验证脸红方案",包括但不限于突然壁咚、指尖测温、共享口红等危险操作。
对于演过多部浪漫电影的温亚德女士而言,信手拈来。
这好莱坞大银幕常见的温亚德style顶级暧昧笑容里,抑或是藏了七十二种剧本,从《霸道姐姐爱上我》到《天才少女驯狼记》轮番上演。只是不知这戏码,要演到第几幕,两位女主才肯摘下面具?
贝尔摩德低了头,一声轻笑。
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金发拨到耳后,肩胛骨和肩头的线条在健身房里打磨得漂亮,目光里流转着好整以暇的迷人笑意,倏忽间,竟有几分柔软。
灰原哀将目光从贝尔摩德的漂亮线条上移开,没有抬头,只是耐心等待着她的下一句回话。
以静制动。她此刻,怕是把毕生定力都用在克制的冲动上了。她知这金发魔女最擅长的,便是"话到悬崖偏勒马"的伎俩。
但贝尔摩德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毕竟顺着现在这话头,已经没什么胜算。
老狐狸闻到陷阱味儿了。
不过灰原记得,眼前这妖女退半步,从来都是为了进三丈。
有经验的猎人总是懂得,什么时候该放下手中的弓箭,她心里暗忖。
殊不知最危险的猎物,往往披着猎人的皮。
贝尔摩德抬手,金发绕指,漫不经心地一勾,又落回脸侧。
灰原撇了撇嘴,这女人,第n次了。撩拨发丝,分明是心理战,是旋转着子弹的暧昧俄罗斯轮盘赌,偏偏伪装成整理仪容。
那缕金发,怕是沾染了组织最新研制的费洛蒙香水罢?否则,怎会频频在灰原眼前晃悠?
她的目光,落向灰原哀身后的架子,像闲来无事,打量这逼仄的小餐厅。
“这地方,布置得……嗯,倒也,挺有生活气息的。”贝尔摩德开口,语速不疾不徐,竟然像朋友间的闲聊。“你现在,和那位……老头子博士,住在一起?”
来了。贝尔摩德的传统艺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博士”二字,说得,九曲回肠,仿佛拿捏住了灰原的七寸。
阿笠博士,春秋鼎盛,实在算不得老。
又或者,贝尔摩德,意有所指?
这话中含义的暗示,是裹着天鹅绒的匕首。贝尔摩德最擅长的,便是将真话作饵,钓灰原心中那条名为“秘密”的鱼。
灰原哀没出声,但是瞳孔啊,这会儿正上演地震灾难片呢~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贝尔摩德那张嘴,说出来的话,跟舞台剧上的戏词儿似的,每个字都包藏机锋。
这句听着不经意的玩笑话,究竟是想说什么?
灰原哀指尖,悄没声地卷了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