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妍走了,银珠说:“我渴了,要喝水。”
魏敏一激灵,赶紧说:“我现在就去小厨房要。”
她提起桌上的茶壶,腿脚倒腾得飞快,一溜烟跑出了门,问厨房头头张师傅要了一个炉子,一个药罐子以及几个碗。
回到屋里,银珠美目含怒:“怎么这么慢?”
魏敏一边让太监在窗下摆炉子放药罐子,一边冲银珠赔笑,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双手奉到银珠面前,低声下气地说:“这不是管厨房要了点儿东西嘛,就耽搁了一会儿。我着急给姑姑熬药,盼着姑姑快点儿好起来呢。”
银珠满肚子火,碍于屋里有外人不好发作出来。
她接过茶杯,狠狠瞪了她一眼,抬手往嘴里倒。
咦?水是温热的。
泛着甘甜和新茶的香气,两口下肚,竟把她的火气浇灭了一半。
她盯着小敏毕恭毕敬地接过茶杯,盯着太监从屋门离开,却还是好气!于是一把揪住手边的枕头,狠狠砸在小敏的脑袋上。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我伺候主子的时间早,比我伺候主子的时间长吗?主子都对我和颜悦色的,你算老几?一个老女人,我看你耍威风还能耍几天?等着年纪到了被赶出宫吧你!”
魏敏挨了一枕头,听着劈头盖脸的唾骂声,下巴几乎埋到胸口里。
幸好她反应快跑得快,又在厨房特地泡了一壶好茶,按照银珠的口感调了水温,不然绝不只有挨枕头一下这么简单。
她现在的人设是老实听话,如果银珠真要掐她打她撒气,她既不能还手又不能逃跑,只能乖乖受着,那该有多疼多委屈啊。
魏敏在心里一百零一次感谢自己聪明又机灵。
银珠撒气撒够了,看着鹌鹑似的小敏警告道:“不许把我刚才的话说出去,否则……”
魏敏赶紧表态:“姑姑放心,刚刚我聋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银珠哼哼两声:“谅你也不敢。”
魏敏赔笑:“姑姑,我去给你熬药。”
她蹲到炉子前,烧炭,倒水,拆开药包,药材哗啦啦地倒进药罐子里,先大火煮开,再转小火。
太医说了,这药要小火煮五刻钟,也就是一小时15分钟,魏敏怕自己忘了,在系统里定了个闹钟。
小慧跑进来,喘着气说:“小敏,主子要洗澡,丽妍让你别在下人房磨蹭了,赶紧过去搭把手。”
“哎,我马上过去。”魏敏提起剩下的药材包,塞进银珠怀里,“姑姑,这是您要喝的药,您先看管着,等我忙完回来了,再找一个箱子锁好。主子那边需要人,我先过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银珠都没来得及说话,一眨眼人就没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觉得有一点寂寞。
这是怎么了?
银珠在心里骂自己。
好吃好喝躺在床上不干活,这么好的日子也只有三天,她还不适应上了?贱骨头不成?
她把那点子怪异感觉赶出脑海,抱着药包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另一边,魏敏出门,看见太监们正提着热水桶往正殿里送。
她连忙加快速度,跑到正殿门口,和小慧一起接过热水桶,提到室内里间。
丽妍看见她,语气很差:“你在下人房磨蹭什么?”
魏敏眨眨眼睛,假装无辜:“银珠姑姑要喝水,还要熬药。”
丽妍脸色冷冰冰的,心里有些不满。
这个银珠,不过救了主子一回,尾巴就翘起来了。以为自己是副主子不成?竟支使起主子的丫头来了。
“主子这边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搞清楚!”
“以后银珠再叫你做什么,你先想想主子这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先忙完了这边的事,再回去照顾银珠。”
“知道了。”魏敏笑得很积极,满口答应,“姑姑,您的话我都记住了。”
丽妍脸色缓和了些。
两个小丫头将热水倒进浴盆里,按照丽妍的嘱咐调节水温,又将剩余的热水冷水分门别类地摆在墙边,以应对嘉嫔的需求。
待一切准备完毕,丽娜扶着嘉嫔从西稍间的卧室里出来了。
魏敏听见丽妍问她:“你看银珠伺候主子洗澡看了四个月,会吗?”
她一愣,来不及想更多的,张口就是:“会!”
“行,那你跟金珠配合,注意我和丽娜,有时候会给你眼神。”
魏敏点点头。
她挽起袖子,跟在金珠后面。
金珠蹲在嘉嫔身前解裤头,她就绕到嘉嫔身后帮忙褪裤子。白花花的大屁股出现在眼前,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与四个月前初进宫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金珠跪在地上替嘉嫔脱左袜子,她就跪在地上替嘉嫔脱右袜子,动作又轻又利索,不带一点儿磕巴,显出强大的心理素质。
丽妍丽娜从小慧捧着的托盘里各取出一叠毛巾,放到浴盆的热水里浸湿。魏敏跟着金珠有样学样,也拿起一叠毛巾浸到热水中,再拧得半干,分别替嘉嫔轻轻打湿左胳膊和右胳膊。
嘉嫔洗澡挺讲究,毛巾在她皮肤上不能来回擦,要一点一点地按湿,以免摩擦弄粗糙了皮肤。
涂胰子之后,有了润滑,才能在皮肤上轻轻打圈按摩,洗去污垢,再用热水冲干净,拿干毛巾吸掉多余的水渍。
魏敏全程都跟上了宫女们的节奏,所以也是差不多30分钟,就把嘉嫔洗干净了,给她换上干净的里衣,由丽娜丽妍扶着她回到卧室休息。
魏敏留下来,帮小慧整理打扫浴室,换下来的衣裳和用过的毛巾都装在箱子里,交给外面候立的太监。
丽娜走过来,说:“银珠受伤了,今晚你跟我一起守夜。”
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魏敏点了点头:“有什么是我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她这副虽然没有守过夜,但丝毫不慌的样子让丽娜暗自点头。
丽娜教得很耐心:“我守在主子床帐外,负责西稍间;你守在西稍间珠帘帐幔外头,负责西次间和明间;门外檐下打地铺守着的太监是小禄子。”
“如果有事,我会撩开珠帘帐幔轻轻喊你一声,你再跟据我的指示行动。比如主子要喝水,你就去倒水;主子要起夜小解,你就出去找小禄子,说传官房。”
魏敏点了点头,又有问题:“到了半夜,茶壶里的水肯定凉透了,能倒给主子喝吗?”
“当然不可以,你跟我过来。”她走到矮柜边,指着一个造型精美的宽口双耳圆肚瓶说,“这是暖水釜,里面是双层,里层注入烧开的热水,外层填充了棉花,可以保温。”
“现在是夏天,晚上温度较高,里面的水凉得慢,放一整夜也是温温的,入口正好。到了冬天,就换成熏笼,底下放炭,上面置壶,壶里的水一整夜都是烫的,就要备凉水调温。”
魏敏按照她的指示搬起暖水釜,交给外面的太监,让他们拿去小厨房那边添热水。
丽娜走了两步,指着西稍间珠帘外侧的某块地砖:“晚上你就坐着这里守夜,可以拿一个垫子垫着坐,困了也可以靠着柱子眯一会儿。但是注意,不要睡死了,我轻轻一喊,你就得睁眼答应;也不许偷奸耍滑,以为没人看着就可以坐椅子凳子,那是主子坐的,我们奴才不可以坐。往大了说,这是僭越,是要挨板子的。”
魏敏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里头的丽妍已经放下了床帐,她走出来,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噤声。
丽娜与她交班,走进去吹灭宫灯。丽妍放下西稍间外面的珠帘帐幔,魏敏非常有眼色地走过去坐下,冲她甜甜一笑。
丽妍看她一眼,脸色仍然又冷又严厉,叫人看了就心里发怵。
魏敏不以为意,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爬起来走到门口,拉着小慧的手低声嘱咐:“戌正二刻,银珠姑姑的药就熬好了,我要守夜不能回去,你记得倒出来服侍姑姑喝药。”
丽妍耳朵听着,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不舒服。
刚进宫的小丫头服侍大宫女,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来,大宫女们一心伺候主子,自己的事情难免顾不全,需要小丫头帮忙。二来,小丫头们什么都不懂,需要姑姑教,相当于师傅教徒弟,徒弟伺候师傅。三来,小丫头们伺候姑姑伺候熟了,再去伺候主子,就不容易犯错。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所以银珠动不动使唤小敏和小慧,甚至打骂罚跪,丽妍都视若平常,她自己也没少使唤。
可是现在,她见小敏还惦记着伺候银珠喝药,心里突然就不爽了。
她冷冷看她一眼:“安静。”
魏敏赶紧捂住嘴,像兔子一样跑回去了。
金珠吹灭西次间的灯,关上槅扇门,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魏敏坐在地上,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身体靠向柱子,疲倦、困乏和饥饿像海浪一样涌上来。
她今天一整天,就早上出发前吃了两块点心填肚子,晚上回来后在小厨房喝了两口茶,其他的什么都没吃。
然后是站桩。
站桩,是宫女的基本功了,在内务府学规矩的时候就在练,一站站一两个小时。
进宫之后,除去伺候四个大宫女,给正殿打扫清洁卫生,在嘉嫔起床、吃饭、洗澡的时候搭把手,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守正殿大门,依旧是站桩。
可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累。
从上午到下午,从白天到晚上,超过10个小时,她没有哪怕一丝丝机会,屁股能挨栏杆上、石头上、台阶上稍稍坐一会儿。
不仅要站,还要站出态度、站出风采,主子嘉嫔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在皇上皇后面前表现,你一个奴才,你想休息,你怎么敢的啊?
来圆明园以前,她一直被困在永和宫,看着四四方方的天,每次嘉嫔早上出去请安,或者下午出去串门子,她都很羡慕可以跟出去的大宫女们。
现在她知道了,没什么好羡慕的,只是从一种煎熬变成了另一种煎熬,甚至更加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