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一共有十五间房。虽然这十五间房大小不一,数中间那间最大最宽敞,东西南北四个角的房间最小最窄,但总的数量加起来,地板也不是她怀里这一小盆水可以擦干净的。
应该提个大木桶装水。
魏敏想到就做,回去下人房换了大木桶,重新打了水,然后随机叫住一个太监,请他帮忙将水提到正殿门口。
此时她已经明白自身的地位,除了那些有品级的、能在嘉嫔眼里挂上号的太监,普通太监多半不敢拒绝她的请求。
她提水进殿,瞅见小慧正在拿鸡毛掸子扫灰。
阳光从窗户斜射而入,灰尘簌簌往下掉,跟下雪似的。
她一看,这不行啊,小慧扫灰她擦地,岂不是她刚刚擦完地,扫下的灰就落到了地上,等于她没擦?
这两项工作不能同时进行,理论上得小慧先,她后。
但银珠随时可能过来检查,让她看见她闲着,她绝对挨骂,说不定还会挨打。
魏敏思考片刻,上前轻声道:“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小慧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瞪大眼睛,随即小声摇头:“没事的,我在家里挨打挨惯了。”
魏敏:?
不是说旗女金贵吗?怎么还会有人在家里挨打挨到习惯啊?
某些家长总是让她感到难以理解,就算对女儿没什么感情,可是女儿都有可能进宫了,可能和哪个有权有地位的人结下深厚的情意。这份情意是可以通过女儿流传到家里,提携家里所有人的。这种可能性都不足以让他们好好培养一下女儿,而不是把女儿当作单纯的耗材吗?
她暗暗摇头,道:“我那儿有上好的伤药,晚上咱俩互相处理一下伤口,免得邪气入侵,得病了就不好了。”
说完她一顿。
额娘在她的包袱里放那么老多上好的伤药,是不是预感她要挨打啊?
靠!
魏敏一边在心里无语,一边看见小慧点头,情绪转换非常丝滑:“你看,你在这儿扫灰,我在这儿擦地,但是擦地之后有水,万一你不小心踩到滑倒,失手砸了这些名贵的瓶瓶罐罐,让银珠姑姑知道了就惨了。”
小慧有些害怕:“那、那怎么办?”
魏敏非常有信服力地说:“咱们互帮互相嘛。我帮你扫灰,你帮我擦地,也不用你做很重的活,到时候我用湿抹布把地擦干净了,你用干抹布帮我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就行。”
她大致看过了,主殿的地板本来就不怎么脏,大约是常打扫的缘故,一人擦地一人擦水渍,很快就干完了。
小慧点头:“好。”
魏敏回到下人房,又找了一根鸡毛掸子,和小慧一起快速扫完了所有家具陈设上的灰尘。
正殿里有十五个房间,但不是每个房间都用槅扇门隔断,还是得看主人家的意思进行二次布局。
比如嘉嫔这儿,西稍间由北至南一共有三个房间。最靠北的房间最暗,放着她的架子床。
这个房间比较小,为了扩大空间,就往前挪了挪,用挂落飞罩隔断,中间垂挂着像窗帘一样的厚重幔帐。
白天挂起幔帐,阳光可以从南边窗户畅通无阻地照进最北边的架子床;晚上垂下幔帐,即使有心怀不轨之人悄悄在窗边窥探,也无法看见主人卧睡的身姿,很好地保证了私密性。
南边窗户底下放着一张美人塌,斜倚在美人榻上,就可以透过窗户观察永和宫前院的一切。
魏敏一边擦地一边琢磨。
窥一斑而见全豹,这个嘉嫔的性格很谨慎,而且掌控欲似乎比较强。
西次间如法炮制,北边隔出了一间浴室,浴室两边封死,只留南边的入口和西边的出口。
可以想象,每次宫女们提着热水,捧着毛巾从南边进入,伺候嘉嫔洗澡。嘉嫔洗完了就可以从西边直接抵达她的卧室,然后宫女们把浴室打扫干净,十分方便。
西次间的南边窗户底下放着炕榻和炕桌,中间很空旷,魏敏怀疑这里是嘉嫔平时吃饭的地方,随意一点就在炕榻上吃,正式一点就在空地处摆桌。
最有意思的是明间,明间是接待外客的地方,如果有什么贵人、常在之类的过来请安,嘉嫔就在这里接待她们。
所以最北边放着大宝座,后置屏风、宫扇,左右两侧置矮几,上面放着盆栽、香炉、果盘、茶盏,底下还铺着地毯*,要多隆重有多隆重,要多正式有多正式。
但大宝座并不是紧靠着北墙放置的,大约放在2/3处,也就是说,屏风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黑漆漆的,放着几口大箱子,像个杂物间。
为什么要这么布置啊?专门留出一个小空间是为了让人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吗?
魏敏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大宝座不是紧靠着墙放的,前面剩余的空间就变少了,一边只能放下三把椅子,左右合计就是六把。
魏敏哼哧哼哧擦干净明间的地板,捶了捶酸痛的腰。
还有东边六间房,加油!
她擦掉额角的汗,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小慧。
这回是占了小慧的便宜了,虽说她也有帮小慧扫灰,但是擦地的辛苦程度明显远远高于扫灰。
过后想个法子补偿她吧。
东次间是书房,也是北书房南炕榻的形式。这边的布置明显活泼些,似乎是嘉嫔平时玩乐放松的地方,魏敏还看见了一副玉制的马吊牌,就放在炕桌边上。
至于书本……她悄悄瞅了某一本书的封面,《妙法莲华经》,嗯,是佛经。
东稍间正好是佛堂,有隔断,光线很昏暗,唯一的出口也垂着珠帘遮挡,从外往里瞧,基本瞧不清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佛前的三柱香已经燃尽了,部分香灰落到了地上,有些脏,她擦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理干净。
魏敏把脏掉的抹布丢进大木桶里,爬起来揉揉膝盖拧拧腰,拯救因为长时间劳作而僵硬酸疼的身躯。
“小慧,辛苦你了啊。”她笑着说。
小慧抿嘴腼腆笑:“没事,家里我也常干活的,一点儿也不辛苦,我都习惯了。”
魏敏对她的家庭不作评价,只故作神秘状,靠近她悄悄说:“哎,你知道为什么银珠姑姑喝了你提过去的水,要发火吗?”
小慧迷茫地摇摇头。
“因为你提过去的水,是苦的!而银珠姑姑指定的那个专门烧水的灶眼,它烧的水,是每天从玉泉山运回来的水,嘉主子专用,是甜的。”
“她天天喝甜水泡的好茶,你骤然给她一杯苦水,她当然要发火了。”
小慧恍然大悟。
魏敏考虑到她的悟性,特别叮嘱道:“这件事你心里清楚就好,千万不要说出来。”
小慧点点头,开心道:“我知道了,小敏,谢谢你告诉我。”
魏敏笑了笑,心里纳闷。
让她别说出来,她就答应了,问都不问一句吗?这也太老实了。
魏敏的心思在小慧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到了嘉嫔身上。
嘉嫔的屋子,格局给她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它整体基调是玫红色的,帐幔、地毯、墙体柱子、家具陈设全是深深浅浅的红,再饰以少量的金色、粉白、杏黄、浅绿,整座宫殿仿佛充满了女人的温柔和浪漫,又还带着少女的一点活泼。
书房的陈设也证明了这点,似乎她就是一个不爱念书,只喜玩乐,又虔诚信佛的单纯女人。
但是卧室和佛堂的布置又让她觉得她十分谨慎,城府颇深,还有一点掌控欲。
正想着,银珠掀帘子进来了:“打扫好了没有?”
她的视线落到小慧手中的抹布上:“我让你拿鸡毛掸子扫灰,你拿抹布干什么?”
魏敏赶紧解释:“银珠姑姑,是这样的,我俩发现各自干活互有妨碍,所以商量着互帮互助,我帮小慧扫灰,小慧帮我擦地,这样活干得又快又好,正殿已经打扫完了,请您检查。”
银珠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眼神四处逡巡,手指也四处摸一摸,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她打量二人,一个垂手恭立,老实巴交的样子,看着就很顺眼舒心;一个眼睛亮晶晶的,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让她觉得不太舒服的光彩。
她恼怒又鄙夷地想,小慧真是个傻子,明显扫灰比擦地轻松得多,小敏嘴上说互帮互助,实则是想占她的便宜,她竟然真信了。
之前提水的事,小敏瞎插嘴,又乱打听,银珠心里不痛快,才故意将更重的活计分配给了她。
你不是喜欢帮人吗?你得到的差事比你帮助的人更辛苦,我看你心里怎么平衡?
没想到,小敏这丫头这么有主意,居然哄得小慧不计得失,直接帮她去了。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银珠没有理由发作,气全憋在了肚子里。
“滚滚滚,打扫完了就滚!满脑袋汗脏死了,赶紧滚,别玷污了主子的地儿。”
魏敏心里不爽。
辛辛苦苦干活大半天,没夸奖不说,还要挨骂。
嫌弃她脏,那就别让她进殿擦地啊。
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没一点儿良心。
她腹诽着,悻悻提起大木桶,和小慧一起离开了正殿。
两人刚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太监的声音拉长了在门口喊:“嘉嫔回宫——”
瞬间,银珠掀开帘子走出来,语速急促地命令道:“嘉主子回宫,你们两个,快随我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