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和风吹醒了李青妙，她站在原地看着眼中熟悉景色，看着伤得轻的被人扶着离开，看着地上能移动的伤患被人抬走。
她攥紧了衣袖，感受着手中的触感仍旧残留在手上。
她很笃定，柳昭离世可是千真万确，柳昭下葬也是她亲眼所见，可她如今却又是真的见着了柳昭，触碰到了柳昭。
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莫不是她见鬼了？
还是她又病了，这次竟病得生了幻觉。
细细想来，在柴房那次，好像也是这般情况。
他轻抚她的脸庞，替她擦去了泪水。
只是那次她太过激动，没来得及深思，直接将他当成了回忆。
现在想来，这件事过去确有此事。
过去的记忆中确实有着连绵的暴雨，青州也确实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水灾。
可她也记得那时的自己病了，终日郁郁寡欢，心里发苦，有苦难言，却从未掉眼泪。
她在这段往事中绝对没有流泪。
那自然也不会有柳昭替她擦去眼泪这一段故事。
无中生有的这一段，是她真的遇见了柳昭吗？
这个答案虽然荒谬，却是唯一一个能解释通的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真是疯了，竟把柳昭与怪力乱神挂钩。
“李青妙，你入定了？”
耳边传来公孙也的声音，接着李青妙就感受到被人撞了一下，恍惚间就看到眼前有一道红色残影闪过。
“不会是给吓傻了吧。我承认阿牛死相很难看，但被吓成这样，这连林川都不如啊。”卫银秋绕着原地发呆的李青妙转了一圈，话音刚落就被林川打了一下。
她吃痛，摸着被打痛的手臂，冲着林川吹胡子瞪眼。
“嗯？”李青妙回过神来，看向了身旁的公孙也。
公孙也有些震惊，自许郎中出现之后，李青妙就一直很不对劲，一直盯着许郎中瞧，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那可不行，许郎中可是大当家看上的人，他们现在都在大当家的地盘，明抢肯定是抢不过人家的。
要是非得要抢，那只能下山搏上一搏。
公孙也神色复杂：“回去了。”
“回哪？”李青妙看着空空如也，只剩寥寥几人的惨案现场，有些发懵。
“回那个没有床的牢笼。”林川显然是一点都不乐意回去，这话说得都咬牙切齿起来。
“天要黑了，赶紧的，走了，自己跟上啊。”大当家安排好最后几个伤的比较重的伤员，回头看向了她们四人，然后自顾自走到了许郎中身边。
许郎中背着药箱，见大当家凑得太近，默默拉开了一拳距离。
大当家没有太过在意他的小动作，飞快打破了沉默，伸手戳了戳许郎中：“留下来呗。”
“你要出尔反尔？”许郎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准备言而无信，直接无视了大当家商量的口吻，心里有些生气，明明方才救人的时候答应了他，他若救下这群人就放他下山，面前的人这话又是几个意思，“我告诉你，绑架依照我朝律法可是重罪！你最好快些将我放了，我大人有大量，不为难你，不告到官府去。”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大当家似乎有些失落，语气都低沉了几分。
许郎中不解：“为何一定要留我？”
大当家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瞧上你了呗。”
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一个确实是她看上他了，一个是因为红花寨中没有郎中，他们每回受伤都要下山瞧病，着实不太方便，许郎中的存在，一下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若是许郎中能够留下来，那简直是一举两得。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大当家偷偷瞄了眼许郎中，抿唇偷偷笑了笑。
那个原因是个秘密，只有她和许郎中知道，不过看许郎中的反应，他应该是不记得了，大抵只剩她知道了。
想到这里，大当家心里又有些难受，真是烦，自从再遇见许郎中，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总会来烦她。
她都觉着自己有些许不像自己了。
像极了她最讨厌的那些怨妇。
许郎中觉得大当家不可理喻，竟将绑架这种恶劣行为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语气不善起来：“瞧上你就用绑的？！你这不是山匪，是强盗！你最好快些将我放了！”
“我需要你。”大当家答非所问，却又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你答应了我，要放我下山的。”许郎中也很肯定地回道。
“若是我要强留呢？”大当家不愿放手，试探地问了一句。
许郎中觉得自己真是高看了这个红花寨寨主，轻哼了一声：“不愧是山匪，一群乌合之众，仗势欺人，说话不算话。”
此话一出，不成想直接惹怒了大当家：“山匪怎么你了？”
她承认她是喜欢许郎中，但是喜欢就一定要委曲求全吗？
她只是个山匪，劫富济贫只为养活一寨子兄弟，却被百姓当作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不服。
“姑娘家家的，做什么勾当不好，非得上山为匪，做个寨主，成天打打杀杀，不成体统。”许郎中虽为郎中，气质文弱，吵起架来气势一点也不弱。
“我爹是山匪，我娘也是山匪，我生下来就是山匪，不做山匪，我还能做什么？”大当家冷笑了一声，眼底神色渐冷，“再说了，我凭本事当的寨主，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红花寨的弟兄没一个比我能打的，你若想试试，有本事把我打赢了，我也可以把这个寨主让给你当当。”
“谁稀罕当这个寨主，听说过家产要继承的，第一次知道山匪也能继承。”许郎中显然没有发现大当家的情绪变化，有些急眼，变本加厉起来，“姑娘家家的就应该贤良淑德……”
“姑娘家怎么你了？姑娘就一定要贤良淑德啊，你听谁说的，哪来的那么多歪理。”卫银秋跟在大当家身后偷听墙脚，越听越觉得许郎中说的话不对劲，不等人说完，直接出声把话打断。
本来她看着许郎中救了那么多人，还挺敬重他的，没想到竟是这等货色。
他这么能，怎么只是个郎中呢。
卫银秋此话一出直接引起了大当家的主意。
大当家打量了一下卫银秋，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在山下一下伤了她四个弟兄的女娘，打心底钦佩起来：“听说你武功不错，在山下的时候一个人伤了我好些弟兄。”
女子的力气和男子有着天差地别，别说一挑四了，有时候一挑一都有些为难人。
“那可不，我可是武林盟主卫东行的女儿，武功能差吗？”卫银秋听到夸奖，自豪地扬起了下巴，大言不惭道，“要不是你们人多，你们还抓不住我呢。”
大当家看着自信的卫银秋自报家门，倒是没放在心上，轻笑一声，盛情邀请：“有空我们比比？”
卫银秋自信回应：“好啊，求之不得。”
李青妙跟在他们身后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然而这一幕在公孙也眼中却被她解读成了另一段故事。
糟了糟了，李青妙啊李青妙。
你看上谁不好，看上大当家看上的人。
她该怎么帮啊。
啊，不对啊，她出山是帮忙寻丹砂矿山的，不是当媒人搭桥牵线的。
公孙也咬了咬牙，闭上眼认了命。
唉，帮就帮吧，谁让她欠了她的。
黄昏将近，天色昏暗，寨子中的家家户户飘起了炊烟，许是快到晚饭时节，大家都在屋里烧火做饭，过道上人烟稀少，只有寥寥几个孩童还在外头玩耍。
一干人等大摇大摆随着大当家回了寨子。
小孩儿看见大当家眼睛直发亮，不顾身后父母叫他回家吃饭的呼喊，欣喜地扑向了大当家：“当家的回来啦！”
大当家接住朝自己扑来的小孩，将手上的污渍擦到了衣服上，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一脸温柔：“快回去吃饭吧。”
李青妙来时被蒙住了眼，只能听见孩童欢喜，老人欢迎，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红花寨的全貌。
眼前的红花寨土地平旷，一条泥泞的道路通往看不见的尽头，道路两旁茅檐整整齐齐。
明明是山匪聚集地，却与书中所述两模两样，完全不像那穷凶极恶之地，反倒像极了世外桃源，还不知为何却给了李青妙一种温馨的感觉。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概说得就是这般景象吧。
李青妙这才觉得自己过去念叨的百姓安居乐业之愿有多可笑，一直都在空口而谈。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安居乐业有了具象化。
她看着屋顶冉冉升起的炊烟，第一次对山匪有了改观。
他们所图，不过也是为了让家人过好一些，只不过手段是过于极端了点。
百姓所求真的不多，只愿自己此生能够不愁吃穿，有所居有所依。
或许她心中所愿也会是这般模样。
大当家许是真的生了气，一回到寨子就叫人把许郎中关回了屋子。
“你们也饿了吧，不介意的话，凑合一下，和我一起吃顿再回去。”大当家看着许郎中挣扎着离开才觉得有些气消，转身看向了跟着身后的四个女娘。
这是在邀请她们一起吃晚饭？
大当家人看着挺凶的，其实人还怪好的嘛。
她们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