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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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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澜顿住脚步。

屋里,白栖枝小口地咬着手中的糕饼。

“沈哥哥其实一直是在套我的话吧?”她淡淡说道,“毕竟沈哥哥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突然问这种没由头的事。这种套话的手段实在是太拙劣了……您是怕我长大后会做些对林家不利的事么?”

“不会的。”见无人开口,白栖枝自顾自地说着些题外话,“我没必要和一个心智长不大的人置气。我娘说了,男人至死是少年,我爹以前也很幼稚,好大的人了,没事还会折枯枝在院子里当剑耍,被我和我娘发现,我娘就跟我说:‘男人嘛,成熟的晚。别看你爹好大个人了,但其实内心和二三十岁的少年差上不了多少。反正是在自个儿家里又不丢脸,他爱玩,就让他玩去吧。’我爹四十好几的人都这样,那林听澜估计更是这样,虽然看起来二十有二了,没准内心其实比我还要小。我不会跟一个小孩子置气的——现在,可以让他进来了么?”

沈忘尘一直以为白栖枝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就是那种聪明有余而阅历不足,虽玲珑剔透但总是缺些人情世故的那种,从小被豢养在闺阁的千金大小姐。

可不是的。

如今她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她心思细腻、通情达理。

既然她如此说,沈忘尘也不再装作不知情,只是又轻声地问了一句:“你当真要让他进来么?”

白栖枝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随着沈忘尘一声招呼,门外那个两肩上落满了雪的人缓缓推门而入。

白栖枝没有回过头看。

两人目光短暂地触碰了一下,沈忘尘朝他使了个眼色,林听澜有些别扭,但还是脱下大氅朝白栖枝走来。

熟悉的气息缓步逼近,白栖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往旁边蹭了蹭,像只小刺猬一样抱着手中的糕点,也不吃,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一般林听澜不惹怒她的时候,她还是很怕他的。不为别的,当初那一巴掌实在是太疼了,她记得清清楚楚。

可君子有所忍有所不能忍,一旦那人开始在她自尊心上疯狂肆虐凌辱的时候,又或者拿她家发生的那桩惨案来刺激她的时候,她就会应激似的一下子昏了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总之你让我不舒服,那你也别想舒服,大不了就以一赔一,宁可双输,绝不叫他一方单赢。

见小姑娘如此抗拒,林听澜也杵在原地不动作,下意识向沈忘尘看去。

沈忘尘第一次觉得人际关系是这么的难处理,他心好累,索性闭眼,让林听澜自主发挥。

“抱歉。”林听澜挺了半晌,迟疑着,伸出手,像拍好兄弟肩膀一样拍了拍白栖枝的头。

白栖枝:脑袋痛……

手上传来软软的触感,林听澜往下看,就看着白栖枝一双小手搭在自己手背上。

白栖枝:蹭啊蹭。

小姑娘抱着他的手用头蹭来蹭去,活像一只可爱的小流浪狗。

不对,已经不是流浪小狗,从今日开始,她也可以是个有家的人了。

虽然林听澜还是解不开心里的疙瘩,但是,好像也不是那么介意了。

她强任她强吧,反正……

正当林听澜还在内心中做自我斗争,白栖枝已经收了手,吸了吸通红的小鼻尖。

林听澜一开始还以为是她心情又在滴落,可当他视线下移,看到一个晶莹下坠的圆点,才发现原来是白栖枝在哭。

她从小就是这样,像个水做的人似的,动辄就要哭上一哭:磕碰了会哭,看见受伤的小猫小狗会哭,甚至在施粥时看到街边的小乞儿也会哭……总之,这天下大小事都能让她哭上一哭,导致林听澜以前总是懒得理她。

“哭什么?”林听澜第一次捏了捏她未退尽奶膘的脸蛋,没想到手感极好,他一时把握不住力道,痛得白栖枝哭得更厉害了。

白栖枝两只手攥拳,用手背狠狠摸了两下眼泪,吸吸鼻子,费力咽下口唾沫想让自己的情绪显得平静一点。

可甫一开口,她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哭腔,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没、没想到,你、你还会道歉,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你不会说这两个字呢。呜……”

白栖枝彻底破功,哭出了点声音。

她这样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林听澜想笑又不好笑,又扯了扯她的脸蛋。

“好痛……”白栖枝哭哭脸。

说完,她又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紧紧捏住林听澜的手,稳了稳情绪,小大人似的说道:“反正你已经道过歉了,那我就原谅你了。但是、但是你都以后不许再凶我了喔!你要是还凶我,我就!我就!”

某位小哭包一气之下气了一下,凶巴巴地擦眼泪。

林听澜忍着笑声,从嗓子眼里吭出一个“嗯”字,看着她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他默了默,最终没忍住,又垂下手捏着她的脸问道:“瞧你这傻乎乎的样子,一路上没被人拐走也是神奇……你这样是怎么在流离的路上活下来的?难不成就是靠着这撒娇的本事?”说完,又捏住扯了扯。

“不是哦。”白栖枝覆上他的手,甜甜一笑道,“是运。”

林听澜并不相信:“是运?”

白栖枝抬眼笑道:“是运哦,因为运气比较好所以就活下来了。”

见她这一脸傻乎乎的笑容,林听澜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也没有细想,只象征性地又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以示嘉奖。

白栖枝很满意。

在林听澜收回手后,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哒哒哒”地绕着桌子来到沈忘尘身边,隔着衣袖握着他枯瘦嶙峋的手腕。

左手处隔着布料传来一阵暖意,原本在闭目养神的沈忘尘缓缓睁开了眼。

还是一样的动作,白栖枝搭住他的手,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他的白嫩得几乎看不出纹路的手心。

有点痒……

沈忘尘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抬头去看林听澜。

两人相视,在白栖枝看不见的地方彼此弯了弯唇角。

小姑娘还在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沈忘尘面前挪动屋里的腰腹,微侧过身来,右手费力地够着,勉强捧起白栖枝的小脸,用拇指指腹轻轻地揩去她那滴流到面中的泪痕,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不哭了不哭了,不委屈了……”

白栖枝哭得更厉害了。

自从那天后,三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林听澜也觉出白栖枝的一点好玩来。

若是课业不忙,她总会一头扎进不知道什么地方,但只要有人找她,她就又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头来,大喊一句:“在的!”

“白栖枝。”

“在的!”

看着面前人白白的小脸、白白的鼻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地府扮鬼差。

今儿是冬至,大家都在灶房里忙着包角子[1],白栖枝看着好玩,趁着沈忘尘下午给她假去玩,就钻到灶房给大家打下手。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林听澜在出门和几位老板谈生意时顺手给她带回了件儿红色的披风,但因为尺寸不合适,白栖枝穿着总是短一截,但这也不耽误她在府里“哒哒哒”地来回跑。

这不,今天她就裹着这件红披风,年画娃娃似的,和灶房里正在包角子的几位丫鬟一同嬉笑玩闹,搞得原本没什么生气儿的林府愈发欢快了起来。

这时她刚从灶房里跑过来,带着一脸的粉面,小鬼儿似的直直站在林听澜面前,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厉害,就这么定睛朝他看。

林听澜被她盯得差点忘记要说什么了:“忘尘说这几天天冷,叫你好好休息两天,等天暖和了他再教你如何管账,这几天你若是实在想学,就自行学习吧。”

白栖枝鼻子很灵地从他身上闻出一股淡淡药苦味儿。

“沈哥哥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她问。

确实是病了,沈忘尘自打断腿之后身子也跟着败了下来,冬日里,隔三差五便要病上几回,前两天倒还好,只是些浅显的风寒,可今早起来便低烧了起来。但他忍着,也不知道在倔个什么,非要给白栖枝上完早课才肯歇息。

自打他风寒后,两人中间便隔了道纱制的绣帘,除却帘子那头时不时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外,白栖枝不知道沈忘尘究竟病成了什么样子。如今林听澜亲自来传话给她,那就表示沈哥哥一定病得很严重、很严重!她该做点什么才好?

“先把眼泪收回去。”看着泛起泪花的白栖枝,林听澜道,“你沈哥哥他没事,只是发了热症,过两天应该就会好,你且好好待着,等他病好,就能接着教你了。”

话音刚落,原本在屋里服侍着沈忘尘的丫鬟跑上来,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林听澜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屋内,沈忘尘刚发过一次痉挛,牙关紧咬着,痛得五官几乎都要揪在一处。

下人们抱着脏污了的衣物鱼贯而出,见到林听澜也只是欠身一礼,不敢停顿。

林听澜默了默,最后还是轻轻推门而入。

屋里的气味有些难闻,又因着封了窗,久久不散。

沈忘尘此时已经渐渐平息了,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一张白皙面皮被烧的通红,眼尾还沁着泪珠,坠在纤长的眼睫上欲落不落。

他现在烧得正厉害,软绵绵的手却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手死死揪住自己心口前的布料,令一手则仍是软软地放在身侧微蜷着,手指时不时地抽动一两下。

心爱之人活得艰难,林听澜也是一阵心痛。

他抬手,捋了捋沈忘尘被汗水浸湿的鬓角,摸摸拾起他那只揪着绫罗的手。

明明烧成这个样子,他的手却还是仿佛没有血液流通一般,僵冷着,了无生气。

林听澜看了看他心口处那层被他揉皱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捧在手心里细细揉搓着,长长叹上一口气,在心中祈愿道:

希望这个难捱的冬天能快些过去吧。

……

[1]角子:就是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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