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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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及川春名轻轻地戳了一下身边的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在及川春名的怀抱里眯着眼,感受到及川春名的动作,贝尔摩德睁开了眼。
在猝不及防间,及川春名就这么与贝尔摩德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对望上了。
莫名的,及川春名想到了———
在黑暗之间,贝尔摩德那低哑潮湿的声音携着热息,在及川春名的耳旁响了起来,及川春名的鼻尖绕着几不可闻的鸢尾花香:
“请守在界限之内,我的宝物。”
为什么?
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又真实的梦,及川春名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紧闭着的眼睛,然而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惨白的天花板。
及川春名有些茫然地盯着上方,摸索着身下柔软的床铺,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安心。
她微微眯起双眼,有些迷蒙地坐了起来,动作缓慢而机械,宛如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失去了灵魂般的呆滞。
及川春名光着双脚,愣神地站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窗外的雨已经悄然停止,及川春名都不知道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她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思绪渐渐飘远。
如果能一直下着该多好啊,及川春名默默地心里想着。
及川春名还看见了贝尔摩德的衣服,被放在了紧挨着床榻的矮柜上,而边上叠放的是自己的衣服,都还没有干透。
水分被重力挤出来,汇聚成了一股、一股,沿着矮柜斑驳发钝的边角向地面滴落。
不是梦,及川春名在心里确认着,而后缓缓地走了过去,用手指挑起衣物湿漉漉的边角,嘴里呢喃着:“骗子。”
界限?
及川春名笑了起来,手指深深地嵌进了衣物的褶皱中,她低着头,睁大眼睛妄图看清倒映在黑暗中的影子,却只能看见无数拼凑不起却个个都锋利至极的碎片。
是疯子,是破碎的自己。
那又怎么了?
及川春名笑了起来,心腹发麻,泪水出涌。
贝尔摩德在自己生病,甚至昏睡的时候以口渡药,及川春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着眼,满心怀抱的却是对这抚育自己长大的人生出的爱意———大逆不道。
可界限———及川春名从来不愿意坚守界限,她宁愿脱离那些是是非非的人世,也不愿放弃追寻贝尔摩德的影子。
她一定、一定要至死跟着贝尔摩德的足迹,哪怕终会踏进连自己的影子也看不清晰的浓雾里。
“我不是你的宝物吗……”
“你要离开你的宝物吗?”
“骗子!”
及川春名像是在与贝尔摩德赌气一般,换上了自己那件昨天淋了雨,至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衣物,咬着牙夺门而出。
少女呈现着金色的长发,那是日光赐予的造化,狂妄的泪水将一切恩赐都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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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春名喜欢贝尔摩德,这十二年来,及川春名跟着贝尔摩德在四处漂泊,及川春名看过不少路边摆着的童话与传说。
那里面会写着长着山羊眼睛的恶魔,写着守着宝藏的怪物,还写着有持剑屠龙的勇士,还有亲吻玫瑰的恶魔……
及川春名对自己的存在在心里做过了无数次的假想,她想明白,自己在童话与传说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但往往这个时候,贝尔摩德就会将她从那些书籍前拉开,带着她逆着人流往远处走。
当及川春名抬起头往上看的时候,总能看到一轮血红的太阳要落下去,迷蒙的黑夜从大地深处破土而出。
及川春名随贝尔摩德拉着自己走。
“我们要去哪儿呀?”
“去远方,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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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骗子!你又再一次留下了我一个人。
及川春名再一次,不甘心地跑到了河边,在漫天的日光中,她笑着站在曾经差点就让她死过一次,或者是让她死过一次的河岸上。
“亲爱的贝尔摩德!现在,好好看着———你的宝物决定为你去死!”
这次,贝尔摩德会来挽救她吗?
那可怜的少女投入河中,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里,又或者是那个方向跑了出来,也跟着及川春名跳入了水中。
深蓝色的眼眸在水底张开,及川春名被贝尔摩德从水中救出,贝尔摩德仰起了头,看见透明的涟漪在金色的光影中泛滥。
“真是个小疯子。”
贝尔摩德抱着昏迷的及川春名坐在河岸上,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拭去了她眼下的水痕。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贝尔摩德开始怀疑起她的教育是不是失败了,不过到最后,贝尔摩德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教育失败了。
这不是她的问题。
贝尔摩德抱着浑身湿透的少女快步走回家中,她小心地将少女放在床上,然后迅速给自己换上了一身干燥的衣物。
等当她再次走出房间时,原本应该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女竟然已经醒来了。
少女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贴在脸颊和脖颈处,贝尔摩德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想上前帮少女擦拭一下,但脚步却不得不停下来。
只见及川春名随意地裹着一块毯子,少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刀,锋利的尖刀正抵着自己的喉咙处。
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该死,她可没有教及川春名怎么干过。好吧,贝尔摩德承认了,没有教育好及川春名是她的问题。
“我会去死的哦!”及川春名大声说道。
听到及川春名的这句话,贝尔摩德看着及川春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及川春名的脸色暗了下来,那笑容里分明还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仿佛在看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可恶———!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啊。”贝尔摩德低声呢喃道。
她知道及川春名并不是真的想要跳下去,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反抗。
而贝尔摩德对于这个宝物三番五次跨越界限的行为,选择了暂时容忍和放纵。
贝尔摩德知道,及川春名是个聪明又固执的人,如果过于强硬地对待她,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及川春名聋拉下了面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贝尔摩德!我听到你说的了!”
“我在,亲爱的,给我一点时间。”
贝尔摩德的声音在及川春名的脑海中响起,也许是在心脏里,及川春名不能理解那串声音的含义,它们听起来像是水中飘摇哭泣的水草。
好吧,及川春名承认她很容易顺毛,贝尔摩德随手递来的一朵黑色鸢尾就总是能让自己满心欢喜。
及川春名扑到了贝尔摩德的身上,及川春名忽然伸出手去掐住了贝尔摩德的脖子:“听着!我受够了!不准再离开!”
“哪怕杀死我也好!你为什么不留在我的身边!”
贝尔摩德并没有阻止及川春名的动作,贝尔摩德抬起右手,用指尖顺着及川春名的头发:“我不想伤害你……”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更爱你!”
及川春名看着贝尔摩德那双虚无的眼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及川春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一现在,是她最后能留住贝尔摩德的机会。
贝尔摩德的影子像是天使,巨大的翅膀,温暖的怀抱,沉睡之人想要抱抱她,灵魂却困在不能动作的躯壳中,只能闭着眼睛急躁地喘息。
“我有对你说过吧,及川春名……”
贝尔摩德把她扑在了地上,贝尔摩德撕咬她的嘴唇,却只尝到鸢尾枯萎的浅香。
看着及川春名那双流泪的眼睛,贝尔摩德的手掌轻轻地压着及川春名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如果你再离开我,我一定会去死的,”及川春名用颤抖的声线在贝尔摩德的耳边,轻声地呢喃着,“一定。”
贝尔摩德忽然将及川春名抱住,冰冷的右手用力压在了及川春名的后颈上,贝尔摩德将及川春名的上半身牢牢摁在怀里,后者也咬住了她的锁骨,泪水在她的皮囊上滑落。
及川春名听见耳边传来了,贝尔摩德那蛇类吐信子的声音:“别忘记我,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忘掉我了,我不会给你机会想起来,我会毫不留情的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不能有逃跑的想法。”
及川春名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贝尔摩德的衣物,她的手指用力到颤抖,泪水将所有情绪堵滞。
如此冰冷,如此静谧。
一心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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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春名?”在昏黄的灯光下,贝尔摩德凑近到了及川春名的耳边,低声细语道。
贝尔摩德耷拉着眼皮,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低温环境总是会让人感到疲惫和困倦。
“什么?”及川春名没转头,敷衍地应了一声。
及川春名闻到了贝尔摩德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鸢尾花香,该死的女人,又在勾引她!
不过还没等及川春名说什么,贝尔摩德就回答道,“我说,刚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及川春名的头顶被烧得发胀,及川春名感觉自己成了个块要被热气撑得裂开的厚火炉,把手摁在胸口上,让骨头听见那些扑通扑通的心跳,及川春名又闭上眼睛。
有时候,及川春名会感觉自己远远没有到达人们口中“长大”的那一步,可有时,她又觉得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幼稚,天真。
就像现在,仅仅是被鸢尾花香包裹着身躯,及川春名便在迷糊的脑袋里感受到了心满意足,就像婴孩被裹在襁褓里,睁着眼睛,或是闭上。
风中颤动的花瓣和飞舞的蝴蝶或许没什么两样,她们从不想太多,发呆之余便一心一意地哭泣。
“我在想,贝尔摩德,你不是说我忘记了你,要打断我的腿吗,”及川春名越想越来气,干脆就脱口而出道。
贝尔摩德:……
在及川春名的眼神下,贝尔摩德知道对方已经又集齐了一小段记忆碎片,贝尔摩德摊开手,一本正经的说道,“春名你知道的,我喜欢乱说。”
“脱掉衣服。”
及川春名没有理会这个话题,出声道。
“不行,现在还是白天,而且你还在生着病。”贝尔摩德很有原则,站起身,带着一脸难以捉摸的表情,站到了及川春名的床前,及川春名看着贝尔摩德,觉得贝尔摩德像个木头似的。
“我是要涂药膏,你想多了,”及川春名站在床上,眼见贝尔摩德还想有后退的动作,及川春名的语气中充满了警告,“别动!”
贝尔摩德没有其他的动作了,她看着及川春名,只觉得及川春名可爱得很,就像她们一起养的白色小猫一样。
在之前的每个周目中,贝尔摩德连带着那只小猫,试图在循环中等待到来寻找自己的爱人。
及川春名慢慢地除去了贝尔摩德身上的衣物,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满布裂痕与血色的身躯。
贝尔摩德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有枪弹留下的痕迹,也有其他暴力行为造成的创伤。
这些伤痕虽然已经结成了痂,不再流血与疼痛,但它们却永远无法从贝尔摩德的身体上抹去,深深地刻在了贝尔摩德的肌肤上。
而这一切,都让及川春名感到无比的心疼和自责,在看到这些伤痕的瞬间,及川春名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及川春名仿佛能感受到贝尔摩德当时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那种感觉如同尖针般刺痛着及川春名的心脏。
贝尔摩德拉住了及川春名颤抖的双手,用低哑的嗓音柔和地开口道,“春名,它好不起来了……”
及川春名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将一支药膏扔给贝尔摩德,及川春名紧皱着眉头,“你是故意的。”
贝尔摩德没否认,她就是故意的。
组织在后期研发出了一款药物,说是可以治愈一部分伤痕,但贝尔摩德却并没有用,她将那款药物放在了药盒的最下方,没想到被及川春名找出来了。
贝尔摩德想,她应该早点扔掉的,嗯,恐怕还得扔远一点,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抱歉,以后不会了。”贝尔摩德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带着一丝愧疚和无奈,贝尔摩德拉住了及川春名的手,两人的目光交汇。
及川春名微微一愣,但随即就被贝尔摩德深邃的眼神所吸引,她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能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彼此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随着心灵的震动,贝尔摩德情不自禁地微微倾身,轻轻地吻上了及川春名的唇。
在那一个瞬间,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下来,贝尔摩德的嘴唇轻轻地触碰着及川春名的双唇。
那是柔软的,温暖的,犹如初夏的阳光洒在花瓣上的感觉,她们的心跳似乎就此停止,只留下了无尽的温柔与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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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摩德勾起了地上的衣服,简单地穿在了身上,看着面前神志有些恍惚的及川春名,贝尔摩德垂下头,用力地抱住了对方。
及川春名无力地靠在了贝尔摩德的身上,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后又坚决地费力将贝尔摩德推开。
贝尔摩德慵懒地坐在那里,手中夹着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和深邃。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空中慢慢消散,弥漫开来。
及川春名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不好闻。”
听到及川春名的话,贝尔摩德果断的将烟灭了,伸手抚平了及川春名的眉头,“那我以后不抽了。”
在上个周目里,贝尔摩德曾在最后关头,亲手扼杀了及川春名对自己的感情。
随后,贝尔摩德用了十二年时间也淡忘不掉,她就像是一个魔鬼般,在阴暗的角落里,窥伺着及川春名的一切。
及川春名将贝尔摩德长衣当做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毫不顾忌地嗅闻长衣上面的鸢尾花香。
在上个周目里,及川春名学会了遗忘的十二年里,她因此讨厌上了贝尔摩德,可是讨厌贝尔摩德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像是溺入软而浅的水里,像身上驮负着干斤的巨石,只能在孤自一人的悲哀中窒息。
后来,及川春名明白了自己感到窒息的原因和由来,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妄图压抑对贝尔摩德的爱意。
不过,现在及川春名不愿意再纠结着去压抑那些情感了,许久以来,日日夜夜,那个瘦削的影子都不曾淡去。
心脏也在继续艰难地跳动。
当及川春名仰起头,慢慢地贴近了贝尔摩德苍白的脸颊的时候,炙热的吐息抚在了贝尔摩德的手心里。
“只是感觉这个牌子的不好闻,我没不让你抽……”
贝尔摩德面无表情,但手指挨着及川春名的脸颊向后退却,又似控制不住一般微微发颤,直到退无可退。
及川春名的灵魂也许是挨上了贝尔摩德猩红冰冷的唇瓣,可肉躯却与贝尔摩德隔着一层苍白的肉和骨头。
看着贝尔摩德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及川春名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数过贝尔摩德的肋骨,及川春名发现,贝尔摩德少了一根肋骨。
就在那本该有心脏跳动的地方。
柔软而坍陷,缺了一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