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程楚秀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但同时，他也不免钦佩。

没想到，为了这么丝毫的希望，她竟敢以身做出其他人都避之不及的举动。

但此时，更多的还是担心和焦急。

“花意清，花意清……”程楚秀跪在地上，双手胡乱摸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你能听到我吗？”

四下无光，但也能依稀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开始是慢慢飘，接着速度便越来越快。

顾不上他人的眼光，程楚秀弓着腰，略显狼狈地跟着影子跑，话语尾音夹带一丝哭腔。

“你不要怕啊，意清……”

漆黑的人影渐渐飘远，似有风在吹。

程楚秀一路跌跌撞撞追去，直到人影渐淡，再也看不到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扭头静静看着台阶之上的赵暨。

刚才的一幕，赵暨不得不瞠目结舌。

看着不远处静而怒的眼神，赵暨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力，他刻意避开，扭头，却见十几位玄师也在目光讨伐地看着他。

赵暨不禁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不管国君读信与否，其回信正合他意。

他早就想好，直接蒙混过关，不去冒险参与除妖的事情，等王室派人来处理。

本想着，若有人自发行动，他权当不知道。

到时，若胜，他可跟着领功；若败，导致事态严重，他可以向上禀告，说是这些人不听劝告，自己又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可现在，就在刚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有人，而且还是个年轻人，如此勇猛地心甘坠入地下，就为了激他派出人手。

他其实瞬间明白了她的目的。毕竟百姓的信任也尤为重要，事态已发展成这样，这么多双眼睛目睹了一切。若引的在场人群激愤，传到外面，给他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想来想去，赵暨冷汗直冒，整个人泄了气。

“留两个守家，”赵暨终是点头了，“剩下的，派走。”

……

地下很黑，很黑。

原来变成影子，人仍有知觉。

缓缓睁开眼，花意清看到了程楚秀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整个人呈平躺的姿势，慢慢飘着。

看着胡乱摆动的手，她伸出胳膊，想与他触碰。

可指尖却被某种东西阻挡，似是一种屏障，将二人相隔。

身体开始向下飘了。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程楚秀的嘴一张一合，很是焦急的样子，可她无法听到任何声音，只能在心中感受他的心情，想象他的呼唤。

向下飘走的速度加快，花意清能感觉到，自己正陷入黑暗，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银白色的光晕。

很快，她站在了黑暗中。

她抬头看了看，地面上的情景如与自己隔了数十米远。

看到程楚秀仍捶地追着跑，她一咬牙，不想浪费他的时间，直接朝前跑去。

跑得越远，地面上的情形也随之模糊，最后也变成了一片昏黑。

她朝着前面的白光点点寻去，仿佛走在深渊之中，周边的一切皆是虚无中的虚无。

时不时，乌漆墨黑中传来不知谁的吼叫。

步伐开始加快，花意清头脑异常清醒，开始回忆起从客栈临出发时的情景。

当时，趁着程楚秀忙着准备的空档，嬴逸慈悄悄将花意清拉在了一边。

“少侠，我直接同你说，”嬴逸慈面容严肃，“此次影妖的真身，应不在地面。”

“为什么？”

嬴逸慈叹息道：“影妖分身，太过于频繁。分身的同时，力量也会分散。”

“所以，若真身在场，”花意清有些明白，“影妖不会冒险将力量如此分散。”

“正是，”嬴逸慈目光欣赏道，“还有，灵川同我讲，他听到了地下的异动。”

“那么，”花意清也见识过谭灵川的灵耳朵，便接着说，“就是说，影妖的真身就在地下的附近活动。它不断分裂分身，自己藏起来，想靠分身对付人。”

“可是，”她不禁提出疑问，“影妖为什么要挑今天大规模袭击百姓呢？它有什么目的？”

听此，嬴逸慈愁容满面，目光凝重道：“少侠，这事，我们也只是猜测，无法确定。你只记住，若镇令不肯放人，就引观者愤怒，他定会松手。”

这也是带十多个人一同前去的原因，就为了多几双审视的眼睛。

汲山镇地小，由镇令管辖，故此次，便是唯一增派人手的希望。

本得知引观者愤怒的做法后，花意清也有些犹豫，可看着那双坚毅真诚的眼睛，她终是应下了。

“放心，到了地下，你也会有意识。坚持住，我会去陪你。”

果然，嬴逸慈没有骗她。

白光晃了花意清的眼睛，她的思绪飘了回来。

前面满是密密麻麻的人，个个木讷地向前走去，瞳孔发白发青，似都失去了意识。

穿过人群，花意清有些着急，太阳穴随着心怦怦直跳。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意识越不清晰。

到时，她也会如这里的人一样，木讷向前，坠入深渊的深渊。

……

马蹄起起落落，速度癫狂，程楚秀死死攥着马鞭，后面的人差点跟不上他的速度。

赵暨终是松了口，派出了三十多名玄师，快赶上客栈所有玄师的数量了。

应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对，是定不能出差错！

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怕不怕。

程楚秀咬紧牙，似都已尝到了血的味道。

到了巷口，街道混乱不堪，推倒的货物与桌子挡住了马的去路，马蹄高高抬起。

见此，程楚秀气叹一声，直接跳下了马，快跑过去。

“都跟上！”

后面的玄师纷纷效仿，将马留在了巷口。

一口气都不敢喘，程楚秀一路跑到了客栈门口，就见五颜六色的光迸发，玄师们面色痛苦，有些人身披的黑布已掉在了地上。

几十个黑影被玄师们束缚住，动弹不得，可也只是被束缚而已，没有什么进展。

后面的玄师也陆陆续续赶到，连忙使出自家派别的招数，光逐渐刺眼。

见情况僵持不下，程楚秀边使出降服咒，边问一旁的谭灵川道：“怎么回事？”

谭灵川鼻血狂流，流到了脚下，染红了洁白的长袍。

“不知为什么，镇不住……”谭灵川面色痛苦，嘴角也渗出了血，“自你们去后，便一直这样……”

程楚秀又看了看左边，站着位捉妖师。

“咒太乱了，”程楚秀似知道了原因，直接停手，吼道，“捉妖师都先停下主咒，改用辅助咒，让镇妖师先来！”

各派玄师是可以合作不错，可，只能有一种主咒，其余的，应换成门派的辅助咒。

“刚才试过了！”有位镇妖师喊道，“没用啊！”

“刚刚应是人手不够的原因，”李馥安环视四周，“我们再试一次吧！”

也没有其他办法，捉妖师只好停下了破灵咒，改用其余的攻击咒。

同时，镇妖师们开始一鼓作气，可丝毫没有什么变化。

“换捉妖师！”程楚秀喊道。

破灵咒开始，镇妖咒停止。

效果好了一些，黑影们开始痛苦鸣叫，可半晌过后，又恢复了刚才僵持不下的样子。

“里面好像没有他的真身，”程楚秀顿感不妙，“分身过于多了，影妖不可能冒险。”

上一次，影妖就是直接将真身暴露在了地上，师辈们才得以将它降服。

这次，它应是长记性了。

“你也试试啊，”谭灵川说，“万一你的降服咒管用呢？”

“不。”程楚秀有了头绪，开始观察一个个黑影。

“‘不’是什么意思啊，”李馥安有些着急地扒头望着他，“你没有试过，万一能成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楚秀瞪大眼睛，开始看黑影的不同。

真身藏在地下，影子，就应出现在地上。

上一次，分身簇拥真身。

这一次，真身不在，它们簇拥的，便是真身的影子。

分身只可用术法束缚或击打，毕竟不是真身。玄师们都找错了方向。

就如那天，他使出的降服咒只可令分身哀嚎，无法将其降服。

可，真身的影子，面对破灵咒和镇妖咒，也毫无反应。

是不是说明，这次，也只能用降服咒来对付它？

程楚秀心中明了，开始寻找。

黑影的动作各不相同，但都在挣扎，可其中有一个，似未收到任何影响，只静静地停在空中。

找到了。

“你们全都换成普通咒术，束着它们即可！撑住！”程楚秀两指一挥，施出了“如影随形咒”。

如影随形咒本是一玄师为抓捕罪犯而创的咒。选中目标，施展此咒，周围无关的人便会不见，施咒人可紧紧追随目标。

当然，周围的现实并未改变，只是在施咒人眼中，所处范围内只能看到目标人，更利于罪犯的捉捕。

正如此刻，程楚秀的眼中，只有那个静静飘在空中的黑影。

在场只有他一个降妖师，便只能单独出手。

虽不是真身，但好歹与其有直接关联，升高降服咒的阶数，没准可以成功。

猛烈的蓝光如蓝火，冲向了影子。

可地下的真身似察觉到了什么，影子直接变换了位置，瞬移到了程楚秀身后，凝望着他。

还未等程楚秀转身，黑影直接勾住了他的腰，将他拽进了漆黑一片的空间里。

全身跌撞在漆黑的地面，顾不上骨头的挫痛，程楚秀点燃蓝光，站起来，原地转身，睁大眼睛寻找影子的位置。

那影子十分狡猾，逗弄一般躲闪着他的蓝光。

他心中急躁，几次下来，均未打中。

心情接近崩溃，手中的蓝光不禁有些颤抖。

黑暗无光的环境令他昏昏沉沉，加上不停地转身转头，他开始头晕脑胀。

手中跳动的蓝光是唯一的光源，他只能凭借细微的不同判断黑影的位置。

呼吸急促、手脚发麻之时，不知怎的，他想到了花意清。

也许她的处境，更加危险……

故，不可慌乱，要速战速决。

程楚秀稳住心态，开始回想影子躲闪的位置顺序。

这次，必须打中。

影子每躲一次，就离他更近一些，若再不打中，怕不是会抢先吞噬了他。

他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汗流入眼中，可丝毫不敢闭上。

猜好了位置，随着狂跳的心脏，蓝光也跟着砰砰迸发。

影子发出了惨叫。

打中了。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慢慢升高降服咒级数。

同时，耳中嗡的传来了花意清的声音。

【程楚秀，我发现影妖的真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