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路是临海最繁华的商圈,今天是休息日,步行街巨大的人流量造成了大面积的堵车,林曦约了祁寒深后就让赫清宜把她放到了距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地铁口,故而没有被堵在半路,赶在约定时间前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临街的连锁咖啡店,林曦选了一处能够看清周围景致的二层靠窗位置,落地窗下是一个十字路口,从街上来往行人的穿着就已经能窥见了春的苗头,只是她现在的心依旧如冰封十里的河水般沉重。
在林曦第三次看时间时,穿着一身休闲装和黑色夹克的祁寒深终于到了,他摘下鸭舌帽胡乱的揉了一把头发,“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
林曦摇摇头,“我也才到不久,”她打量了对方一圈,“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没事,”祁寒深把帽子放在桌上,拍拍身上的土,“昨天蹲点来着,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听说你调到临海我还挺意外的。”
“嗐,组织上的安排,我们服从就行,”他接过林曦递来的咖啡喝了两口,“你电话里说有事找我?”
林曦垂着眸子用吸管搅拌杯子里几乎已经与咖啡融为一体的冰,“我刚从栖山回来。”
她抬起眼皮,却没从对方眼中寻见意外的神色,“是傅宴巡让你骗我的?”
祁寒深抿抿嘴,神色严肃道:“我知道这事不可能瞒你一辈子,你早晚都会知道真相。”
“那不如你来听我说说,那所谓的真相?”
祁寒深点点头,伸出左手歪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八年前,你接到出警的消息赶到傅家,却认出了傅宴巡,他拜托你对因溺水失忆的我隐瞒真相。这些年来,你名义上是在替我找所谓的真凶,但一直明里暗里的劝我放弃,甚至是阻挠,因为你一直知道那个真凶就是傅宴巡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也根本不存在什么跳河和抛尸,因为案发地点就是在那个泳池,因此也必然找不到沿途的监控,这桩悬案的背后都是你们的谎言。”
“而确保这一切万无一失,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在于我的失忆,你们利用了这一点。毕竟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过往究竟发生过什么,真相究竟如何,全凭你们一张嘴不是吗?”
林曦从手机里调出在孤儿院拍下的照片,推到祁寒深面前,“这个就是证据,你们明明从小就认识,你却对我只字未提。”
祁寒深勾勾唇,拿起手机将照片放大,神色间颇有些怀念,“你猜的没错,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
林曦只觉得乏得厉害,她也不想再为这件事去追究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傅宴巡...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祁寒深将手机递还给她,“为了保护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林曦的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这三个字,难道在傅宴巡心里,真的一直有尹薇薇的位置,能够让他不惜费这么大功夫设下如此大的一个局,宁可让我认为凶手是周书云,也要保下她......
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样子,祁寒深有些自责,奈何自己答应了傅宴巡其他什么事都可以交代,唯有一件不行。他闭闭眼睛,将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你...你别太怪他,虽然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劝你。”
我当年,到底都忘记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只有落水前的,却完全想不起来被傅宴巡救上岸后的部分,而且听外公说我当年在医院住了很久身体才恢复,可我为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林曦想,或许自己还是应该去一趟医院,挂个心理科看看。
一个小时后,市东区一间工作室,林曦接过对方递来的水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你都下班了还来麻烦你。”
白岩耸耸肩,“反正你是付了钱的,正常工作而已。”
林曦失笑,和这样性子的人说起话来倒是让她感觉轻松不少,她原本是想到医院挂号咨询的,奈何太晚医生都已经下班了,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白岩。
之前为沈舒婷的事,她找白岩留过联系方式,虽然有些冒昧但还是拨了电话,听闻对方有一个心理咨询工作室,便直接成为对方的来访者做起了咨询。
“听你的描述,我认为你可能是在逆行性遗忘发生后,被进行过人为干预,对你进行过强烈的心理暗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催眠。”
“催眠?”
白岩点点头,“催眠其实并没有影视作品中那么神化,他只是一种心理学手段,用于唤醒来访者的某些特殊经历和特定行为,并会对感知、思维、记忆和行为做出一定改变。”
“你的意思是,我的记忆被改变过?”
“有可能,心理师也可能对你进行过催眠疗法,让你忘记自己曾接受过心理治疗,所以你才会想不起来落水后的一部分记忆。”
恐惧爬上心头,林曦只觉得浑身发凉,她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我现在想起来的记忆,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被人暗示过的?”
“我认为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它发生在落水事件前,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你失忆了,便没必要对这段记忆再进行操作。”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世界虚假的不像样子,半空中的她看着自己的躯壳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不可相信,那该是怎样恐怖的一件事啊。
林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似是终于找出了那条将珠子串联起来的丝线......
八年前的一个初秋,沈舒婷因着几日前在街边意外见到了与好友眉眼相似的傅宴巡心中生疑,便带着林曦一起到傅家拜访,试图试探一下傅宴巡的身世,却不成想傅家主人并不在,意外就是在两人离开的时候发生的。
林曦感到从身旁的草坪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力道极大的推了她一把,她撞到走在自己右手边的沈舒婷两人一起跌落进泳池之中,在落水的瞬间,她看清了凶手的面孔,那是一张稚嫩却又满是狠色的狰狞的脸...是尹薇薇的脸。
意识模糊时,她看到了傅宴巡,年轻时候的傅宴巡,向她伸出了手,这是她对于整件事全部的记忆。
再后来的记忆像是破碎的镜子般,折射着细碎的光,她只能从模糊的记忆和他人的叙述中得知,自己应是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再有清晰的记忆时已经是她被沈业带回京市了。
而如今补上自己的假设后则会变成:傅宴巡把她救上岸后看到了尹薇薇,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他选择替她隐瞒真相,而当他发现出警的公安是自己的儿时玩伴,林曦又失去了记忆,故而心生一计。
他找到一位心理咨询师催眠了她,让她以为自己并未去过傅家,而沈舒婷是因为抑郁跳河自杀,将一切撇清,既保住了尹薇薇又让傅家免于流言蜚语,这一切只需要牺牲一个林曦而已,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至于后来的种种...林曦有些自嘲的笑笑,“不知当你看到我拿着结婚协议去找你的时候,是何种心情?”
然而,这段时间日日夜夜的相处并不似作假,一个人眼中汹涌的爱意是装不出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现在只想立刻出现在傅宴巡面前,好好的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既然尹薇薇在他心里如此重要,重要到哪怕牺牲她也在所不惜,又为何要来招惹自己。
不知不觉中,林曦走到了酒吧街附近,她心中烦闷的厉害,随便寻了家人少的店一屁股就坐在了吧台的位置上。
“你好美女,喝点什么?”
“随便。”
调酒师小哥到底是见多识广,像她这样来买醉的客人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他从吧台下取出一个玻璃酒杯,倒了小半杯的白兰地递给她。
林曦接过酒杯,眉心微蹙,心道看不起谁呢,就给这点儿酒。她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金黄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中,竟比她预想中要烈上许多,喉咙处传来又凉又辣的感觉,惹得她把眉拧得更紧了几分。
她皱着一张脸问道:“这什么酒?”
“白兰地。”
“你们这就没有稍微好喝一点的酒吗?”
“你不是来买醉的吗?这个比较快。”
林曦有些懵的看向他,“你们这的服务员都是这么说话的?你们老板呢?”
只见调酒小哥抿抿唇,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我就是。”
林曦眨眨眼,“老板又怎么了?不是说顾客是上帝吗,我就是想喝个好喝一点的酒,这么点要求都不能满足?”
酒吧老板咬紧后槽牙刚想反驳,却突然浑身一僵,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有些不知所措的张张嘴,半天才说出一个句子,“不是,你有话好好说,你...你哭什么...”
不说还好,这句话刚说完,林曦的眼泪就像拧开的水龙头,不要钱似的一颗接一颗往下掉。崩溃的瞬间总是无声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曦的哭泣也是无声的,只是落泪,无声的落泪。饶是见过各种酒鬼哭闹,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哭的如此令人肝肠寸断。
他叹了口气,从头顶的架中上取下一个鸡尾酒杯,没一会儿,林曦面前就多了一杯橙黄色的鸡尾酒,上面还顶着两片嫩绿色的薄荷叶。
“这又是什么难喝的东西?”林曦一边说,一边无意识的流泪,看起来滑稽极了。
酒吧摇摇头老板轻笑出声,递给她一包纸巾让她擦眼泪,“龙舌兰日出,这个好喝的。”
林曦打量着酒杯,半信半疑的端起来喝了一口,突然眼前一亮,橙汁和石榴汁的味道与龙舌兰的酒香融合在一起,入口丝滑清爽让人难以相信和她之前喝的那杯难喝的玩意儿竟师出同源。
或许人生活的基调都是苦涩的龙舌兰,需要一些橙汁石榴汁来调和才不算难熬,可她的石榴汁却忘记去籽,苦的一批。
林曦撇撇嘴,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闷头喝酒。老板调一杯,她就喝一杯,完全忽视口袋中不知道响了多久的电话。
酒吧老板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有些不耐的问道:“你还要喝多久?我要打烊了。”
“你开的不是酒吧吗,这才几点就打烊?”
“姑奶奶,天快亮了,我这可不卖早餐。”
林曦有些迷茫的眨眨眼,趴在吧台上一下也不想动,酒吧里的音乐早就停了,只能听见空调机箱嗡嗡的噪声,她刚一起身便脚下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却被身后的人及时接住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