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童女士,”小梦微眯了眯眼,笑容满面地看向今天明显特别打扮了一番的何童,“在鸽子她们来之前,你就可以和两个精灵一起冒险了——这在童话世界可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呦!”
她的态度很亲热,因为在和嘀哩哩一起去参加田鼠王国那个热闹得不行的舞会时,嘀哩哩又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她好几回,不准她再故意为难何童了。她当然是不会听的,可她当然也要做出点表面功夫来。
何童连连点头,小梦立刻便在脑袋里听到了一阵字正腔圆的棒读:“幸运。感恩。幸运。感恩。……”
嘀哩哩看了看何童今天穿着的一件胸前用刺绣、亮片和钉珠装饰得花团锦簇,脖领还搭了一条米色娃娃领花边的荞麦粉色的卫衣,一条枣泥红的百褶长半裙,脚上蹬着的一双锃亮的浅焦糖色中筒小皮靴……她觉得何童可爱得让她都有些难过了——尽管那双黄、绿、棕条纹的堆堆袜直接把这一身花里胡哨的穿搭升华到了自由自在的程度,可在她眼里依然可爱得很。
“唔,何童,你今天还要穿精灵的斗篷吗?”嘀哩哩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落问。
“当然!嘀哩,我现在就换上吧。”何童的大半注意力还放在心里的棒读上,边说边对着小梦露出八颗牙齿,“正好我可以去小隔间里换衣服。”
没有了大红脸蛋儿,何童看起来挺是人模人样的。啧,就是笑起来怪里怪气,小梦无所谓地腹诽着,回送给她一个天使宝宝的笑容。
嘀哩哩从不知道哪儿抱出那身精灵的行头,何童假笑着殷勤地接过去,转头进了小隔间,嘀哩哩也淡定地跟了进去,“咔哒”一声,关上了隔间门——那姿态别提多自然了!
“……你怎么也进来了……”
“唔?当然是帮忙呀!而且,平时你换衣服不是都不会避着我吗?”嘀哩哩抿了抿嘴唇,又眨巴眨巴大眼睛,神态无辜又任性。
“那、那倒是!”何童虚弱地笑了笑,“幸好这个隔间特别大哈哈哈,不知道这楼层当初是怎么规划的……”
说话间嘀哩哩已经不见外地凑了上来,何童不想表现得太过心虚,但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往角落挤了挤。
心里的声音一本正经地棒读起来:“友情。勇气。冒险。友情。勇气。冒险。……”
嘀哩哩的脑袋都要凑到何童的耳朵边了,她用指肚轻轻托起一边的钻石耳坠,“很少见你戴这对耳环呀,真漂亮。”
“嘿嘿是吧——别看小小的一粒儿,它可是钻石的呢!”
“你今天还化了淡妆?”
“嗯哼,是涂了一点点口红啦!看着气色是不是很好?”
是很好。嘀哩哩又像个没有边界感的亲戚家小孩,快要趴到何童怀里去了。她不客气地仔细端详了下何童的小脸,刚才还显着苍白的脸上这会儿多了些血色,看着就像,就像是包着什么桃子碎的奶酪冰皮小点似的,白里透着红……嘀哩哩又爱又气,简直想要咬她一口了。
“……唔,你跟鸽子,鸽子她们一起去吃饭了吗?”
嘀哩哩到底是个藏不住事儿的老实精灵。
“没有,哎,她们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且,好像是说在现实世界不要有太多接触来着……”
“也不用这么小心,”嘀哩哩松了一口气,伸手搂住了何童,“只要做好记忆方面的善后工作,那就没关系的呦!不过,每次你们私下见了面,一定记得告诉我呀,这样,这样以后才好处理!”
唔,这是要我报备吗……何童装得十分乖巧地点头,心却跳得一瘸一拐似的——毕竟上次这样搂在一起,还是在梦中天鹅绒的被窝里呢!
嘀哩哩却没有退开的意思,她盯着何童的脸颊又看了几眼,终于慢吞吞地凑上去亲了一口。她那软和的嘴唇甚至在何童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才慢吞吞地离开。
“……勇气。冒险。友情。爱……哎、哎嗨哎嗨哎嗨呦!”
心里的声音激情满满地唱起歌来。
“既然气色这么好,那我就不给你用我的大粉扑了。”
何童有些呆愣地看了看嘀哩哩亲完自己那得意的心满意足的小眼神,又回忆了一下上次离开时自己主动亲她的那一口,别说,还真别说,纯洁的大女人何童又一次地调理通顺了!
——嗨!可敬可爱的嘀哩是个精灵啊精灵!单纯又友善的精灵……不管爱情剧场邀请她出演了什么样的戏份,我们之间的友谊都始终如一,比珍珠还要洁白,比钻石还要闪耀呀!……毕竟人和精灵,能出什么事呢?哈哈哈!
何童在棒读与激情演唱的间隙越想越通顺,朝嘀哩哩也露了露她那八颗牙,“好啦……别肉麻啦,还得换衣服呢。”
就这样,两人傻乐着换好精灵的行头。
等她们腻腻歪歪地手牵手从隔间里出来,小梦脑袋里就有两道“啦啦啦”的快乐歌声了。
“……幸运的何童女士,现在准备好去冒险了吗?”
“我准备好了!”
何童干劲满满地握了握拳头。
然后,等绕过公司大厦,隔着种了一排蓝灰色海棠花的高档小区围墙,看到那只百无聊赖地盘踞在公寓楼顶上的巨大水母时——何童没出息地腿软了一下。
远远地望过去,水母那巨大的粉色水球一样的脑袋,正有些局促地搭在大概有十层高的豪华公寓的楼顶。虽然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但它噗出楼顶的那部分脑袋随着每一次呼吸似的翕动噗出来、吸回去,一下一下的动作都能让何童看得清清楚楚。它那鲜红鲜红的触手也密得可怕,像是什么热带植物的永无餍足的气根似的,贪婪又狰狞地将公寓楼围得几乎密不透风。
——总之,一看就很……邪恶!贪吃!难缠!等等等等!
“……它?打败它?我们,确定不要去哪儿请一位奥x曼过来吗……”
何童心里苦得很,但为了能在小梦面前虚构出一个良好形象,她还是装模作样地给出她的智慧建议。
“嘘!小点声。”小梦坐在嘀哩哩肩头,朝何童摇了摇手指,“被它发现了,它会攻击我们的。”
——还、还会攻击人?这跟怪兽有什么区别?!
“对呀对呀,可得小心点!如果被它的血红色的触手抓住,那就会被拽进一个个梦里去的。”嘀哩哩语气悚然,但亮晶晶的眼睛却出卖了她那带着些不应该的快乐的兴奋心情,“那些梦都可有意思了!”
何童无奈地看了眼没心没肺的精灵,“你们已经探过路了吗?”
两个精灵齐齐点头。
“不过,没什么特别大的进展呀!”
“唯一的一点优势,大概就是我们可以随时刷新到你们公司的厕所里吧,这样省得我们被噩梦困住太久。”
“如果被梦困住太久,那就会被水母的触手和口腕慢慢卷着,卷进它的脑袋里——也就是,被吃掉!哎呀,这太可怕了呀!”
两个精灵一唱一和。
何童苦了苦脸,“那我们这次的作战方针……”
嘀哩哩和小梦默契又自信地一起直了直上半身。
“我们隔着窗子,看到小女孩正睡在她的小床上呦!所以我们可以先试着把她叫醒!”
“再和她谈谈!”
……好吧!何童虚弱地点头,表示认可这两个精灵的英明领导,“那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混进小区吗?这是高档小区,门卫很……”
“直接翻墙进去不就行了?”
小梦理所当然地说,然后脚后跟轻轻在嘀哩哩的肩上一蹬,就敏捷地弹跳到了高高的红砖围墙上。
“……我可不是什么魔法少女!”
何童仰头看了看墙头上那个灵活过头的怪婴,磨着牙说道。
“哎呀,没问题的呀!”嘀哩哩拍了拍何童的肩膀,淡定地从不知道哪儿推出了她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这两天实在太忙,她还没来得及修理车子。
“咦?这辆自行车……”小梦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从墙头上又激动地一下跳到了自行车后座,还偷偷踹了一脚想过来坐车的何童,“天哪,这不是你好久好久以前的飞行车吗?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它啦!”
“对呀对呀!”嘀哩哩美滋滋地拍了拍车座子,那锈迹斑斑的铁制车架立刻发出一阵不服老的晃荡声音,“我也是最近才把它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
完全插不上话的何童苦着脸看着装模作样的小梦,她那婴儿肥的小脸上正显出一种沉浸于往昔峥嵘岁月的中年感。“哩哩,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就是骑着它,载着我,一起去参加绿野国和天空城的第二次陆空全面大战呀!我们还促成两国签下了停战协议,从此维持了近百年的和平呢!”
何童的脸僵了僵。
——首先,绿野国,天空城,这名字起得也太碰瓷……啊不对!首先,这自行车还真的上过战场啊?!这里不是童话世界吗,怎么可以有战争?!
何童此刻的幻灭感,就像她第一次读《彼得·潘》,却发现被所有小孩各自拥有着的梦幻岛竟然只是小男孩跟海盗和印第安人打仗来打仗去的地方……她真的会举报!像个大人那样!
小梦有些得意地瞥了眼变了脸色的何童。哼,我和哩哩肩并肩经历过多少了不起的冒险呀,那些岁月,你这个没出息的大人插得进来吗?
她好整以暇地清了清喉咙,想要再说点了不起的往事刺激刺激何童,可刚一张口,就被嘀哩哩捂住了嘴巴。
“唔,对不起呀小梦,是月亮,月亮不准你再说了……何童她有政治焦虑,听不得这些呀。”
什、什么?!小梦无法接受地看了看她那满脸歉意的最好的朋友,又看了看旁边得了便宜还卖乖、矜持得欠揍的何童。
——巨婴!巨婴!
她在心里咒骂了好一通,才装着体贴又委屈地点点头,眼睛里又是水光闪烁了,这让嘀哩哩立刻心疼地把她抱到了自己肩上。
等嘀哩哩骑上了自行车,她翘着高贵的二郎腿,面朝着何童反坐在嘀哩哩肩上,直把何童盯得不安地左右张望。
“我知道,你当初在合同里添了很多禁忌事项。”
“咳,对、对呀,我是比较谨慎……”
“就是真正的小孩子,都没有那么多禁忌呢,大人,不应该更坚强吗?”
“这,这不是坚不坚强的问题……这是过敏。你知道的,一旦有了过敏反应就很难逆转了,所以随着年纪增长,过敏原也会越来越多……”
“呀,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呀,或许等下就得靠你和小女孩谈心了呢。”
小梦的眼神无辜又纯良,但被盯住的何童却忍不住冷汗直流。
“没准真得靠何童呢!”嘀哩哩一边蹬着车子越过围墙,在小区茂密的梧桐树和银杏之间穿行,一边快乐地插话,“她可会谈心啦!”
何童没出息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嘀哩,倒也不用这么为我美言……
“吱嘎——”,破旧的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发出一阵声音,停在了另一栋公寓楼的后面。
“接下来,我们得悄悄地溜过去,不能被水母发现!”嘀哩哩猫着腰,躲在路边一溜儿被修剪得圆润润的扁毛鹃矮篱后,像模像样地发出指令。
“那我们怎么进去,”何童也窝囊地蹲到了嘀哩哩旁边,“它那触手围得密密麻麻的。”
嘀哩哩露出得意的神情,“嘿嘿,本精灵自有魔法!”
何童莫名有点不祥的预感。看到那个大摇大摆从矮篱旁走过的豆大点的小精灵,不祥的预感就更强烈了。
“何童女士,我说过的,一个人类能同时和两个精灵一起冒险,这可是幸运得——不得了的事情!”
“对呀对呀!”嘀哩哩快乐地搂住惶恐的何童的肩膀,向她指了指脚下的鹅卵石小路示意,“走在两个精灵的中间,是会获得好运的呦!”
这里到底是高档小区,楼宇和绿地之间的小路都是用深浅不一的各色鹅卵石和瓦片拼就的万字海棠纹的铺地。
嘀哩哩指着那些花纹,像模像样地给何童讲解了一通,大概意思就是说,踩着这些四角形的纹样朝着水母的那栋楼跑去,只要每次都踩在第四朵海棠的正中心,连踩十次便可以向前瞬移十米——这样就能直接穿过水母的触手和墙壁,跑进公寓楼里去了。
对于魔法的本身,何童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已经见多识广,在现在的她眼中,这个魔法连邪门都算不上了——可是,嘀哩哩要何童跑在中间,说这样会带来一些额外的好运,让魔法的成功率更高些……这就有些不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