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闻禧和闻子俊两人,直奔马场,马场在江州市的郊区。
这是刘池生前,工作的地方。
接待他俩的是马场的负责人王宇。
“我们这里是江州唯一一个马场,刘池一毕业就在我们马场工作,她工作出色,很多来这儿学马术的学生都很喜欢她。”
闻禧预先准备了几个问题,王宇像是接待过不少类似的人,看着模样没什么意外,流程也格外熟练。
“请问,刘池当年的工作任务主要负责哪些?”
“她是马术教练,平时也担任训马师的工作。”
“那这儿还保留着刘池生前在这儿视频或者照片之类的吗?”
“有的。”,他带着闻禧来到办公室,解锁电脑,“当年那件事很轰动,也有不少记者来采访,所以我们就把刘池当年所有的视频保留下来。”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我发给你。”
“谢谢。”
很快,和王宇添加微信后,闻禧收到了几个视频和一些照片。
她顺势点开其中一个视频,下一秒,一声洪亮低沉的“驾”,从视频中传出来。
高挑的女子在马背上驰骋,扎起的马尾在风中飞扬。
脸上漾着自信和激情的笑容,阳光下的英姿鲜活青春,耀眼得如同一个灵动的精灵。
阳刚之气在她的身上融合得当,英姿焕发。
闻禧脑中快速闪过一个人——花木兰。
“花木兰。”,闻禧愣了下,以为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脑中想法托盘而出。
没想到闻子俊也是一样的想法。
两人相似一笑。
随后她问王宇,“当时和刘池一起救人的那头马还在吗?”
王宇惋惜地摇头,“当时下去救人时,可能是太过应激。刘池把那人救上来固定好之后,还未坐稳,马儿就把刘池甩在江里,后来失足落水的人倒是被救上来了。”
“那头马很有灵性,还知道跑回水里找刘池,可当时水太急,刘池被冲走了,那头马在上岸之后,没到一礼拜,也因为突发疾病,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闻禧心里有些复杂。
“后来,来马场学习的学生越来越多,我们也清楚这其中的原因。然后就决定,将马场每年所获得的一部分收益捐赠给刘池的父母。”,他遗憾道,“最后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聊表心意,多照顾照顾两位老人了。”
闻禧点点头,办公室是一栋矮房子,依稀能听到不远处传来马的叫声。
闻禧忽然来了兴趣,她指着不远处的草场,“我们可以去那边走走吗?”
“可以的。”
今天是阴天,灰蒙蒙的像是一层朦胧模糊的幕布笼罩在头顶。
本来绿油油漫无边际的草场,此刻却少了些生机,风的形状在草场上一次次变幻,周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忧郁。
“姐,你说她会后悔吗?因为救人丧生,留下孤苦伶仃的父母,明明有那么好的前程在等着她,现在只能永远停在这里。”
说这话的人,是她身旁帮她举着摄像机的闻子俊。
她显得有些意外,很少见闻子俊会说这样的话。
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屁孩的模样。
成天只会拿着手机打游戏,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想到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这一问,却把闻禧给问住了。
后,悔,吗?
她脚步微顿,旋即又往马棚的方向走。
“我不知道。”,她自顾自地往前。
闻子俊却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说不后悔的。”
闻禧惊讶地将目光投了过去,“为什么?”
“因为中国人在英雄主义面前,会希望这个答案是不后悔。”,20岁的闻子俊,神情里透着直率和坦荡。
闻禧的脚步停在那儿,似是在琢磨他这话里的深意。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在闲暇时间里,她时常在想要对这一次成片应该赋予什么样的深度,她作为本次拍摄的主导者,又应该向外界传达一个什么样的价值观。
可王梅那一句——我的孩子不需要是英雄。
再度让闻禧在决定文案这件事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彷徨之中。
她口中溢出一声轻叹,暗自收回思绪前,瞄了眼还带着清澈眸色的闻子俊。
他会说出这话,细细想来,好像还挺合理。
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年纪,没有被社会的功利性所侵蚀,正是会对英雄主义怀抱着极为积极且正面期待的时候。
“这事儿我有什么资格替她回答,只有她本人知道的答案。”,闻禧怅惘道,“只不过目前看来,这个答案我们是永远听不到了。所以说伟大的从来都是少数人。”
闻子俊听得似是而非,忽地又想到什么,再度问她,“那广告还加进去吗?”
“嗯,加。”,闻禧没半点犹豫。
无论如何,刘晓庄夫妇失去孩子,这是既定事实。
未来的日子,如果他们身上能有多点钱傍身,也是好的。
她们在马场没待太久,拍摄完马场的素材,便又匆忙赶回江州的市中心。
之后他们又去了刘池曾经就学过的初高中。
这一天的忙碌就这么过去了。
今天的闻子俊似乎格外好学,问题不断。
闻禧对此也乐见其成,也给了他一些意见,让他如果有兴趣,可以尝试做做自己的账号。
得到闻禧这么一句话,闻子俊更是燃起了兴趣。
他开着车,边问,“二姐,刘池姐曾经上学过的地方为什么也要拍啊?”
“毕竟刘池才是我们本次拍摄的主角,以人物为主的纪录片中,遇到拍摄主角不在世的情况,这是非常常见的。”,闻禧耐心地和他解释,“那这时候我们拍摄的手法可以很多,通过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去挖掘这个人生前的故事。又或者透过拍摄亲情,爱情,友情,也是可以的。总之角度很多。”
“我就说跟着姐能学到东西嘛。”,说罢,他嘿嘿傻笑两声后,竟唱起歌来,“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破音
“……”,闻禧勾唇,一巴掌呼他肩上,“少拍马屁,好好学。”
“诶?姐,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悄声道。
“昨天回到清荷,我碰到笙哥了……”
话落,他瞟了眼闻禧,似是在打量她今天的心情。
闻禧动作顿了下,面色如常,“嗯,然后呢?”
顺着她的话,他继续道,“笙哥,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黑西裤,还打了领带……”
他语气稍顿,而后没底气地继续后面的话,“然后搬着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开着那辆大G走了。”
果不其然,副驾上的闻禧动作肉眼可见的一滞。
过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吗?可能是去工作吧。”
闻子俊不确定道,“你说,会不会是回北京了啊?”
话落,闻禧熄灭手机屏幕,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
车子已经回到了市中心,路两旁绿树快速从窗外掠过,闪出重影。
车窗缓缓按下,风和热流强劲地往脸上扑来。
凉快与热气并存,如人的心情那样的复杂。
“咦——”,见状,闻子俊下意识地想说开着空调,最后察觉到副驾上的人情绪上的不对劲,也只好暂且闭了嘴。
但眼看着前方就要到面临选择时,他犹疑片刻,“姐。”
闻禧回神,“怎么了?”
“我们回清荷还是去姑姑那儿?”
闻禧沉默几秒,目光望向车子前方。
“清荷吧。”
……
回到清荷时,已是傍晚时分,柔和的光晕为大地披上一层薄纱。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光晕慵懒退去,白天在刹那间与黑夜完成一场告别。
闻禧站在家门口,目光放远,掠过马路,透过庄严大门栅栏,熟悉的位置上,早已没了那辆大G的身影。
除了院子里一盏白灯。
整栋小洋楼,沉在暗色调的夜色里,渐渐地和暮色融为一体。
兴许是赵爷爷遛狗去了,院子里并未传来熟悉的狗叫声。
一切似乎在顷刻间沉寂下来,仿佛又回到了闻滢结婚那天的凌晨,闻禧站在这里,望向对面时也是如今这样,浓浓的夜色,看不清他的身影,仿若他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闻禧转身回了屋,她努力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集中在视频剪辑上。
可那些纷乱的情绪一股脑地往外涌,她有些颓败地靠在沙发背上。
望着天花板呆愣片刻后,掏出手机来,点开赵云笙的微信头像。
他的微信头像和他本人其实不太符,是个卡通头像。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紧接着,点开他的朋友圈,意料之内,什么内容也没有。
似乎也没见他发过,也不晓得是把她屏蔽了,还是真的没发,不过以闻禧对他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以前他们流行用的q,q,赵云笙也从不发任何动态,给他的空间留言,除她以外,他谁都没回,颇有一种,被闻禧逼着回复的意味。
她暗自叹息一声,收回思绪。
重新打开和赵云笙的聊天窗口,打下几个字【你回北京了?】
但却迟迟没有点击发送,她盯着那几个字,犹豫了一会儿后,又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删掉。
或许此时才是最正常的相处模式,
这短短半个月的相处,让她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闻禧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假装不记得他的人是她,将他推远的人也是她。
如今他不告而别,她有什么资格问,去生气?
她早该料到的,想用不真诚换真诚,这是最可笑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