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领着小梅奔向皇宫的那一夜,她们裹着夜行衣,小心翼翼地跑在潮湿的长街。
拐进到一条小小的巷子,宁溪抬手示意小梅停下来,气喘吁吁道:“在这里歇一会儿,咱们再接着走。”小梅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小梅因为畏寒,紧紧地缩在自己殿下的身旁,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这时,她们身后紧闭门扉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争吵声:“你是不是疯了,非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出去!你没听说安亲王正满街掳人吗,你不想活命了?!”女声高声大喊。
紧接着,一道男声无奈地说道:“可是我们的摊子还在那条街上,没有摊子,我们以后拿什么赚钱,冬天也快到了,你和闺女连个厚实衣服都没有,再加上她马上就要到成亲的年纪了,如果不给她多备点嫁妆,以后到夫家会受气的。”
女声低声抽泣:“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这群幽鬼什么时候能不祸害我们了……”
“我们只是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究竟做错了什么……”
透过窗子,能隐隐约约看到这对夫妻紧紧拥抱在一起,女人崩溃地哭泣着。
小梅无措地偏过头,看到宁溪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只能低声安慰道:“公主,这一定又是有人刻意在抹黑皇室,安亲王殿下一向仁厚,是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如果是真的呢?”宁溪轻声问道。
小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如今心里也有些迷茫呢。
宁溪看着皎洁的月色,低声道:“被幽禁在公主府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了许多从未察觉过的事情,听到了一些似真似假的传闻。”
“我发现自己当这个公主当的很是失败,小梅,我连百姓们真正想要的东西都不清楚是什么。我只是在任性地做我以为对的事情。”
少女敛眸,眼底流连着复杂的情绪:“小梅,说实话,这次进宫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怕一直以来在我心里都完美无瑕的皇室其实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光鲜亮丽。”
她将目光落在小巷外,“我更害怕,我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其实是压迫百姓的另一重火焰。”
……
……
女孩看着高处的光幕,裴徵的回忆仍在继续。
从他的记忆中,她看见安亲王贪婪地望向身下,指挥手下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屠戮;她看见宁帝沉醉于花天酒地,一个武官颤颤巍巍地劝谏,在别的国家都在做战前准备,芳絮也应该武装起自身,宁帝不耐地瞥了他一眼,命令侍卫将他杖毙,继续又沉浸在丝竹之声中。
最后,她看见了百姓的苦难。
女孩一半脸被黑焰死死地笼罩着,黑眸含着浓烈的怨毒,另一边脸被血泪铺满,泪水不断从眼眶流落。
即便灵魂消散了,但是宁溪的意识还是残留在□□。在她触及到裴徵回忆的一瞬,整个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宁梅在怨恨,宁溪在哭泣。
某种程度上,她们确实贯彻了年少的愿望,永远不分离,永远陪着彼此。
她的意念走到绝望的一刻,连存在的理由都消散了。
女孩绝望哭泣着,灵魂都在颤抖,黑焰开始蔓延至全身,似乎要吞灭她,而另一旁的裴徵身形也在消散,白色的焰火从他的身上涌出。
白与黑的焰火渐渐交融。
裴徵倒在地上,瞳孔涣散,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他的眼前倒映出女孩明媚的笑容,然后他闭上了眼,身体彻底消失。
女孩被黑焰包裹住,记忆之海涌上所有的一切。
那一天,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浮图塔,宁梅不再是宁梅,宁溪也不再是宁溪。她们共存于同一体。
女孩在漫长的岁月中在浮图塔刻下深藏泪水的壁画。
后来,她走出了浮图塔,来到了新朝的皇宫,看到宴席上的裴氏后人,施下了术法,让他们也感受到同样的灼烧,同样的痛苦。
最后她来到了圣秋寺,右手因力量的过度使用已经妖化,她在鲜血满地的佛寺里,写下了一首含着血泪的诗句。
“阿溪吾爱。”我最爱戴的公主,我唯一的亲人。
“所恨长眠。”恨意让我变得不像自己,让你的生命永眠于火光。
“百年血泪。”刻下壁画的每一刻,她的泪水都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不入浮图。”不要被困在浮图塔,你要自由地活着,殿下。
于是,在那天血流成河的夜晚,裴徵顺着她留下的痕迹来到了寺庙,看到了这张浸满泪水的宣纸,将它放回画后,将气息留在了上面。
他回到了浮图塔,她也在那一天含着杀意一步一步走向他。
这就是这段故事的终点。
……
……
在刹那间,黑白火焰彻底交融,铺天盖地的尖锐声响从焰火中蔓延,整片海洋都在晃动,海水飞速流动,鱼群慌张四窜。
众人还在惊愕裴徵与宁梅的突然消失,下一刻,就感觉到天崩地裂之势,宫殿的某种保护屏障霍然消失,海水开始往殿内灌去,冲刷着雪白的砖瓦。
眼见水线越来越高,众人正着急寻找出海之法,却又忽然听到数不清的流动声音——
转过头,只见数不清的魔物正在朝他们袭来!一群接一群,密密麻麻如同交织的丝线。
“大家快避开!”楼不妄喊道。
谢浮州偏头,迅速移到其他人身前,他冷静地抬眸,望着朝他疯狂扑来的魔物,双眸微眯,反手拿着不追剑,只轻轻转身便将它斩杀掉。
魔物溅出的绿色血迹落到他的长靴上,然后又被海水冲刷掉,只见水线已经蔓延至了他的腿处,谢浮州抿唇,下意识地回头寻找方桔梗,只见她还在低着头站在楼不妄身后。
确定了她的安全后,他将不追剑握紧,剑身没有一丝仙力的淡淡光芒,他割破了自己的皮肤,数不清的鲜血顺着掌心流向剑尖。
……
另一边,万载音将瑶笛吹响,青色的声波领域覆盖住殿内,她将仙力灌注其中,声响处理掉了一部分的魔物。她抓着崔玄微的手腕不断避开,因为在水中行走不方便,如今她整个人是立在悬空的术法阵上。
而她没有发现的是,身旁的崔玄微意外碰到魔物后,他身前的一个章鱼魔物随着他指尖指向的方向不断移动,见此,崔玄微眼底闪烁着越来越浓厚的兴奋。
……
楼不妄将移空扇移至身前,右手扭转了扇面,金色阵法从扇面移到身前,流动着繁复的梵文,魔物不断朝他袭击,他将身前的领域保护的死死的。
然后他看向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陷入沉默的方桔梗,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水面已经升到她的腿部,可是她仍像没有知觉一样,一动不动。
方桔梗低着头,侧脸被海水的幽光笼罩的晦暗不清,楼不妄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指尖有些颤抖。
他眼眸微动,将手伸向女孩,想要将她拉过来,却在抬手的一瞬间,一个浑身是刺的魔物朝方桔梗袭击,楼不妄刚要用术法将它打落,却在下一刻后,他瞳孔一缩——
女孩将手贯穿了魔物的躯体,绿色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臂滴落在水面,然后,方桔梗盯着手上的血迹,静静道:“我真的……很讨厌脏呢。”
楼不妄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他却不经意瞥见谢浮州的动作,身躯僵住,偏头一直望去,神情一时有些怔愣:“疯了吗,他连一丝仙力都没有了,竟然想强行使出第四式……”
青年将血红的剑横在身前,右指一寸一寸拂过不追剑,鲜血也随之覆盖住剑身。
他的周身旋起白色的气流,青白的光芒流淌在剑气领域。在尖锐声音与魔物血舞的中央,谢浮州淡然抬眸,下一刻,所有人都听见他微冷的声音:
“不追领域,转。”
刹那间,领域中的淡青光芒开始飞速转动,剑气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瞬间席卷魔物群,锋利的鳞片全都被强势的剑气剥落,躯体爆炸碎成块状,血液飞舞在空中。
一种诡异的血腥美感笼罩在水晶宫殿内。
众人脚下的水流也因不追领域而渐渐退开,海水被抵挡在领域之外。
崔玄微看着眼前的情景,眸色一僵,手心都在因强势的剑气而颤抖,他并不是不清楚美名响彻整个三界的长陵仙君实力究竟有多强大,只是听闻不如眼见。
在他真的切身处于对方的领域时,浑身都在战栗,这种强大不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夸张,而是当青年的每一丝剑气的流动经过时,毛孔都在张开,精神止不住地被压制,身躯不由自主地往下而跪。
谢浮州的强大,是一种纯粹的悚然感,犹如噩梦梦魇袭入灵魂的每一处。
……
几人站在他的领域内,整道领域外已经布满了血腥味,万载音紧张地蹙着眉,然后说道:“趁长陵的领域还没有彻底覆盖完,我们抓紧时间找出路。”
楼不妄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过头,想要将方桔梗拉到更安全的里侧,却发现身后早已没有女孩的身影。
于是,他了然地又将视线转向谢浮州的方向,然而在他刚刚触及到对方的身影,瞳孔瞬间一颤。
青年站在原地,修长身躯裹着如竹叶般淡青的衣衫,几乎半边都被血液浸透。他纤长的黑睫轻垂,漆黑如墨的眼眸没什么情感,看了一眼手中不追剑,微微蹙眉。
这时,他的耳垂显现出一个接近透明的圆环,贴在他的耳上,楚丹阳的声音传来:“阿州,阿州,能不能听见我的传音!”
他平静回道:“可以。”
闻言,楚丹阳异常焦急的声音顿时传来:“我就知道那个领域你是做的,我现在正在岸边。”
“快,马上鹤掌门的传影阵就要再次进入东海之底了,具体的之后我再解释,你们抓紧时间上来!”
谢浮州刚想回复他,却在这时,感受到身后劈来一道猛烈的气流,熟悉的气息猛然贴近他。
青年偏过头,眼眸一怔。
只见方桔梗举着长剑,面无表情地将剑芒刺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