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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陆林之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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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安营与廊州只隔一座敬安山,而平远军毕竟大老远跑了一趟,总得干些什么。

于是他们领了陈京观的命令顺路帮山上的百姓搬家。索性他们人来得多,到日暮时分基本忙完了,百姓留他们在家吃饭,陈京观也没说什么。

倒是穆氏兄弟一直忙到了太阳西沉,依旧四散在各处帮阙州派来的商船运粮。

其实他们很早就听说廊州藏着一个粮仓,可派出去的人都没有打听到有关粮仓的消息。

时至今日,他们才在敬安山脚下的一个布坊里看到了满仓的粮食。

廊州因多雨,又在山阴一面,故而常年潮湿。布坊为了防潮往往会加盖防潮层,在这样的环境下,布坊就成了廊州最适宜存粮的地方。

“在布坊里储粮,也就他想得出来。”

穆云山望着头顶的牌匾啧啧称奇,他因腿上有伤,便坐在布坊门口负责组织。此时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他大致可以算得出里面存粮的数目。

“哥,里面空了,咱走吧。”

穆远山在码头上看着装货,穆晓山就跟着二哥来了粮仓。他眼睛还肿着,手上的印子陈京观给涂了药,消下去了些,可反复抬拿麻袋,又让血渗了出来。

他说着,将肩上的粮袋子放在马车上,又给哥哥拿了个垫脚,扶着穆云山坐上车,自己则跑到队伍前头骑在马上。

“哥,咱还回来吗?那可是阙州,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

穆晓山侧过头朝哥哥喊道,而穆云山没搭话,自顾自地捶着腿。

说实话他自己心中也在犹豫。

今日的陈京观算是让他见识到了攻心之术的厉害,但他输得心服口服。

只是他们这种没钱没势的人活着就为了一口饱饭,到了阙州,门路更多赚得也多,而且不用每天仰人鼻息担惊受怕。

可他自己想跟着陈京观去闯一闯,因为他从他眼里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不甘。

虽然他不明白时至今日的少将军还能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可他的眼睛不骗人。

自己这份不甘心支撑他拖着病躯活到现在,他也愿意相信同样出于不甘心的陈京观定然有他的坚持。

今晚的晚霞很美,北边下了雪,南边却是玫瑰云,夕阳的残晖照在自己身上,穆云山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斜靠在粮袋子上。

他想睡一会,然后做一场梦。

马队的速度不疾不徐,穆晓山驾着马,一路上还和队伍里新认识的小孩聊着天,他们应是同龄,小孩羡慕他做过英雄,穆晓山则羡慕他回家有娘做的饽托。

后来车队到了码头,穆晓山叫醒了哥哥。

他们本想与陈京观告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朝着雍州的方向远远举了一躬,便径直上了船。

而在能看到码头的酒楼二楼,陈京观也一直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放心就去送送,在这看管什么用?”

陆栖野将陈京观杯子里的酒斟满,又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他顺着陈京观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艘建制华丽的庞然大物已经开始慢慢向前航行。

粗算时日,十天就能到阙州。

那日,刚好是万阳十七年的最后一天。

“没事,还会再见的。”

陈京观收回目光,盯着桌前的酒杯。

这是陆栖野临走时特意快马回家取来的桂花酿,说是要为他庆功。

“你确定他们会回来?那可是你们南魏的都城。”

陆栖野说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吩咐小二端上了时令的凉拌苜蓿和五香牛肉。

他回家时父兄去了军营,他便让晏离鸿传话说自己要跟着陈京观去廊州办事。

晏离鸿明白这不过是他玩性大发找的借口,却也没说什么,只嘱咐他注意安全。

陈京观轻声“嗯”了一句,没有过多解释,拿筷子夹起桌上的菜。

北梁的粮一个月前就送到了,大家的日子也都慢慢恢复了水患之前的模样。

这是今年最后一茬苜蓿,根茎处已经有些老了,不过这次是油炝过的,沾了满满的油香。

“下酒还是该配沙葱,不过如今北梁也很少见了,等过几日哥哥大婚,你来了澄州便能吃到了。”

陆栖野一边品味着嘴里的菜,一边微微皱着眉头。而他对面的陈京观闻言,停下了手里的筷子若有所思。

“陆小将军大婚?”

陆栖野听出了陈京观嘴里的疑惑,可这倒让他更为不解。

“你没收到我寄给你的请帖?我记得我一个月前就寄到雍州了,怎么……”

陆栖野一拍脑袋,满脸懊恼,不过陈京观早就猜到了,如今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失笑。

“也是我的问题,我未与你言明我直接去平州。不过陆小将军是和哪家的姑娘?我要琢磨一下送什么合适了。”

陈京观说着,下意识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关节处的酸涩已经有几天了。

他最近多半在路上赶着,晚上也最多小憩一两个时辰,现如今粮上了船,倒是能好好休息了。

“林相长女林朝槿,他们是青梅竹马。”陆栖野提到哥哥的未婚妻,脸上的笑意都快满溢了,“朝槿姐姐可是长宁街上远近闻名的窈窕,不过我哥也毫不逊色。”

陈京观点点头,应承了一句,夹起一片碟子里的牛肉边吃边回想。

北梁丞相林均许,他见过此人。

当时父亲宴请曾经的同门,其他人都到了,可父亲依旧在门口候着。

临近日落,一辆马车才停在陈府门口。

那时候陈京观四岁,还由母亲温润抱着,他和母亲陪父亲在风里等,刚见到林均许的时候还闹了脾气。

但是林均许与陈频不同,他性子慢,做什么都很和煦,他看着陈京观耍性子,也不恼,只是从温润手里接过他,满脸笑意地将怀里的饴糖给了陈京观。

“叔叔家还有个姐姐,她最爱吃这个了。”

这是林均许对陈京观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想来,他说的便是林朝槿。

“仪式在澄州办?”

陆栖野点点头,招呼小二来买单,临走时托掌柜将没喝完的酒放进库房里存着,说是等他下次来廊州再开。

“走吧,我与父亲告假三日,你不得尽地主之谊带我去你的地盘逛逛?”

夜晚的廊州比雍州热闹许多,雍州因接壤西芥管控更加严格,常年实行宵禁,到了晚饭后路上的人就慢慢少了。

可是廊州的夜晚,才是大家出来欢乐的日子。

东亭灭国后,萧霖向崇州派了驻兵,东亭人因为是迁户的缘故,在那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便渐渐都走到了廊州。

而廊州本是南魏人数最少的州县,大量外来人口的进入给此地带了不少新商机,继而廊州本地人对此并不排斥,大家便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

东亭的夜市模式,也就复刻到了廊州。

“廊州天气适宜,百姓淳朴,真如地方志里记载的一般。从这儿,我倒真能看出书上所谓的‘南魏遗风’”。

陆栖野一边感叹,一边新奇地四处张望,他平日多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少有能出来逛逛,走着走着便被路过的摊子吸引住了,开始站在原地挑选香囊。

“你怎么还会喜欢女儿家的东西?怎么,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陈京观看陆栖野拿着手里的香囊挑挑拣拣,不禁打趣道,可陆栖野挑得认真,没有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给我的,是给晏离鸿的,他喜欢在身上戴些小玩意。他平日总穿得像个死人,我给他选个鲜艳一点的,让他增点生气。”

陈京观无奈地摆了摆头,继续调侃道:“你不是与他不对付嘛?”

陆栖野抿着嘴,拿挑好的香包给店家示意,然后拿出银子付了账,一边走着一边应。

“也不是不对付,就是莫名多了个哥哥,总觉得怪怪的。”他说着,将香包收好,闻了闻还留存在手上的香气,“我九岁时父亲接他回家,父亲与母亲谈了一夜,第二日他就成了我哥哥。他说他没名字,就连名字都是父亲为他起的。家中原有兄长,兄长从小就勤奋,也比我聪明,如今又多了他,我在家中,更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我如今也十七了。”

陆栖野很少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不过今日许是与穆氏兄弟待久了,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哥哥,陈京观一问,倒也勾起了他的话头。

“那夜你与董伯伯说了许多,你说起父母离世,他说起满门忠烈,与你们相比,我是最幸福的人。其实也的确如此,一品武将的父亲,陶朱之富的母亲,少年将军的兄长,甚至还有将登高堂的二哥,我享有的是仅此皇家的名声。可出了陆家的门,我只是昌安营小小的百户,是借了家里的光,才能被人叫上一声陆小爷的庸庸之辈。”

陆栖野说着,不禁苦笑,而陈京观看得清楚那笑容的底色,是自嘲,也是无奈。

“那你可曾怪过你父亲?袭爵之事,不是一定非长子不可。”

陆栖野闻言,只是一个劲儿摇头,又走到了卖珠串的摊位旁边。

“你看到我手上的菩提了吗?那是父亲出征东亭时去庙里跪了一夜求来的,他一边给我戴,一边在嘴里念叨,他说希望他手上的血,都报应在他身上。况且,我哥哥非长也贤,怎么论,爵位都该是他的。”

陆栖野说着,谢绝了摊主的推荐,拿起一块白玉做的坠子,他看得出那是假的,但是那老板怀里抱着个孩子,手里还拿着半块饼。

“这个吧。”

他甚至没问价钱,在摊位上放了一块碎银就转身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陈京观听到背后的婆婆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我的家人都是极好的人,他们为我做的谋算,都是想我一生平安无虞即可。但我是陆家的儿子,总是有自己的抱负的。”

说罢,陆栖野将买来的白玉坠子系在腰间。那坠子和原本就有的昌安令牌撞在一起,叮咚作响。

“或许我是无病呻吟,是不知好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都认。这些话我不曾和任何人说过,甚至是家中至亲。其实吧,”陆栖野叹了口气,语气了多了几份释然,“只要家里人都好,我愿意一辈子守着父母在堂前尽孝。”

陈京观知道他前面说的是真的,他最后这句也是。

平日再没心没肺的小爷,也有自己肩上背着的担子。

陈京观看着他,拍了拍陆栖野的肩,又拽了拽他腰间的令牌。

“守好你拥有的,包括你的坚持。”

陆栖野了然的笑了,自然明白这是眼前人的宽慰。他假装要去拍陈京观拽着令牌的手,而后者很机敏地先他一步跳开了。

两个人就一路闹着,不知不觉又绕回了客栈。

“对了,你熟悉林姑娘吗?她有什么喜好?”

进屋后,陈京观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找着自己的盘缠,看陆栖野站在门口,就招呼他先进来。

“林姐姐可不是一般女子,善棋,写得一手好字,马上功夫也不落人后,所学诗书都是同我们一起。而今她全心扑在槿栖堂上,每日连哥哥也见不上她几面。”

槿栖堂,陈京观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澄州临近禹州陆家马场的地方,在万阳十五年起了一座楼,旁人以为是澄州新贵建了新宅子,可等楼建好,上面却写着“槿栖堂”。

那之后陆府出面将昌安营所有登记在册的孤儿都养在了里面,每日有先生教他们念书,他们的衣食住行都由槿栖堂负责。

只是槿栖堂名声越来越大,可书院的负责人却始终未曾露面,只留下了“槿公子”的名号。

陈京观听着,脑海中大致对此人有了个简单的画像。

“那她如今年方几何?”

提到这个,陆栖野脸上倒是有些愧疚的神色。

“哥哥前些年四处随着父亲戍边,林姐姐就一直等着,如今也二十一了。这次还是因为沁格封了木尔斯草原,西北暂时安定下来了,哥哥才撤兵回到平州。两家一商议,就立刻定了婚事。不过林姐姐也不是空等着哥哥,她的学堂这几年声名鹊起,大家都称她‘槿公子’。”

经过陆栖野这么一说,陈京观也就对上号了。

当时他频繁出入平州募兵,在茶摊总能听到这个名号。最初他以为是什么高中榜首的新晋红人,如今才知道是林朝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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