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下情绪,方一华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激动,但似乎效果甚微。
“我刚才就说了,我把钱借给同学了,下个月就能还!就这一个月的时间你们都等不了吗?”
“同学,哪个同学?贵族中学的学生还要问你借钱?”
对面显然不满意这个说辞:“你有钱人家也有钱,别是被骗了!家里只是关心你,你激动什么!你天天在首都星上学,生活过的逍遥自在,根本不懂得家里压力有多大!你看看,你大哥今年娶媳妇儿生孩子要花钱,你小妹艺考要报班集训,我和你爸气短胸闷腰也不行了天天上医院——”
光脑里的对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全然看不出哪里气虚,反倒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甩话,窸窸窣窣细细碎碎,听得直让人头大。
到最后,她甚至还要假模假样的叹两口气。
“哎,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一年也不回一趟家,我们老了,管不住咯……”
“……妈,别说了。”
方一华手指垂落在身边,疲惫开口:“过两天,等过两天我就把这五百块钱打回去。”
“哎呀五百块钱有什么用啊!都不够你跑一趟银行的!”
前脚还在斤斤计较少了的五百块钱,后脚中年女声陡然提高音量:“这么着,你二姨他外甥这个月结婚,咱家得随礼,你干脆二一添作十,打一千回来!也省得我和你爸风里来雨里去的跑工。”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方一华捏着光脑发愣了好久,直到对面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方一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
“……嗯。”
方一华垂下脸,将指尖按在挂断上:“我还在打工,先挂了。”
“哎你这孩子——”
声音戛然而止,方一华失神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握在了门把上。
他连抱臂痛哭的冲动都没有,便要麻木的投入到新的循环中——
“哇!”
仿若狗叫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方一华将将回神,正好看到距离自己鼻尖不超过一厘米的悬空橱窗
——但已经晚了,他咚得一声撞了上去,脑门发出清脆的响声。
嗯,听起来是个好脑瓜,非常适合用来学习。
王饶饶站在一旁想。
“嘶……小王?”
方一华疼得生理眼泪都流下来了,但也没忘了照看猫猫。
“你怎么到这来了?快快,这里刚用消毒水打扫过,味道很冲。”
“哇。”
依旧是薮猫简短有力的声调,斑点小猫这次特意从兔兔学长的脚背上踩过,大屁股一踩,沉重得让后者有些负担不起。
“哎——”连着后退两步,重新退回走廊中间,方一华鼻尖的痛感稍稍退去,也有空回味斑点小猫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义了。
陶老板说的没错,人类果然离不开小猫咪。
赞同的心达到了顶峰,方一华还低头摸了摸斑点小猫的脑壳,把那并在一起高高竖立的耳朵rua的左摇右晃。
兔兔学长不吝夸夸:“小王真棒!还知道提醒我看路,真是个聪明的宝宝!走,我们去前面开罐罐去!”
虽然还不是很饿,但看到兔兔学长夸夸的份上,再陪他工作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王饶饶严肃的点点头,十分灵活的变更了自己的行程。
也免得学长走路老是撞到头,万一把他聪明的脑袋瓜撞傻了可怎么办!
一人一猫回到前厅,方一华如实兑现了他的承诺。
但给猫猫开完罐罐,把所有猫咪都安置妥当统一开饭,方一华才松了口气,然后犹犹豫豫的走向吧台。
成功把沈意那个煞星轰走,小陶老板这会儿心情舒坦的不行,正抱着自己心爱的实验材料翻来覆去的欣赏。
“……老板。”
方一华站在柜台外,像是个时刻准备接受老师批评的孩子,很是局促。
“嗯,怎么?”
小陶随口一问。
“那个,能不能,提前……”
像是羞于开口,方一华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声音也越来越小,几乎跟蚊子哼哼似得,连耳朵硕大听力绝佳的王饶饶都听不太清。
“啊?”
光听见前面没听见后面,小陶还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他揉了揉耳朵,放下手中的材料,正脸看向方一华:“怎么了小方?有事?要请假?”
“不不不不不——”生怕老板误会,方一华赶紧硬着头皮解释,“就是……我想提前,预支一下……工资。”
预支工资啊……
想了想刚才不小心听到的对话,王饶饶沉默。
小陶则有些纳闷。
“小方,你上上个月不是刚预支过吗?”
常年在村里做实验,他对店员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也就偶尔听老陶提了一嘴。
他挠了挠脑壳,关切的问道:“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要不要我给老陶——嗷!”
小陶甚至话都没说完,脚背便被猫重重踩了一脚,且是用的薮猫捕猎手法,有体重加成,不亚于一块板砖砸下来。
“老板!老板你没事吧!”
被小陶龇牙咧嘴的表情吓了方一华一跳,把后者的窘迫都吓没了,手忙脚乱的就去拿医疗包。
“没、没事!”
不愧是在村里一起野混过的师兄弟,王饶饶这么一砸,小陶便心领神会,忍痛摆手:“预支工资是吧,我回头让我发小打给你。要多少,还是一个月?”
“嗯……嗯!”
预支工资的流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方一华愣了一下,才重重点头,并感激地朝小陶鞠了一躬。
“一个月就够了,谢谢老板!”
“多大事,不至于!”小陶挥挥手,催人下班,“周天了,下午星中就该封校了吧?你赶紧换衣服回去吧,别让门卫给你关外面了。”
等他把千恩万谢的小方打发走,小陶这才恶狠狠地提溜起王饶饶软薄大高的耳朵皮以示愤怒。
“干什么!你要提醒我也不想想你多沉!把你师兄我砸骨折了你就得在猫咖给我打一辈子的白工!”
“哇!”
斑点小猫被拎的头都歪了,但依旧理直气壮的伸爪。
我也要预支工资!
“你要工资干什么——哦对,你生活费都没了。”
小陶没多想,直接大手一挥,从私人账号里给他转了五千:“拿着花!多的算师兄给你出的零食钱!”
王饶饶这次倒没拒绝。
虽然有官方补贴,但星中校内的花费也贵得吓人,三千一个月只能算勉强够用。
更重要的是,他得把兔兔学长那五百块还回去。
说干就干,斑点小猫从来不会把事情拖到第二天。
当天返校回到宿舍,王饶饶便捏着从银行取来的现金,郑重放到了兔兔学长的课桌上。
如他所料,兔兔学长这次预支工资果然是为了邮寄回家——那几千块的工资在学长身上待了一下午,不仅没有把人装扮得光鲜亮丽一点,反而衬托得人愈发疲惫,甚直到傍晚人才回到学校。
看到书桌上那几张薄薄的星币,方一华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
他拿着那些钱,找到了正在洗漱的王饶饶。
“啊,饶饶。”兔兔学长还以为他只是放错了,“你的钱落我书桌上了。”
吐掉嘴里的泡沫,斑点小猫举着牙杯转身看他。
“不是我的,是还给你的。”
“……什么?”
愣了一下,方一华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不是说好了这些钱抵了你的补习费吗?”
补习费又不重要,重要的是兔兔学长很需要这五百块。
斑点小猫正想开口,却又突然有些心虚。
严格来说,自己知道兔兔学长缺钱,还是变成猫在门外偷听来的。
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擅自窥探别人的家事总是不太礼貌……
犯了好一阵子难,王饶饶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比较合理的解释,只能慢吞吞的回答。
“……补习不用收钱。”
但他这番沉默看在方一华眼里,却又变了一副滋味。
“你,是不是——”
指尖因为紧攥而泛起白色,话说到一半,方一华突然停住,然后生硬的转换问题。
“为什么不收?你给别的同学补□□要收钱的吧?”
但斑点小猫不这么觉得。
王饶饶甚至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台阶!
“嗯,不收钱的。”
王饶饶一本正经的点头:“大家都是同学,不需要收钱。”
“都是同学?”
听到这四个字,方一华连笑容都差点维持不住。
他一字一顿的复述着:“都是同学,所以,大家都可以补习,都不需要收钱,对吗?”
虽然兔兔学长的语气很奇怪,但王饶饶盘了一下这句话的逻辑,觉得里面没什么毛病。
斑点小猫直线条地点头:“对的。”
原来如此,是他自作多情。
方一华自嘲的笑了笑,没再多话,转身回了房间。
他以为,他和王饶饶已经算是朋友了。
朋友,不应该是为对方着想的、是有区分的、是特殊的吗?
原来在对方心里,他一直只是“同学”,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也是,有谁会喜欢和他这样穷苦又不思进取,永远永远在下坠的人当朋友呢?
更何况,他曾经默许过F班的行为,默默的当冷眼旁观的顺从者,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眼中的光彻底熄灭,方一华闭上眼睛,将被子盖过头顶。
——是他活该罢了。
洗漱结束,王饶饶从浴室出来,看着学长床上那颗饱满的被茧,挠了挠耳朵。
兔兔学长好像又应激了……
搞不明白,唉。
尊重个体差异,还是让他自己调理好了。
心态十分稳定,斑点小猫点了点头,心平气和的关掉寝室大灯,安稳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