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斯利亚答应了渡边爱想要参观收藏室的提议。
二人便前往城堡地下一层的仓库。几年前在那儿专门为他开辟了一大块长方形区域,旁边还附带一间处理室。
这里除了微弱发光的展柜灯外,巨大的空间十分幽暗阴冷,嗅不到一丝气味,渡边爱猜测大概是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细听还有排风机的嗡鸣声。
藏品被巨大透明玻璃罩住,按照四芒星的样式排列在正中央。四角延伸出去分别陈列的是腐化过程、各年龄阶段的身体、身材健美的女性以及男性,总计16件。
唯有中间最为特殊,它洋溢着静谧怪异的美。
看起来还是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瓷白的皮肤,空洞的绿色眼睛,金色短而卷曲的头发上是欧珀石花冠,身体被套上了件白羊毛托加,一手平摊在前,像是在索取什么,远看像是被圣光照耀的小天使雕塑——渡边爱正目不转睛地矗立在它面前。
“正如你所见,我把人类的最后一刻定格在这里。”
路斯利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似是用咏唱召唤亡魂,“你对什么感兴趣呢?是储存方法?收集的渠道?还是……我那巧夺天工的解剖手艺?”
“我在想,这些人在死亡之际会产生什么呢?”
渡边爱听说它们之中的大部分人生前遭遇暗////杀,并非全都寿终正寝,想必最后一刻心有怨恨与不甘,随即不再多问,直接说出此行目的,“你觉得情感会是人类能留在世界上的遗物吗?”
“这可真难办~”路斯利亚的声音依旧妖娆,像只发嗲乞食的老山羊,“哲学问题还是找迪诺或Reborn讨论吧。”
“倒也不是。”她从玻璃镜面上看着他的脸,头顶上方是男孩伸出的手,进一步说,“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见过它们死后周围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是在说我吗?”
渡边爱站在展台小灯的光下,转过头看见路斯利亚整个人埋在阴影里,似乎想从腰间拿出刀,猛扑过来,要对自己开膛破腹。
见她听得格外认真,充满戒心的样子,路斯利亚扑哧笑道:“骗你的。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人家什么都没·看·到·过·呐。”
不等渡边爱做出反应,立刻从口袋掏出怀表,“时候不早了,你问也问好了,所以小爱应该可以帮路斯姐姐完成心愿了吧~”
渡边爱记起和他的约定,局促地找借口:“其实我觉得穿这身就可以。”
她想:在完全弄明白这些之前,最好不要毫无防备地遇见咒灵。
转念间,简单的方法行不通,或许其中涉及到更深的秘密,反而越挫越勇,下定决心势必要把奥秘全部找出来。
“不行,绝对不行!不能让你再擅自作主穿睡衣参加宴会!”
记起上回,她穿了件Hello Kitty粉色运动套装,脚上还是双沙滩鞋,头发凌乱的像是刚睡醒。
要不是宴会主人看在往日交情以及她高超的幻术能力份上,小爱早被人轰出去了。
而当事人呢,一脸坦荡,大摇大摆地晃来晃去,大概是别人不提醒,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人们看向自己时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原因。
“这是休闲装。”嘴上不情愿,但渡边爱还是跟着路斯利亚走出仓库,到门口时又回望了一眼中间的小男孩,在他身后喃喃自语,“奥莉很喜欢上面的唐O鸭图案。”
“一说到什么事情,你就要提起奥莉。我们公主殿下已经8岁了吧,她要长大,小爱也是。”
路斯利亚轻快地迈步上楼,又开始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终会有一天大家要过上各自的生活,小爱的世界里不能只有奥莉,应该还有很多事情,不是吗?”
渡边爱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心里不是滋味,意欲反驳。
“但,如果实在是不情愿的话,我也不好勉强,”路斯利亚俯视她这张倔强的脸,坏笑道,“不如叫我一声姐姐,就当补偿我受伤的心灵。”
“不行,绝对不行,能做我姐姐的人还没出生呢。”渡边爱认真地答道。
“那太可惜了,交涉失败。”他摊摊手,一脸惋惜,可嘴角忍不住上扬,跳了几级台阶,不顾后面的人愿不愿意听,率先介绍起他挑选的服饰。
没过多久,渡边爱坐在了那人卧室西南角的单人沙发椅上,从这里能看清房间的整体布局。
两扇玫瑰花窗正开着,夕阳此刻翻越过远处的山坡进入房间,照得屋内一片金灿灿的朦胧景象。
她与孔雀标本紧挨着,斜眼瞥见门口处挂着幅《回声与水仙花》。
微风阵阵,床幔摇曳,壁钟的指针刚经过整点。
渡边爱见他变魔法似地拿出各种西装,看样子今天不选一件是走不出去的,便说:“我想看看裙子。”
“欸,人家以为你更中意裤装嘞。”
他按照小爱的日常穿搭喜好才特意拿出来的,没想到这位“魔女”现在想挑裙子。
“许久没有穿过了,所以想试试看。”
她侧身换了个坐姿,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揽过椅背,暗地里捏了捏孔雀羽毛,眼睛注视着路斯利亚从衣橱室里重新挪出来的几个衣架,上面挂着十几二十几件被防尘罩套着的礼服。
“我的话,推荐你桃粉色的一字肩礼裙,胸口处有朵大玫瑰,没穿过的话一定要试试;这件暗红色的长裙,不但有收腰设计,腿部还开了高叉,显得成熟迷人;还有草绿的吊带裙虽然中规中矩,但颜色上十分青春靓丽。”
路斯利亚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衣裙在空中曼妙起舞,令人眼花缭乱。
渡边爱侧过头,在绚丽多彩中瞧见了什么,便起身驻足在衣架边,拿出一件拆开了防尘袋后,放在身前给对方看。
“哇,我觉得这件很棒!”
路斯利亚露出赞同的笑容,指引她快去换衣服。
而他又进入衣帽间,翻开抽屉,里面摆满了各种玲琅满目的珠宝首饰。他双手举在胸前,宛如乐队总指挥。
少顷,渡边爱穿好衣服伫立在卧室的镜子前,转动上半身,裙摆如同舒展开来的花骨朵。
吊带长裙堪堪露出脚踝,胸前是如出一辙的夸张“V”型领口,下方坠着层层叠叠的薄纱。
她像是身披波光粼粼的海面,其上映衬出阵雨过后薰衣草色的天空。
剥下发绳,乌黑浓密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发丝戳弄锁骨,她的手将一股头发夹在耳后,好奇地从上至下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等到视线落在脚尖时,她踹走运动鞋,赤脚踩在了地毯上。
发现路斯利亚从墙壁后探出身子,她倏忽回过神,好像和镜子里的人狠心诀别似的,拘谨地立正站好,急忙说:“项链就不戴了吧,裙子挺好的。”
“小爱这是害羞了嘛~”
路斯利亚欣慰地发现她终于有十四五岁小姑娘的样子了,走到她身后帮她戴好项链,整理头发。
胸前是紫色与粉色蓝宝石镶嵌的几朵小花,显得格外活泼可爱,像是仙女施展魔法时留下的串串印记。
奥莉应该会很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渡边爱抬起头从镜子里对路斯利亚轻声说:“谢谢。”
此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个引人发笑的问题: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会让仙女的魔法失效吗?还是说仙女的魔法只能维持到十二点呢?
无论是哪一种,可都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因为在这样的故事里,她是城堡里的时钟,是条件本身,是既能赋予他人魔法,又能轻松剥夺一切的规则。只要故事里还存在钟声,就没什么她不能掌控的。
1998年7月26日是礼拜天。瓦里安城堡里举办的宴会并不隆重,仅仅是意大利人喜欢热闹的传统,邀请了几个亲近的家族相聚。
渡边爱不想和他们有过多接触,她乐于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屏蔽那些夸耀自己家族有多好,或是自己的儿子多么强大英俊的说辞。
可惜,还是没料想到自己会那么受欢迎。宴会开始后的两小时里,她接受的切磋挑战不下十次。
再从宴会厅抽身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匆匆跑进厨房想弄点吃的。
结果谁也没阻拦自己,独自端着盘子坐在后厨的餐桌前。她用银勺切开肉丸,将茄汁与米饭充分搅拌。
房间里刺鼻的西芹味、淡淡的瓜果香以及肉类的腥味相互交融,渡边爱从容地往嘴里送了一口加料版的海鲜烩饭。
身后,洗刷碗碟的“乒铃乓啷”声,还有仆役们响亮的聊天声不绝于耳。她手里不停,又将一片生火腿盖在米饭上。
“爱,原来你在这里。”是跳马迪诺找到了她,“没吃饱吗?”
这家伙也真是的,桌上的面粉和菜叶子都没清理干净,竟还能自顾自地吃起来。
瞧见她餐盘里正上演着晚宴版的大杂烩,奈何这人胃口大,吃什么都香,自己也不必为她担忧。
“他们硬拉着我比试,害得我错过了很多好吃的。”渡边爱不管来的人是谁,腮帮子里鼓鼓囊囊地继续解释着。
“那你想好最后决定谁了吗?”
迪诺清楚渡边爱的事情拖得太久了,即使现在他自己或是她都还是个未成年人,他们这伙人总是要早早得选好走哪条路,以免夜长梦多。
“我虽从小便生活在这里,但有时会感觉很无聊。”
“咦!竟然这么想?!不过也是,每天打打杀杀,不是保护地盘,就是想怎么争地盘赚钱的。爱,那你眼中总有最重要的事吧?”
终于咽下这口饭,渡边爱疑惑地紧盯坐在身边的迪诺。
“比如我,家族和家人是生命的一切。爱的话,就是奥莉和夜莺吧。”
“嗯。不过,我最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正打算找出来。”
“是嘛,祝你成功。”
“你不多问问?”
“世界上真正理解爱的人也只有渡边爱了。”
“嗯。”
“所以,如果你失败了的话,不要灰心,我的家族随时欢迎你!”
“搞什么,原来和他们一样。”
“哈哈哈哈哈,真是抱歉,被你发现了。”迪诺尴尬地陪笑。
“我听说你那边缺一个会幻术的。”渡边爱转动手里的勺子把米饭堆成山。
“不是缺,而是几乎没有像爱一样精通的成员。”
“如果你的家族能让我觉得有意思的话,我会来看看。”
渡边爱看向胳膊肘边收回的手机——检验人员给的结果表明上面只是普通动物血迹而已——若有所思道:如果能尽快找出咒灵,挖掘出咒术的秘密,便又可以去做更具有挑战性的事了,于是她向跳马强调,“我是说未来。”
“好好好,未来。”迪诺重复着,“爱,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我们开学见。”
“开学见。”
迪诺走出后厨,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肩上感觉一沉,那个小小的影子说:“还是失败了?”
“哎。”
“训练还不够啊,你仍然没有学会如何施展Boss的人格魅力。”
“Reborn。”
“怎么?”
“我自始自终觉得她是我的同学,我们之间不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迪诺严肃地回忆起过往,停下脚步,用很轻的声音说,“她属于我们这群人,但我总觉得她会……离开的。”
“……”
Reborn沉默不语,他看出学生拥有绝妙的洞察力,完全能胜任加百罗涅首领一职,至于渡边爱,她缺少的是“人心”。
“迪诺。”
“嗯?”
“果然越想越生气了。你今晚看了那么多场幻术比试,写五万字的研究与感想给我总不过份吧?”
“等等,什么?!五万字!不是,爱的擂台赛我也没看全呐!等等,等等,喂!Reborn,你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