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才一进去,只听珠帘响动,从后面走出两位红衣少年。
两位少年一位热情,一位冷淡些,那热情些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剪水秋瞳,笑起来眉眼弯弯,还未走到跟前便笑起来,嗓音温柔动听:“贵人来访,恕奴未能远迎。”
及走到跟前,双双盈盈一拜,闻诺早一步抓住了那冷淡少年的手臂,不欲让他多礼,嘴里跟那眉清目秀少年嗔道:“聆安,你又作怪,哪那么多的礼。惜羽,多日不来,你近日可好?”一面问,拽着那冷淡少年到桌边坐下。
唤作聆安的小倌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规规矩矩向李清凭行了礼,李清凭随手抛了一块碎银:“好好伺候这位哥哥,伺候好了,爷还有赏。”
聆安伸手将银子抓住收进荷包里,上前去拉沈微澜的手,沈微澜如避蛇蝎,向后退了一步。
聆安往前逼近一步,一面转头问:“闻公子,你这位朋友怎么这般害羞呀。”
闻诺低低笑着:“聆安,你可别逗他,他可不禁逗。”
聆安温和地安抚沈微澜:“不必拘谨,不过是坐下来聊聊天,听听曲,喝喝茶罢了。”
沈微澜依旧默然不语,绕过聆安走到李清凭身边,站在了李清凭身后。
他是护卫,又不是来消遣的。
“木头!”李清凭轻斥了一句,并未多加责怪。
聆安从容坐在桌前,捞了一把瓜子磕着:“原来是李公子的护卫,难怪如此可爱。”
李清凭转头瞪着他:“过来坐下,好不容易带你出来一次,别给我丢人。”
“属下……”
“坐!”
沈微澜乖乖坐了下来。
李清凭抓了一把瓜子塞进他手里,命令道:“吃吧,放松些。”
闻诺一边与惜羽聊天,一边悄悄打量沈微澜,许久才道:“我是知道你这护卫有些刻板,但没想到刻板成这样。”
“我那老子调教得好。”李清凭讥笑。
沈微澜只垂着眸子,心里也并不觉得自己刻板,只是常年不出入风月场,紧张倒是真,他也懒得去解释争辩,乖乖地坐着磕自己的瓜子。
这一切看在李清凭眼里又不太一样,他那副乖巧的表情,又有些呆呆的笨样,与平日略有不同。
他们如好友一般,天南海北的谈笑,时而饮会儿茶,时而换首曲子唱两句,唱到高兴时,还会翩翩一舞。
“惜羽,你今日看起来不太高兴,是遇到什么事了?”闻诺对身旁的倌儿格外体贴,拿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臂,“要不与我说说?”
惜羽眉梢眼角都带着冷然,闻声笑了笑:“闻公子想多了。”
“还能什么事儿,闻公子也知道,我与惜羽是清倌人,每日都要抽缠头,银子不够,可不就要受些打骂。”聆安将手里瓜子放下,端起桌上一盏茶站了起来,“幸亏你与李公子时常光顾,不然,我与惜羽早就被逼着出局了。”
聆安说着,已经走到沈微澜身边,伸手将茶盏放到沈微澜桌前:“别只磕瓜子,快喝些茶吧。”
沈微澜冷冷淡淡的道了声谢。
聆安直勾勾的盯着沈微澜,他本不是孟浪的人,只是瞧着沈微澜宽肩窄腰,高大俊朗,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腰,他还来不及感叹,沈微澜已迅速回头,捏住聆安的手腕,一掌推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毫无犹豫。
这一套下来,沈微澜愣了,看着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的聆安,下意识的去瞧李清凭的脸色,脸上难得露出不知所措的狼狈神色:“我……不是故意的……”
“真不愧是护卫,反应真快!”
闻诺哈哈大笑着去扶起聆安,仔细一看,聆安手腕捏得通红微紫,幸好那一掌推得不甚用力,要不然就聆安这小身板,非伤了不可。
李清凭的手状似无意的摸了摸腰,想起沈微澜那一脚,意有所指道:“反应确实够快。”
聆安揉着摔痛的手臂,依旧笑盈盈的:“怪我,唐突了这位公子,莫怪莫怪。”
李清凭冷幽幽看沈微澜:“下手也没个轻重,伤了聆安你可赔得起?”
沈微澜见桌上有酒杯,倒了一杯酒,恭恭顺顺的给聆安道歉:“聆安公子,方才多有得罪,勿往心里去。”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聆安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公子不必在意。”
聆安看着李清凭脸色如霜,难看的厉害,起身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盏茶来,那茶盏通身白透,雕着交颈鸳鸯,煞是好看,聆安笑盈盈道:“李公子也不必恼他,我原不知他是如此不禁戏的,不如喝杯茶,消消气。”
沈微澜此刻仿佛开了窍,知道自己又惹恼了李清凭,见聆安端着茶盏来,鬼使神差的去接了过来。
聆安脸色一僵,笑容凝在脸上。
沈微澜自知这种借花献佛的行为十分低级,但茶盏已经接过,只能硬着头皮道:“聆安公子歇着吧,我给公子端茶。”
聆安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神色缓了缓,向李清凭笑赞:“李公子,我现在才知,他才是真真的妙人儿。”
李清凭脸色微微又沉了几分,打量沈微澜的目光带着探究。
沈微澜端着茶盏恭恭敬敬的放到李清凭面前:“公子,喝盏茶,消消气。”
李清凭垂眼,看着莹白/精致的茶盏,若有所思的抬眼又盯着沈微澜。
沈微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更是不敢出声。
闻诺低低地笑着,伸手碰了碰惜羽的手背,有些撒娇道:“惜羽,我也想喝茶。”
惜羽撩起眼皮瞪他:“没有。”
聆安捂嘴偷笑:“想吃茶的吃不上,不想吃茶的偏偏次次有。”
闻诺闻声直叹,看向惜羽的目光越发幽怨,又见李清凭只盯着茶盏看,狐疑道:“你,不会真喝吧……”
李清凭在闻诺惊诧的目光中端起茶,吃了一口,从容放下茶盏,将茶盖好好盖上。
“你……”闻诺瞪着眼睛看李清凭,又望向沈微澜,“你们……”
聆安也愣愣地看着李清凭,半晌忽然笑起来:“难怪李公子总是不肯喝我的茶,这下我算明白了。”他看着沈微澜,玉树临风,英俊不凡,慢慢点头,“果真是个妙人……就是年纪看着大些……”
沈微澜看着脸色各异的几人,也在思索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吃杯茶而已,至于这么多反应?
聆安看他懵然的神色,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惜羽悄悄凑到闻诺身边问:“他不懂这里的规矩?”
一阵雅香扑面而来,闻诺使劲嗅了嗅,啧了一声:“看他那呆样,应是不知的。”
玩乐尽兴,聆安与惜羽一路将人送出西院。
一出西院,便是春风得意楼的厅堂,客来客往,男女混杂,群魔乱舞。
“哟,快看那位公子,长得好俊朗。”
“还真是,瞧着面生得很。”
“那不是闻公子和李公子吗?”
“还真是。”
“瞧那公子打扮,像是个护卫。”
“但是他好俊啊,怎么才能勾到他啊,倒贴也行啊。”
“死了这份心吧,就你这破烂货,别做梦了。”
……
沈微澜耳朵尖一片通红,他耳力远非常人,在这嘈杂的厅堂里,依旧将别人的调戏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可真是豪放不羁,沈微澜有些受不住。
闻诺靠近李清凭,微侧着头,压低声音打趣他:“楮鸢,你家这沈护卫挺招人啊,你可得管紧点……”
“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李清凭威胁地瞥了闻诺一眼,再看沈微澜,这下连脖子都成粉红色,他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也不知是不是那口茶的缘故,让他想起了吻沈微澜脖子时的柔软温热。
闻诺暗戳戳地笑着推了李清凭肩膀一下:“怎么?比不过自家护卫,殿下这是要恼羞成怒了?”
“非谖,如果惜羽明日出局,你待如何?”
闻诺脸色骤变:“别啊,开玩笑而已,你可不能当真。”心下登时便骂成一团:小气鬼!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呸!以后不与你玩了!
李清凭就知道捏住惜羽,就是捏住了闻诺的命脉,他忍不住得意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微澜跟在李清凭身后,忐忑不安,这个人向来多变,会不会又突然翻旧账?
李清凭走着走着,忽然刹住脚步,神游的沈微澜差点撞了上去,李清凭回头看他,目光更是幽深几分:“下次奉茶,你最好问明白,奉的到底是什么茶,知道了吗?”
沈微澜不太懂,稍一思索问:“茶里有药?”
“不多,要不了命。”李清凭觑着沈微澜的神色,知道他脑子简单,从不多思,便提醒他,“春风得意楼的茶,你最好不要随便接或送。”
李清凭说完,并不想与沈微澜多讲一句话,错开沈微澜,大步而去。
沈微澜留在原地不动,眼里既有好奇也有不解,只下定决心,若有机会,问一问聆安,或者闻公子不就行了。
沈微澜也未深思,拾步而去。
闻诺送走李清凭和沈微澜,悠悠走了两步,忽又十分惦念惜羽,扭头又进了春风得意楼。
惜羽正在房里,开着半页窗子,看着外面高高挂起的灯笼,光辉如月,映得路面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