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浓浓的乌云压着地平线，缓缓滚动。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出现在街道上，缓缓停在了荣安王府门前。

一个身穿玄色劲装，护卫打扮的人从廊柱后绕了出来，他目光清淡地定定看向前方。

远处炸开几道闪电，有雷鸣声仿佛巨兽低吼隐隐传来。

此刻，晦暗的天地，犹如一幅沉闷的画卷，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马车车帘撩起，露出齐良稚嫩地脸庞，看见沈微澜，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立刻唤了一声：“沈大哥，快来帮帮忙，殿下吃醉了酒。”

沈微澜迈步上前，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头：“殿下去哪里吃酒了？”

“与闻公子去的春风得意楼。”齐良已经将李清凭抱揽着移到车厢外，“沈大哥，快扶一下，要下雨了，别让殿下受了凉。”

沈微澜习惯性紧了紧领口，抬头扫了一眼越发暗沉的天色，转身背对齐良：“来，我把殿下背进去。”

齐良显得很开心，帮忙将李清凭扶着趴上沈微澜的背，他动作轻盈地跳下马车，捶了捶腰，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再抬头时沈微澜已经走进了府门，齐良连忙追了上去：“沈大哥，等等我。”

李清凭喝醉了酒，但并没有完全陷入醉酒的状态，只是手脚不听使唤，身体有些许软烂，走自然还是能走，只是懒得动弹，此时，趴在沈微澜的背上，倒是清醒了几分。

沈微澜的背宽大温暖，李清凭贴在他的背上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像敲动的鼓点，有力而强劲，他眯着眼，稍稍抬头，便看见黑色领口以上那截白皙优雅的脖子。

“沈微澜？”李清凭含糊地叫他。

“属下在。”沈微澜低沉磁性的嗓音随着胸腔的震动响起，听起来可靠又稳重。

李清凭微微莞尔，心安理得地眯上了双眼。

直到今日，李清凭还记得十七岁出宫建府时，他的父皇给了他六名墨衣卫，都是年纪大些，经验老道的影卫，其中便有沈微澜。

那时，他正在厅堂宴饮，厅堂里红衣摇曳，暖烛微动，酒气冲天，不论男子还是女子，个个衣襟松垮，脸上扬着纸醉金迷的醉态。

六人站在自己面前，个个像出鞘的寒剑令人心神震动，劈开了这里的奢靡之像，显得他们格格不入。

唯独沈微澜，穿着古板的黑衣，一脸沉静稳重，身量颀长地立在那里，沉稳内敛，像未曾沾染戾气的钝剑，毫无锋芒。

他微微抱拳，恭敬道：“属下沈微澜，见过殿下。”

只是沈微澜这个人，生性古板克制，听话的像院里拴的老狗，很难让人对他产生多么深刻地印象。

沈微澜推开卧房的门，阔步走到榻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倒在榻上。

他看着平日危险的如同小豹子的李清凭，此时喝得脸颊绯红的样子比平时温和了些，眉目俊俏，也比平日耐看些，沈微澜瞧了会儿，身子微微前倾，抓过锦被，盖在李清凭身上。

卧房里燃了沉香，高雅沉静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下。

李清凭已经清醒了几分，沈微澜探身取被时，他的目光全集中在他的脖子上，圆润的喉珠微微滚动着，让李清凭想起春风得意楼里，那个小倌仰头喝酒时，清凉的酒水顺着喉咙滚下的诱惑，他几乎下意识的就伸出了手，揽住沈微澜的脖子，微热的唇瓣便贴了上去。

沈微澜只觉得嗡得一阵耳鸣，身子僵在那里，滑腻的柔软从他喉珠旁拂过，那噬心的感觉像有成群结队的蚂蚁从脊背爬上来。

感知到危险来临，沈微澜抬脚踹开李清凭，手疾速摸上腰间宝剑。

李清凭从没见沈微澜拔过腰间的剑，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他既没见沈微澜擦拭，也没见他用过，第一次见识却是指向自己。

那把剑，寒光闪烁，如星如辰，定是削铁如泥，吹毛可断。

剑拔到一半，沈微澜突然冷静下来，他望了望握着剑柄的手，又望向李清凭，神情错愕中带着慌乱。

李清凭脸上满是惊怒，正直勾勾的瞪着他，眼底怒火翻滚，仿佛随时要爆发。

在李清凭怒不可遏的注视下，沈微澜迅速将剑还鞘，利落跪在榻边请罪：“殿下恕罪，属下甘愿受罚。”

在荣安王府当值一年多，李清凭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恶劣善变，任性妄为，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隐隐有雷动声从极远的天边传来，外面似乎下起了大雨。

李清凭平复了一下心情，用胳膊支起半个身子，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笑意，又有几分怒意在游动。

“你想弑主！”李清凭抓起枕头砸向沈微澜。

沈微澜不动不躲，默默挨了一枕头。

过了片刻，李清凭忽然冷笑一声，仰躺在榻上，一只胳膊遮在眼睛上，像醉后懒语，喃喃道：“我醉了，你下去吧。”

沈微澜将头垂的更低了几分：“是，殿下。”

他起身，目光扫过榻上，见那人手抚在腰上，想起刚才情急之下，那一脚正踹在李清凭腰眼上，李清凭却是一声未吭，让沈微澜心底生出几分佩服，他自己清楚，那一脚的力道到底有多重。

此事，只怕还未了结，沈微澜暗暗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转身离开，正碰上端来醒酒茶的齐良。

见沈微澜神情恍惚，齐良忍不住关心道：“沈大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微澜担心齐良不明里面的状况平白承受李清凭的怒火，犹豫了一下，低叹：“我踹了殿下一脚，殿下……”

“什么？”齐良惊叫出声，往屋里望了一眼，一把扯住沈微澜的手往外走了几步，才敢压低声音急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大哥你怎么会踹，踹殿下？”

难道要说，堂堂殿下非礼一个下属，被下属踹了一脚？沈微澜哂然一笑：“明日我自会向殿下说明，是打是杀，我都会接受。”他拍了拍齐良的肩膀，“你进去吧，小心伺候，我就守在门外，有事喊我。”

雨下得大起来，雨滴珠子般砸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李清凭是被腰上的刺痛痛醒的，他手捶了捶腰，心里恼火不已，可恍惚记得昨天夜里，他触碰到的温热皮肤，光滑细腻，还很白。

他翻身坐起来，守在外间的齐良立刻揉了下双眼爬了起来，快步走到榻前，低声问：“殿下，您醒了。”

齐良低眼偷窥李清凭的脸色，见他眉头轻皱，脸上神色恍惚，不知神游何处。

齐良抿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许久之后，李清凭问：“沈微澜呢？”

齐良应道：“沈护卫在门外守了一夜。”

李清凭“哦”了一声，伸手让齐良给他穿衣打理，而后有侍女端着热水软巾伺候李清凭洗漱。

沈微澜在门外守了一夜，房门拉开时，眸底闯进一双绸靴，沈微澜低垂眉眼，动作利落地跪了下去：“殿下，属下有罪，请殿下责罚。”

李清凭忍不住笑了两声，此刻他才发觉沈微澜真是老实的可爱，自己不想提的事，他就这么硬生生戳破，真是狗胆包天。

“你跪的倒是干脆。”李清凭温和的笑笑，“昨日是我吃醉了酒，做了失礼的事，我应当给你赔个不是才是。”

沈微澜听得内心惶恐不安，连声道：“属下不敢。”

原来还知道怕，知道怕就好，李清凭心情顿时变得好起来，一边往前厅走，一边唤沈微澜：“沈微澜，你跟过来。”

沈微澜起身跟上。

前厅已经布好饭菜。

李清凭胃口清淡，早间最爱清粥小菜，今日做了黄米红枣粥，另有一碟青菜。

李清凭坐在那里只觉得腰腹隐隐作痛，总觉得不怎么舒服，下意识地揉着腰眼处，那眼底的笑意便柔了几分，说话的腔调也跟着变得格外和煦。

沈微澜却不敢大意，往往这个时候，李清凭就在狂怒的边缘，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气得要杀人，也能端出一副笑脸，温温和和地杀人。

李清凭坐于饭桌前，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在唇边吹了两下，送进嘴里，香糯甜香瞬间在舌尖散开，让李清凭忍不住赞道：“好粥。”

“这么美的心情，总觉得缺些什么。”李清凭一只手支起下巴，冷幽幽地看着沈微澜，慢吞吞地笑起来，“我记得我八岁那年，宫里有个小宫女叫闹秋，风雨闹秋江波转，晓雾绕，月明闲，斜倚栏杆听雨眠。”

“啧，多好的名字多好的人儿，可惜啊，她如同她的名字，闹得很。”李清凭露出惋惜的神色，“那年我生了病，想休息，可这个闹秋啊，总在当值时和其他宫女说悄悄话，聒噪不已。后来，我让人割去她的舌头，狠狠责罚了一顿，赶出府去，由她自生自灭去了，自此我才清净了。”

但是他父皇知道此事后，也将他说教了一顿，小小年纪心肠怎能如此歹毒，念他病中，情有可原，下不为例。

沈微澜立刻跪在李清凭面前：“请殿下责罚。”

李清凭嗤笑一声，右脚直接蹬住沈微澜的左肩，微微向前倾着身：“我从娘胎里下来，还是第一次挨打，沈微澜，你是好样的。”说着，用力一蹬，把沈微澜蹬了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