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转天旋。
李爻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一块皮肤与地面上的石子剧烈摩擦，火辣辣地痛，应该是破皮了，说不定还破相了。
但是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本能爬起来，不顾已经蹭出好几道破口子的衣服就往蒋明晟的方向跑。
成实的异变实在是太突然，没有给他们俩哪怕一秒钟的反应机会。
李爻扑过去，却被屏障似的东西挡住了，剧痛再次袭来，他被一瞬间弹开。
……怎么回事？
他忍着关节处传来的疼痛，撑着坐起身，只看到成实的身体似乎也在融化，但是他自己却像是根本意识不到，仍然在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脸色阴沉着的男生。
“蒋明晟，”成实轻佻地开口，语气里带着调戏，跟平常平易近人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我认识你。”
蒋明晟冷冷地看着他:“有话就下地狱去说。”
成实哈哈大笑，慢悠悠将目光落在了在外面的李爻身上:“爻爻，你不知道你交了个什么好朋友吧？”
蒋明晟几乎是暴喝一声:“闭嘴！”
这一声把李爻的魂给喊回来了。
他们两个也就三四米的距离，李爻能够清晰地看到，蒋明晟的脸上也裂开了口子。
密密麻麻的红线从口子里蜿蜒曲折地钻出来，像是长出来了另一张嘴，正在期待一场饕餮盛宴。
成实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又顺手摔在了一边:“等下我还要穿。”
真是狂妄至极！
话音刚落，只见他的身影迅速矮下去，肉糜一般瘫在地面上，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被地面吸收，只留下了一套人皮。
一套白得发腻的人皮，此时此刻，李爻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初次见面的时候，成实的身体让他觉得奇怪。
是皮肤，异于常人的皮肤。真正的成实的皮肤早就已经成为一张一张的书页，那么还能在外面活动的成实必然要给自己再找一份吓不到别人的皮囊。
李爻一瞬间无法思考，他真的是成实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屏障内地动山摇！
李爻在外面安然无恙，可是蒋明晟已经快找不到落脚点。
那块红色肉条圈起来的地盘整个颠倒了一番！
地面上的东西全部被吞噬进了那团肉糜中，随后土地翻转，原本地表以下发黑的一面转换上来，缓慢又恶毒地冒着粘稠的泡。
像极了一盆巫药，正在请君入瓮。
李爻在外面看不清，但是蒋明晟却是在近距离观察。
发黑的并不是单纯的土地，而且跳跃鼓动着的东西。
血管。
成实把自己融入了这片土地，如今这里便已经成为了他本身。
只要蒋明晟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落下来，他就会立刻吞掉消化。
“是这样吗，”蒋明晟浮在半空中，喃喃道，“你就是这样，把那些复制体给吸收掉的。”
这就是成实成为鬼之后获得的能力。
那群脱胎于每个人最单纯的时候的散灵们，难免被这种人的人皮面具给骗到，然后傻乎乎地相信他的措辞，再站到事先已经预备好的区域，被吃掉。
真是好手段，蒋明晟怒极反笑。好手段！真是下贱的高明！
模糊的一团声音从肉糜中传来，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下一个就是你！”
蒋明晟轻蔑地睨着地面上的人皮:“少说这些大话吧，下辈子记得改正。”
他从兜里掏出一小节柳枝。
那是一支很嫩的，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这个地点的柳枝，象征着生机的春意已经定格在了它身上，而它在蒋明晟手里得到了剩余的生命。
蒋明晟把柳枝的一段对准自己的嘴唇，吹了一声。
不锐利又清脆的柳枝声极具穿透性，能够分明地传到李爻的耳朵内。
也传到了动物的耳朵里。
吹完之后，他放下了手。
成实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就结束了？！这就没有了！不是能耐得很吗，蒋少爷，薛少爷！不是能耐得很，谁的话也不听吗？到头来只是个吹柳枝安慰自己的小孩子！”
他的声音是从更深的地下传来的，带着潮湿的意味翻涌，腐烂发臭。
“乖乖落下来吧，少爷！”成实恶狠狠地喊他，“很快的……我保证，你刚落地，一切就都结束了。”
才怪！不折磨一番是痛快不了的！
蒋明晟冷冷地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跟薛文卓有联系？”
成实嗤笑:“少爷，想您父亲了？我马上带你去见他好不好？哈哈哈！”
他的嗓音是从地下传上来的，闷重又尖锐地在满是血泡的地面上划出一个口子，随即以肉眼不可探查的速度窜出一根铁一般硬的肉条向着蒋明晟破空而去！
然而，距离蒋明晟那双淡漠的双眼就差十厘米，它停下了。
他没能再笑下去:“什么东西！”
外面的李爻愣住了，他也感觉到了，屁股下面好像有什么涌动过去……还伴随着叫声。
他惊愕地抬头，只听到成实凄厉地尖叫:“啊！！！什么鬼东西在咬我，啊——！！”
像是用尺子在磨指甲一样的钝痛。
紧接着，屏障包围起来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洞，然后又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一个大坑出现在了李爻面前，而成实的声音早已灰飞烟灭，蒋明晟降落了下来。
没有时间给他多想，李爻灰扑扑地爬起来，一步一瘸地蹒跚着贴上了那层看不到的屏障上:“……哥哥，你怎么样！”
里面的蒋明晟摇摇头，李爻这才发现他站在了一窝老鼠的中间。
一窝？也许不止……这么大的一个坑，平铺着上百只老鼠，而他们规规矩矩，没有乱窜，也没有吱吱叫，像被规训过，个个都老实地围成一圈，中间是蒋明晟的位置。
李爻罕见地呆住了，大脑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能力处理现在面前这个画面。
“哥哥……”他求救般看向蒋明晟，“这是？”
蒋明晟倒是十分端庄，仿佛刚参加了加冕仪式，现在左右遍布的都是他的得力大臣们，老鼠一号，老鼠二号，老鼠三号……老鼠二百六十五号。
他金贵地往李爻这边走了几步，抬起手，与李爻的手放在了屏障的同一个地方对应着。
下一秒，李爻的手触摸到了温热的东西。
屏障已经解除了。
他们两个的手因为惯性，十指交叉在了一起，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李爻的脸骤然发烫，红得发黑。
蒋明晟似乎也动容了，正在含笑看着他，是幻觉么？李爻晕晕乎乎的:“哥哥，你真的没事吗？说句话好不好，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的问题太多，也把蒋明晟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把自己的手收回，恢复了之前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我说了，成实不是人。”蒋明晟说，“我也说过，万物皆有灵，记得吗？”
李爻记得，任何物件都曾经拥有生命，而生机就是伴随它们一生的东西。
有了生机，就有了灵气产生的契机。
万物皆有灵……灵，就是一个生命的潜能所在。
蒋明晟接着说:“神是人造出来的，外界的执念和原本的灵纠缠在一起，就构成了神。”
“所以，虽然人是什么样子，不代表神就是什么样子。但是神的状态，绝对饱含着人的执念。”
李爻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扭头看向山神庙的方向，试探性地问:“成实，他是……人造的神？”
蒋明晟说:“对。”
李爻感觉不可思议:“他是人造出来的神……那他，难道是村民们的执念吗，可是谁会希望一个随时都能害人的神诞生在这个地方？”
蒋明晟没来得及回复他，先被自己周围的老鼠们拽了拽裤脚。
他顿时面露愧疚，蹲下身子抚摸那只首领:“不好意思，这次麻烦你们了。”
首领吱吱吱。
蒋明晟又说:“我知道，去吧，你们也得休息一下。”
随着首领吱吱地一声令下，老鼠群四散开来，跑得飞快，一分钟的时间，这片地面已经空空荡荡，像是谁都没来过一样。
“所以，他根本不是这里的人，”蒋明晟好心提醒他，“忘了？成实是从外面来的，没有人介绍他这是个什么地方。”
“我没办法想象会有人要专来害这个小村庄，”李爻喃喃说，“他是在流浪途中选中的这里吗。”
真遗憾，蒋明晟在心里默默地冷笑，完全不是。
李爻在这个关头居然还能保持如此天真的心态，完全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凭什么？
蒋明晟真的好恨好恨，好恨。
他用一种近乎怜爱的目光看着李爻，悲悯地宣布事实:“它是祭台。”
……人形祭台，那个禁地的人形祭台。
那就是成实，从一开始，他就是诞生于祭台的灵……吸收吸纳了某些人作恶的执念，于是化身成为了行走在阳光下的神……拥有了皮囊，身份，和作恶的手段。
李爻的心脏砰砰乱跳，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几天前，不，也许是在他出生那一刻，他就已经成为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如今时间到了，他打开了魔盒……里面是从未真正被人了解到的世界，是他往后都要去当作真实的世界。
李爻的视线落到了那片黑乎乎的土地上，安静、沉静、寂静，已寸草不生，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