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商榷下来,所剩的时辰也不多了,施弥被人拉着按在梳妆台上涂粉,因着她的肤色本就白皙莹润,只薄施脂粉,乌黑的长发盘起,纤细的颈项上只坠有一串明珠,衬得脸如白玉,颜之灼灼。
喜服乃是红色鸳鸯牡丹霞帔,金丝绣花裙尾曳地,腰身盈盈一握,端得大方雅致,施弥从内室出来的一瞬,正讲话的人呼吸一滞看向她,齐帆大剌剌夸赞道:“师妹,你这么一装扮果真不赖。”见施弥头也不抬的略过他,他讪讪地摸摸鼻子,唉,师妹还气着。
“施姑娘,时辰已到,外头的轿子已候好,我搀你过去?”
“好。”
妇人为她盖上盖头,搀着她走出家门送上早已等候在此的花轿。
两位轿夫面无表情的抬轿往前方的路走去,施弥手指攥紧坐垫,以稳住因轿子的颠簸而晃悠的身子,她掀开盖子观察了一下轿厢内的布置,再伸手掀开轿帘一角环视路况。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回响着轿夫的脚步声,一丝其余的声音都无,施弥想起出门前,随深与她说会跟在她的后面,心里有了一点底。
一阵大颠簸过后,施弥感觉移动的速度格外平缓,她再次掀开轿帘,发觉花轿已被移至一艘小船上,船上除了她外别无他人。
她探头往后望去,只见抬轿人站姿笔直地在岸边注视着她,眼神中透着不明的意味,她放下轿帘收回手,不知随深还跟得过来不?
等她再次掀开轿帘看到的是一个昏暗的地下溶洞,顶上悬挂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一个扇子形状的钟乳石上正渗下水滴,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掉落水中。
船无风自动逆流而上,于晃荡的轿中,施弥的心有几分忐忑,她让自己静下心来,船到桥头自然直。
船只停于岸边,施弥看着轿帘被拉开,光从外头溢进刺破昏暗的轿厢,她眯着眼往外看去,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朝她伸来。
施弥将手放至他的手上,寒意直入骨髓,她被激得一哆嗦,手下意思蜷缩成拳要收回,却被他紧紧攥住,稍一用力把她拉起。
施弥踏出轿厢,借着盖头的遮挡看向他,隔着轻晃的红色丝穗可见他的身形偏瘦,身着白衣,白衣不染纤尘,衣边纹有金丝线织就的祥云,全身上下无一丝喜庆装扮。
施弥在他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往岸上走,地上铺就零碎的蓝紫色花瓣,清冷的蓝紫与热烈的红也是格格不入,施弥觉得哪哪都透着怪异。
他带着她走进一处殿中,走到桌子前,将桌上的杯子递给她示意她喝,施弥伸手接过,望着杯中泛起波纹的酒,她的眼睫颤了颤,终是一闭眼仰头喝尽。
他接过她的杯子,看着空荡的杯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好乖。”施弥却在瞬间浑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她握拳忍住逃跑的冲动,衣袍下的手掐诀,趁低头咳嗽间逼出大半的水。
下一秒,她的身子轻颤,脚步踉跄,被他接到怀里,意识模糊间,她看到殿内的一角露出一双女子的绣鞋。
施弥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等她再次睁开眼,是在一个巨大且光滑的石块上,她晕晕乎乎地从石块上起身,扶着墙壁往外面走,打算先离开这里。
可是走到门前,却发现如何推门都不开,左右都摸不到机关,路已被堵死,怀疑只能从外面开门,对方肯定是不打算开门让她出去的,无奈之下,她只能原路返回。
她重新回到石块附近,眨着大眼开始在殿内四处寻找出路,当摸到一处长相奇特的怪石时,她起了一个心眼往上提去,却提不起来像被钉在地上一般。
施弥试着换个方向旋转,另一边的洞门陡然开启,施弥的眼眸亮起,跑到洞门时僵在原地,眼眶倒映着和她身上如出一辙的红,溶洞内立着满满当当的人,壮观而阴森。
她缓步走下台阶,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女尸,皆是阖着眼眸,脸上上着漂亮的妆,身着嫁衣,原来所有的人进神殿都被关在这个狭小的溶洞里,所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施弥目光探究地看向这个溶洞的布局,多少有些奇特,少有的既带平地又带流水的溶洞,上方的被人开凿出一块口子,光从外面撒进。
中部的水流横穿整个溶洞,两侧尸林丛立,她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去,穿过排排尸林间,她注意到每人脸上的肌肤都维持的很好,没有腐化风尘痕迹,皆是少女的样貌和身形。
她半路停了下来,凝着眼前面如山间月的女子,她的右眼眼角有一颗小痣,虽然合着眼,但也能想出她睁眼会有怎样的风华。
施弥凝着眼前毫无岁月痕迹的女子,疑惑他们是如何保持形容不损的?这么多的新娘可不是一口气就送来的,久的已有十多年了。
她伸出手轻点了点女子的脸侧,点完那刻她却直觉指尖灼痛难耐,低头看去,触过的指尖泛起黑烟,表皮烧没一块。
她用另一只手包住受伤的手指,皱眉看向女子的脸,倾身凑近以便看得更清,借着光仔细打量却无一丝发现,真怪。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水流的方向走去,在洞内的一处角落见到供水流出的小洞,她望着窄小的洞口,发觉也是被人打通的,应是此洞本身并无水,有人特意将水引进此处再流出,形成一个闭环。
煞费苦心地做了一个多余的工程,这般用意是为了什么?
施弥撕下嫁衣上的一段布料,撕碎扔进水里,看着它们进水中旋转了两圈顺水飘出洞外,不见踪影。
施弥将目光投至上方的出口,月光倾洒而下,将厚重的黑色溶洞渲染成含蓄的墨蓝,她走至夜华之下,仰头望去,口做得很大,一人出入也很是通畅。
施弥正要起飞的动作止住,她想着只试一遍,将地上的水引向洞口,水瞬间消失,仿佛洞口布有一张透明的网吞噬了一切。
洞门再次被人推开,施弥站在光下和他对视,他的脸极白,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眼神阴翳的睨着她,对她脱离掌控的行为尤为厌恶。
“你怎么乱跑?不乖要受惩罚。”话音刚落,他就伸手对半空一抓,妖力涌现,施弥旋身躲过,他的攻击接连不断,招招狠辣,交手间施弥直觉好笑,哪有什么河神,不过是一只弄虚作假的妖。
“哦,居然是一名修士,这么有趣。”男人轻佻的说话声在洞内回荡。
她躲在石块后面思索对策,原路返回不说对路况的未知,极有可能连洞门都打不开,只能从上方的出口出去,只是明显被下了禁制,并且这只妖的修为并不低,该怎么越过他破禁制逃出洞口呢?
施弥侧身眼神凝在他身上,心里涌现出一个想法,余光瞥到一抹月白衣角时神色一凛,单手掐诀快速逃脱那片地带。
施弥观察到他虽然看似不管不顾的攻击,但也只针对四周,对中间的尸林很明显在控制力道,避免破坏她们的样子。
施弥心中更多了一丝把握,她攥了攥拳冲了出去,叫嚣:“你分明是一只妖,为何要装神弄鬼,还有你把她们放置在此意欲何为?”
“小姑娘,知道的太多不是一件好事。”说完,他就对她挥掌,气流向她奔袭,施弥在他发力的一瞬间就跑进尸林之中,闪身不见踪影,她和女尸皆是身着红色嫁衣,一时间辨不出她的准确方位。
男人的瞳孔剧缩,仓促收手,施出的法力如回旋镖一般旋回他的身上,他闷哼一声,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
他反应过来被人将了一军,恼怒道:“别以为我找不出你。”说完他就弹跳起身,快速抓住顶上悬挂的钟乳石,眼睛如炬地扫向排排站立的女尸。
施弥站在尸群之中,模仿着身边人的神态和姿势,在她感觉一道令人发麻的视线长久地凝在自己脸上时,她侧脸望了回去,对他歪了歪头,语气嘲讽,“原来是只□□精。”
他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额上的疣时隐时现,头在人脸和金蝉之间来回切换,模样怪诞。
金蟾族乃是地下暗河的王,他蒙骗当地愚昧的百姓当了数十年的河神,从来都是被人追捧拥戴,无人敢违逆他的意见,如今被一介小丫头点出他的原形,怎么会不愤怒?
他施全力聚出一个巨大的光团,轰然砸向施弥的位置,施弥早有防备敏锐的闪身躲开,设出一道结界隔绝,结界虽薄弱也聊胜于无。
光团沿着既定路线破开制,施弥闪身溜出洞口,在月落乌啼的天色里,身姿渺小而轻盈。
施弥想早些时候回去告知他们这里的事,也为了万一金蟾作出报复藩篱村的行径,他们也能有所准备。
一股妖力击中了她,她回头望去只见他跟在后方穷追不舍,被他抓回的后果不用想都知道不会有多好过,施弥铆足劲的往前飞去,紧张只余也在庆幸幸好会飞了,不然铁定死翘翘。
她设下一个结界,调动全身仅存的真气,从洞口出来是一处山谷,地势低平看不清全貌,她只能循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来判定方位。
在后面源源不断的攻势下,结界破裂消失,施弥咬牙继续往前,在又一道气流袭来之时,她的身形有些不稳,心想:不会要掉下去了吧?
一道剑光划过她的眼底,衬着初生的太阳显得波光粼粼,一柄剑穿进气流中挥散去强劲的攻击,少年握剑立于她的身前,他侧脸询问道:“施弥,你无事吧?”
施弥望着突然而至的人,眼神呆愣地回道:“无事。”
“好一出英雄救美啊。”掌声随促狭的笑声一同响起。
随深感受着剑身的嗡鸣,视线落于对面的人身上,眼神中带着探究,他的剑为何对他有惧怕?他紧了紧剑柄,剑身的嗡鸣逐渐减弱至恢复平静。
在对面凝聚妖力袭来时,随深也不惧地用剑气对上,两者相碰发出好大的一阵火花,施弥直觉被光刺得睁不起眼。
随深本打算一剑刺死这祸害八方的妖怪,可是他的身上如被下了一道护体禁制,轻易杀不得,虽说杀不得,也要让他吃苦头,休养一阵子。
他取出乾坤袋里从秘境带出的轩辕印,相传此印可让人陷入一生最悲痛的回忆里,随深冷眼看着对方悲痛欲绝的脸,持剑冲过去,他的鬓发随动作在风中飘扬,两人交错间,天光大亮,漫山遍野的灿烂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