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手脚被绑在一块,她努力了半天也没见挪多少,索性在地上滚过去,浑身上下都染上灰尘脏兮兮的,她也没有在意,用膝盖顶齐帆的腿把他晃醒。
齐帆清醒过来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困惑,和施弥大眼瞪小眼,施弥呵斥一声:“愣着干什么,快帮我解开。”
齐帆应了声费尽坐起来,施法欲解开藤蔓,却被有如婴儿手臂粗细的藤更紧地锢住,他暗骂一句,背过身去伸手摸索着解开。
本想着再厉害也不过几根草,片刻过后,他泄下气来,认命道:“解不开。”他低头召出本命剑,嗡鸣声在空荡的室内响起,伴随一声清脆的哐当。
齐帆侧脸转去,看到自己的剑被裹住,剑身缠满藤蔓被悬挂在石壁上,感受到齐帆的视线,剑身不住的颤动。
齐帆咬牙用蛮力欲挣脱藤蔓的束缚,脖颈上的青筋用力到崩出,却还是没有挣脱开,反而越绞越紧,绞痕深陷皮肉。
两人正一筹莫展之际,石门被破开,响起剧烈的倒塌声,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门后身影若隐若现,灰尘四散,门外的人露出真容。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齐帆惊愕道。
随深大步走进石室,一言不发地举剑斩断两人身上的藤蔓,淡声:“先出去再说,我破坏了石室,他们人多势众,到时不好脱身。”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更别提对方从数量上就够压制他们了。
他解完施弥的藤蔓后,少女挺身一把扑进他的怀里,身子停不下来的轻颤,在他耳边小声地开口:“随深哥哥,还能见到你真好。”
少女细声软语犹如燕喃,依赖地靠在他胸膛,纤薄的身子像风中柳絮依偎他。
随深的身体绷直着,无措地伸出手轻拍少女的后背,不自然的安慰道:“没事了,施弥,我们先出去好吗?”
她退出他的怀抱,抬手抹去泪花,鼻尖红彤彤的,用力点了一个头,随深把她拉起,对着齐帆惊得大张的嘴,做出一个施法手势,齐帆忙紧闭嘴巴,满脸正经的看着随深,随深示意他跟上。
齐帆紧跟在后面,好家伙,施弥浑身脏兮兮的居然敢抱师兄!
师兄竟然也不作反应,想之前,有一师姐对随深师兄大肆告白,连趁机摸了下师兄的手就被师兄好生羞辱了一番,诸如女儿家不知廉耻之类的话语,师姐听得脸色惨白,
眼眶含泪的望着师兄,师兄转头就走,害得师姐闭门不出好久。
“施棠和梁泽呢?”
“我们同时遇到两处机关,姐姐和梁泽哥哥去解决另外一侧的机关,不过在密室内没看到他们,想必是安全的。”
“师兄,我们抓紧找到师姐吧。”他不放心梁泽和施棠共处一室。
“嗯,你们在何处分散?”
“我们中途遇到滚石阵,还是两个,不过约定在入口处汇合。”
“法阵的入口?”
“对,哎,师兄,你如何得知这里乃是一处法阵。”
“看到的。”
他掉进黑暗的裂缝后,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里面的法阵自动排斥,很快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就是手脚被绑倒在密室里,不过当时石门并未完全合上,门口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他的耳畔,如“谨慎”、“血”、“暴露”的字眼。
待他的意识完全清醒后,他用了乾坤袋里的制妖索,从里到外把藤蔓锁住,两方的力较劲最终还是制妖索胜一筹,他挣开藤蔓的制缚,藤蔓掉落在地上挛缩两下没了生息。
他起身观察起四周,只看出是一间防人出逃的密室,并没有发现其它特殊,他出了石室,一路摸索着走到一处带有保护结界的石室前,他施诀欲破开结界往里查探,术法却被结界吸收融汇,反而愈发壮大它自身的力量,不好对付。
随深蹙眉收手,他将视线移到地道两侧的石壁上,抬手敲击石壁,传来空洞而悠长的余音,显然石壁后都是空的。
他推算出此刻应为丑时,坤卦,他从乾坤袋里取青铜矛,按八卦方阵的方门来推,正东方向为生,西南方向为休,正北方向为开。
锋利的矛破开结界戳进石墙,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像银针扎进耳膜,随深脸色不变继续施力,直至把青铜矛推进墙壁,与墙面平行,严丝合缝。
以矛为圆点向外辐射,机关启动,清脆的咔哒声随之响起,石门开启。
随深挥开灰尘,步入内室,里面是一间寝居,装饰布置简洁雅致,中间还摆放一张山水围屏,挥笔泼墨间可见创作者对作画有几分钻研,半月台上放着插花的瓷瓶,空气中带着点点清香,可见屋子的主人品味,喜爱桃花。
随深注意到桃花开得鲜艳,仔细观去还能看到有妖法在其中维系花瓣的美,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沾水的粉嫩桃花。
经他推断,这间屋子的主人该是一名男子,残留的妖气隐约熟悉,偏好凡人的做派,该是那日他追到翠山混迹人间的妖。
只是这个妖作风颇为风雅,以往随深见的妖也不少,多半身上带有妖的天性,做派奢靡,贪图享乐。
见屋内别无久待的必要,他刚要出卧室,被进门处的一幅画吸引,他停步望去,画作构图简单,潺潺溪流,翠绿植被,蓝天白云,和一座隐在云雾里望不真切、着笔清浅的山。
景色稀疏寻常,画作却栩栩如生跃然眼前,他凝神再度盯着画纸上的某一点,眼眸微眯。
出了寝居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原路返回打算从另一边找路,半道听到藤精的密话,有几名修士闯进法阵,才知晓齐帆他们进来救他了,如今被关在密室。
“谁?”一道惊诧女声在走道里响起。
“是我,施棠。”少年应道。
“随深!你有没有怎么样?”
“无碍,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嗯。”
他们跟着梁泽往出口方向走,再次用玄铁剑顺利出了法阵。
甫一见到阳光,施弥有些不适应的垂下眼眸,避免直视过来刺眼的光,她想起回溯镜里汩汩血泪的随深,抬头望向他,他的脸色寻常看不出是否不适。
一行人往山下走,路中途遇砍好柴下山的樵夫,随深上前作揖,开口:“老伯,能否讨教一件事?”
“樵夫抬起看路的头,睁着浑浊的眼睛,仔细辨清眼前人的容貌,是位相貌清绝的公子,他点了点随深又点了点自己,慢声道:“你,问,我?”
“正是。”
“你先问,我知晓的会说,不清楚的也没法子。”
随深应允,开口:“你可曾听过翠山上有妖怪的传言?”
闻言樵夫惊愕地看向随深,连连摆手,“从未听说过。”
“可有怪异之事发生?”
他低头仔细回忆,脸色纠结地开口:“这事也不知是不是我胡思乱想,最近一段时日,我时常能看到草丛里的血迹,不过也可能是捕猎的动物。”
“老伯,你可曾听闻十年之前的善药堂?”
樵夫的眼睛滞住,他打量着随深再看向后边的一行人,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老伯,我们想了解十年前的真相,替铁小姐做些事,烦请告知一二。”
他叹出一口气,解下背上的干柴,声音沉重:“我于你们说上一二吧,也算是不吐不快了。”
“当时城内瘟疫爆发,城门只进不出,幸得我家住在城外,我们一家跑到了翠山上,后来听闻来了一位神医,制住了瘟疫,医好了难民,城门大开,我恢复起砍柴的买卖,我时常为城里的店铺送柴火,其中也包括善草堂,有一日,我照常送柴火到善草堂,前门被百姓围堵,我从后门进去送到柴房,中途我看到柳公子和铁小姐,两人言辞激烈,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在谈论着什么,后来铁家出了那样的惨案,唉,造孽啊。”
“我粗人一个,不会说话,可我觉得就是他们逼死了铁当家的和他夫人,两人都是极好的人,就像我孙儿的私塾先生讲的那个东郭先生与狼。”想当初,瘟疫后,还是铁夫人设粥棚救济流民百姓,反倒被施过好的人逼死。
“那你觉得当年的那位神医是怎样的人?”
“这个我就不知了,我也只远远地看过一眼,那个神医只是在简易搭建的棚子里坐诊,人从街头足足排到街尾。”
随深的眉头拧起,“不是已经治好了瘟疫,怎么还有这么多病人?”
“我想想……噢,说是服第一剂药后还须隔七日服第二剂,方才彻底治好。”
“你是说,第二剂药需隔七日才可再服?”
“对。”
随深朝樵夫道谢,看着他的背影在山的映衬下成为一个小点。
“师兄,看来那个神医真是有问题。”
随深深以为然,“他是至关人物。”
他们继续往山下走,待走到山脚时,一道声音唤住了他,“随深,”他转过身,来人朝他走来,腿脚行走间略有不便,“随深,这么巧,你怎么会在此?”
“柳兄,说来话长,你怎么不多养伤几日?”
“我接到通知,需跑府衙一趟。”
“所为何事?”
“说是近日人口失踪的多,每人要重新登记户籍认证身份,我正要去。”
“近日失踪的人多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甚清楚,只听闻多了好几起报案的人家,理由都是人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柳大哥,我们可否跟着你一同前往府衙?”
“没问题,我们一道就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府衙,离府衙越近,路上的人也越多,都是接到通知赶来登记户籍。
柳舒跟着人群前往亭长处登记版籍,随深脱离队伍,找到一名捕快,作揖道:“敢问城里失踪的人,在失踪之前可有行为异常?”
捕快上下扫视随深,不带好气地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衙门案件不对外公布,起开。”
“或许我能帮上忙。”
捕快挥挥手,赶苍蝇似得厌烦道:“不需要,我们自己能查出来。”当他将手挥到他的衣袖上时,忽地被一道气流弹回来,他错愕地捂手盯着少年的袖摆,嘴巴不断地哆嗦,视线来回在他脸上和袖摆之间徘徊。
随深的语气淡薄,“还请回我的问题?”
捕快抿唇止住颤动的唇,低下头用余光瞥向随深,暗想他是什么邪祟,声音瑟缩:“我们查到他们失踪之前皆往城外去,所以我们怀疑始作俑者把人引到城外下手。”
随深听完不禁轻点指腹,那一切都对上了。
他听完转身往回廊外走,没有注意身后捕快阴翳的目光。
随深回到队伍,齐帆凑上来问:“师兄,可打探到什么?”
随深把听到的简述一遍,再接着把猜想说出:“树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擅长伪装成人的妖,雨城近日的人口失踪和他逃不开干系。”
“所以,树妖只是一个障眼法?”
随深颔首,“不错。”
“可是怎么找出背后的人?”
随深的视线落在深深庭院,笃定地说:“快了。”
夜半,施弥的房门被敲响,她卷起被子包住脑袋,敲门声再次响起,“咚咚咚”的三声后停,等再次响起富有规律的敲门声时,少女倏地张开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房门。
下一刻,她掀开被褥,踩着绣鞋跑到门边拉开木门,又跑出房门把走到半道上的人拉住,仰头睡眼惺忪的看着他,语调困倦:“随深哥哥,有何事呢?”
随深看着少女额头上翘起的呆毛,忍俊不禁,开口:“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施弥的眼皮在猛打架,她抬手揉揉眼睛,挤出一抹泪花,嘟囔:“有什么好处?”
少年今夜也格外的好说话,配合她:“你想要什么好处?”
她的嘴唇撅起,为此而苦恼的模样,摇头小声:“我还没想好。”
随深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轻声:“那就先欠着,只要不过分,我可以答应你。”
她郑重的点点头,煞有其事道:“随深哥哥,我保证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少年拉着她进房走到窗边,御剑等候,施弥握上他伸出来的手,借力站到剑上,白光轻快划过夜空。
“随深哥哥,我们是要去哪?”
“于府。”
“于府?”
“嗯,和脂粉铺隔一条街。”
“噢,是去找脂粉铺的大小姐。”
“没错。”
施弥不禁点头,暗道:怪不得还要多找一个人,剑停于府后院的一隅角落,施弥看着随深离开又很快回来,递过来的衣物,哑口无言。
“咳,我们的身份不便暴露,这是丫鬟的服饰,你的身量与她们差不多。”施弥暗中剐了随深一眼,原来如此。
随深设下一个结界,转身背对着她,施弥换好衣服走出阴影,随深把一个宫铃放到她的手上,再把口诀告诉她,说:“你走到她的床榻前,摇响宫铃再默念口诀,一刻钟内你问什么她答什么。”
她接过宫铃握紧,挑了挑眉,放下豪言:“随深哥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好。”
施弥将宫铃藏于胸前,趁机混进守夜的丫鬟行列,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着侍女走向于沐锦的寝居,小心谨慎的样子俨然像院里伺候小姐多年的丫鬟。
她们停在寝居外头,领头侍女轻声:“近日来姑娘忙着核对账簿,将将才就寝,你们小声些。”“是,西慧姐姐。”
施弥守在门外,静听屋里的动静,她给旁边的人施了一个眼神去茅房,捂着肚子步履匆匆往后边去躲过众人视线。
过了拐角后,她放下手快步绕到寝居的后方,麻利地翻进窗户,贴着墙根打量周遭,确认左右没有动静她才踮脚挪到床榻前,伸手撩起垂落的纱幔。
床上的人眼眸轻阖,眼角眉梢透着成熟的风韵,气色看着很好,施弥从怀里拿出宫铃摇晃,微弱的铃铛声响起,施弥闭眼默念口诀,再次睁眼和同一时刻睁眼的于小姐对视上。
她启唇呢喃:“十年之前,铁素心发生了什么事,你知晓吗?”
声音清晰传到于小姐的耳朵,她的神情木讷,语调缓慢一字一顿:“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施弥不解地望着她,顺着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于小姐的脸色顿住,寝居里鸦雀无声,连宫铃都不再响动,施弥将质疑的眼神投到宫铃上,心想:这玩意儿,靠谱吗?’
“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窍,把她和柳舒准备逃的消息透露出去。”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施弥听得瞪大了眼睛,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铁伯父和伯母死后,他们准备逃出城去其它地方生活。”
听着也合乎常理,毕竟铁素心的爹娘死了,雨城没有她牵挂的家人,天高任鸟飞,远离这里才是对的选择。
“你为何要把消息透露出去,你们不是朋友吗?”
“因为我、我也爱慕柳舒哥,我们三人一起长大,但是他的眼里只有素心,我当时稀里糊涂的就讲出来了。”她的手紧紧攥住被褥,心情并不平静。
“后来发生什么?”
“后来他们两人被关起来,再后来素心答应了婚事,最后就是一把火烧了一切,神医死在火场里,素心离开了雨城。”
“你怎么判定神医死了?”
“第二日有人专门去翻过燃烧后的灰烬,翻出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从身上的玉佩看出确实是神医从不离身的那枚。”
施弥总觉得哪里有丝古怪,她继续追问:“你跟谁说的?”
她的脸色现出纠结,五官拧在一起,情绪激烈,呼吸急促,施弥往后退了一步,余小姐缓慢扭头歪着脖子盯着她,气氛渗人,突然嘴角一勾咧嘴笑了起来,施弥暗道不好,当即原路返回跑路。
“你以为你走得掉吗?”话音刚落,施弥的前面显现出一团黑影,她立即动弹不得,又一次闻到熟悉的异香,她感觉灵力被压制,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一点点被对方消耗,天灵盖传来刺骨痛感,汗珠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至下颚,眼前重影叠叠,意识逐渐恍惚,她悲哀的想,这一世要提前结束了嘛。
在黑影要侵占她身体的那一刻,木窗被人劈开,少年脸上露出少见的焦灼,对着黑影就是全力一剑,黑影往旁边避开,剑光照亮昏暗的内室,施弥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嘴唇颤抖不已,浑身像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湿透。
黑影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夺窗而逃。
“施弥,你还好吗?”随深扶起整个人被抽了生机,脸色苍白如纸的施弥,他的眉心蹙起,是他疏忽害她遭此一劫,她本就修为低,如今连真气都消耗殆尽。
他拿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丹药抵着少女的唇,声音轻柔:“施弥,张嘴把丹药咽下去,可以让你恢复气血。”
少女没有任何反应,他控住她的下颚,动作迅疾又不容拒绝的将丹药塞进她的嘴里,扣紧嘴巴,直到她无意识的吞咽下去。
随深握住她的手,将体内的真气渡给她,考虑到她的修为不可一次性承受太多,他点到为止收回手,抱着人离开于府。
房内恢复寂静,乌云蔽日,窗棂“吱呀”一声微微晃动,风吹进室内,纱幔飘荡,于沐锦欣喜的对着半空开口:“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再来的。”
轻纱扬起又落下,随风飘动,隔着重重叠叠的幔帐,朦朦胧胧,看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