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障被冲破后，首先涌过来的是一层大雾，萧泽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小五……”

“我没事。”越清城道，他的半只脚悬空，他瞧不清，但依稀能猜到前方是万丈深渊，连忙将脚往后挪了挪。

“……小五……小五……”

萧泽的声音又模模糊糊地传来。

就在这时，越清城腰上挂着的传音镜开始拼命震动，他一按开，萧泽的声音便异常冷静地灌过来：

“你在原地等我。别动。”

一片潮湿的空气从旁边袭来，越清城偏头一躲：“你如何能知我在何处。”

“我是你灵魂制造人，各种羁绊少不了……可能要费点时间，须等一等……”

越清城眼前的景象开始慢慢融化，白茫茫的雾气开始逐渐转换成车水马龙的街，他看到了在街上行走的人群，越清城抿了了下唇，“阿泽，我们回古武剑道再汇合行么？”

“不。”萧泽说，他似乎颇觉荒谬，“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

越清城：“……”

萧泽又道：“原地等着，我马上过去。”

来不及了，幻境已经压过来了，越清城眸光微微一沉。

车水马龙的街道在逐渐具象化，他低头看了下自己手，紫色血管颜色极淡，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上却分外清晰。

他将镜子拿在唇边，对那边人道：

“阿泽，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异化圣兰香的味道很美。”

他说完这句话，镜子“咔哒”一声掉落在地，远处已经空无一人。

*

萧泽微微一怔。

突然对着传音镜大声：“小五？小五？”

没有回应，他接连又唤：“你能听得到么，小五，越小五！”

迷雾那头，传音镜安静地摔在地上，某人不断声量升级的声音，从镜子里一句句传出。

“越清城……龙苏！”

他最后声音发颤地朝镜子里唤了一声。

在很久很久之前，天龙殿修整完美的巨榻之上，那时候越清城还不叫越清城，龙斩第一次向龙苏展示了，自己和他极为相似的异化圣兰香。

烛龙一族，爱上某个人类后，会将自己的气味调整地完全符合爱人的胃口，彼时龙苏撑着脑袋，眸光亮亮地看着他，道，“阿泽，异化圣兰香的味道很美。”

一拳金光砸进了雾中。

为什么这个人，连恢复记忆都不告诉他？？？

*

方才说那句话，纯属是他为了让萧泽心里有个保证，到时在迷雾里找不到他，不会发疯。

毕竟龙苏尊者这个名头，听起来比较靠谱，若萧泽知道他恢复到龙苏时期的强盛，便没有那么着急了。

哪怕他真没记起来多少有营养的东西。

越清城双手抱臂，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立着，袍摆被风轻轻地吹。

他突然发现这是天龙城的街头。

天龙城的大街很好辨识，和浥清城不一样，这里衣衫褴褛的是人工制造的兽，穿得稍微干净点的，是可以做灵魂制造人, 自然孕育的族类。

眸光被强行锁定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兽人身上，那兽人低头跪着。

越清城不由走过去。

他本准备着进来干上一场硬仗，甚至把龙苏使用过的那些法诀想过了一遍，没想到这幻境还挺温和。

“亲上，哥哥，求你，求你，我什么都会做，别扔了我……”跪在地上的兽人泪流满面。

四周人形色匆匆，似乎对这见怪不怪。

被灵魂制造人扔掉的小妖兽随处可见，跪在地上的那个妖兽，瞧模样已经化形五月以上了，这种妖兽都会先被放进安德鲁学院测试资质，资质不好，就会被亲上抛弃。

但是这个阶段的妖兽，恰恰是最需要亲上的时候，对亲上给予的各种物质都很依赖，被亲上抛弃，唯有剖掉心脏，提前成年这一种方法可活。

越清城沉默着。

他没有走开，注意力被强行灌注在那一对身上，但他始终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这个幻境是要，干、什、么……

地上那妖兽哭得泣不成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握他亲上的手。

然后被一把甩开，摔在地上的小妖兽捂着心脏。

他的灵魂制造人没回头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地上的妖兽蜷缩起身体，拿双手抱住自己，呜呜地哭了。

越清城心情突然变得很坏，他狠狠踢了块石头。

走到那少年身边：“喂！能不能别哭？”

等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很不合适的时候，他已经把话说出了。

越清城有点儿庆幸这是个幻境，那少年应该听不见他讲话，没想到那少年抬起头，抽答答地看着他，拿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鼻涕。

继续捂着心脏。

越清城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依稀能感受到少年脸色煞白，似乎极为难受，快要晕厥过去了。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针。

抬头看着越清城：“你……你……求你……”

越清城矮下身扶住他：“需要我做什么？”

少年抖着声音道：“求你……你帮我，帮我挖了我的心、心脏……”

越清城的瞳孔极速缩小成一点，他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立马离开了被他扶住的少年，说道：

“不行，不行的，我不会，我不行的，你你你，你找别人吧……”

那少年像是赖上了他一样，扑到他脚边，将取心针递到他手里，“求求你，求求你，我没有力气了，你要见死不救么……帮帮我，求你……”

越清城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脸，他不忍那少年被他拖着走，怕他发作死去，又不能给他取出心脏，一时间场面僵住不动了。

这个地方，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到他在仙道庭做龙苏尊者时，曾经使用过的一个法诀。

时间过去太久，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将它完整地使出来。

越清城右手一翻，食指与拇指交叠，极快地掐出一个奇特的诀，他眸中闪过一道金光，口中默念道：“开！”

霎时间，他看清了那少年的容貌。

他长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那眼睛似乎总溶着泪，抬眸垂眼间便惹人怜惜。

那少年衣袍很破，但洗得很干净，看得出来穿过很久了。

但——

越清城心脏狠狠一揪。

这不是他自己吗？

地上这个少年，长了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叫什么？”越清城道。

“龙苏。”少年说。

*

幻境外。

萧泽抱着晕厥在地的越清城，连唤几声，他始终双目紧闭。

旁边围绕着越凌风和宋冕，宋冕道：“这……他只是晕倒，人还好好的，殿下——”

萧泽紧紧抿着唇，轻手将少年发汗的头发分开，给他擦了擦汗。

那少年似乎在梦境中遇到了什么令他疑惑之事，眉头轻轻蹙起来，嘴唇微微翕动，连声唤：“阿泽……阿泽……”

萧泽贴着耳朵听，握住他的手道：“我在你旁边。”

但那少年似乎听不到，他好像有点儿伤心，眼尾掉出了一颗晶莹的泪。

萧泽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根线，轻轻摩挲着少年的手，突然将他打横抱起，对两人道：“走，先回古武剑道。”

*

那边。

越清城得到这个答案，心里对少年的那点怜惜之情瞬间消失殆尽。

“放心，你不会死，”越清城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萧泽给他的溶剂，道，“难受了就喝掉。”

他脑袋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受，大脑隐隐作痛。

有点啼笑皆非，那个混蛋的灵魂制造人，不会是萧泽吧？

少年借着他的手，很费力地将那瓶溶剂一点点喝掉，喃喃道：“怎么和阿泽的味道一模一样？”

越清城不答，问道：“他平时待你不好么？”

少年低下头，不说话。

越清城心里涌上一股怪异，好奇怪，拉他进幻境的人是要干什么，挑拨他和萧泽的关系么？

少年突然说：“亲上都是骗子。”

越清城脸上突然传来濡湿的感觉，似乎有人在隔着一层空气，亲他的脸。

越清城：？？？

这个吻的力道很熟悉，力度不轻不重，恰好不会落下吻痕，萧泽吻的方式有很多，越清城记得，每次他很过分的时候，就会有些慌的, 以这种力道来吻自己的脸。

既是试探他的反应，又是求安慰，如果他做出点回应，那么那个人就会得寸进尺将吻转移到唇上。

在那濡湿的触感，接触到他嘴唇的一霎那，一个闪电般的讯息击中了他的灵魂：“别信他们，他们想要你的心脏。”

就在这个瞬间，街区的景致消失了，萧泽那双英气逼人，此时却遍布担忧的双眸出现在眼前。

越清城的手在虚空抓住下。

再一定睛，仍是街头的景致。

那少年正拿着取心针，对他说：“灵魂制造人都是假的，必须彻底地戒断，才能拿回我们对灵魂的掌控权。”

他又道：“一起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