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晗将手边的一打资料递给程昭行，冷冽的目光放在电脑冷白屏幕前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上，冷静道：“阿芒会在一周后到，彼时将举办调查局宁安市分局此届新人入职的第一场考试。”

“当然，灵能互助会的这届新人将会以考生的身份与你们一同参与此次考试。”

在程昭行的注视下，萧晗念出最后几个字：“带考老师——污染物调查局总局后勤处02队队长萧祝芒，灵能互助会外事部成员许起胜。”

程昭行笑了下，笑意不显，锋芒初露，他说：“我会认真参加考试的。”

“希望如此。”萧晗移开盯着电脑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昭行，目光深沉。

片刻后，他不知想到什么，神情稍缓，重归一片冷静过分的淡然，平淡道：“好了，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程昭行起身，把矮马扎顺手拎起，一副要把矮马扎带走的架势，萧晗瞥了他一眼，面色不变也不管他，任由他带走马扎。

见状，程昭行有些无趣地换了个姿势，他用胳膊夹着马扎推门离开，离开时同守在门口的白禾恰巧对视。

白禾目光淡淡，眼眶微红。

程昭行见状眼尾微挑，双眸要弯不弯，一幅高高在上的挑衅姿态。

白禾翻了个白眼以作回应。

时间会让人冷静，白禾在独处的时间里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不过既然有人哄，那她拒绝干嘛呢。

不仅不拒绝，甚至要翻个白眼以示嘲讽。

她知道的，他这副挑衅样是在哄人，他们这些人哄人的办法一向相似而奇特——这是他们的默契，从十五岁到二十四岁，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这是九年的默契。

白禾敛眸跨入门内，面色平静同萧晗汇报前线已经在收尾地战况，程昭行迎着逐渐密集的人群的注视，仿若没事人一样，懒懒散散地溜达着，轻轻松松地离开了这里。

乍一离开密集的人群，离开形形色色的注视，离开各怀鬼胎的人心，程昭行抬头，静静看向天空。

黑压压的天空里，原本潜藏的巨大肉瘤般污染物已经消弭，化作人形的层层乌云也重归平静。

想来城区被很好地保护了下来，好到城区里的人也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城里不知道城外血流满地，天崩地裂，城里只是吹着空调，吃着饭，偶尔再抱怨一嘴今天天怎么这么不好。

程昭行静静看着天空，面色平静。

一片寂静中，程昭行的口袋忽然动了动，一截脆生生的绿叶鬼鬼祟祟地冒出了头——是一直被程昭行藏在口袋的程安宁。

小家伙冒出头，四周打量了一圈，随后开开心心地用小叶子卷住了程昭行的手腕。

程昭行垂眸，在看到那一截绿叶后，双眸几乎是下意识地涌上一丝亲切的笑意，他好笑地摸了摸它，布满薄茧的指尖触感柔软，程昭行笑道：“等你恢复智力，怕不是要社死到埋进地里才行。”

小家伙歪了歪藤蔓，小家伙不懂什么叫社死，小家伙只想和它阔别已久的爸爸贴贴。

“爸，爸爸……抱！”

清脆的声音响起。

程昭行骤然一愣，他带着一丝亲切笑意的目光顿时消散不见，整个人错愕异常。

它会说话了？

怎么可能！

程安宁如果想说话，中间要横跨整整两个等级，怎么可能——血。

他的血。

程安宁喝了他的血。

它进化了。

程昭行的手开始忍不住发颤，不对，不对不对……

他不可能这么晚才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记忆有问题！

黑雾把他的记忆屏蔽了，哪一段？哪一方面？

他的记忆……

他的记忆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绝对不能！

“爸，爸爸？”

程安宁小心翼翼地喊着，嗓音虽然稚嫩但却藏不住里面浓重的担忧。

程昭行晃了晃脑袋，双目赤红。

如果它已经可以影响到他的记忆、他的精神领域，那他必须要尽快找到“药”才行。

只有找到药，才能痊愈，才能抵抗。

那“药”呢？

“药”在哪？

为什么找不到！！！

“爸爸——！”程安宁用稚嫩的嗓音大喊，声音颤抖。

程昭行一愣，他眼底一片赤红，就这样木木地看着程安宁。

程安宁举起自己其它的藤蔓，慢慢地、轻轻地、柔柔地用自己的绿叶去蹭他……薄荷清冽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四溢。

它的动作小心而熟练，甚至透露出一种本能的感觉，仿佛曾默默做过成千上万次一样，深入骨髓，难以忘怀。

程昭行目光逐渐清醒。

程安宁没有停止，仍旧竭力散发这薄荷气味。

程昭行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牙关紧咬，眼底神色沉沉，在清冽的薄荷味空气里慢慢闭上眼，遮住里面深沉浓重的窒息感，语气冷静近乎死寂道：“小安宁，你的本体呢？”

程安宁没有立刻回答程昭行，它小心判断着程昭行的状态。

程昭行闭着眼，静静等着程安宁。

程安宁举起一根细小柔软的藤蔓，在程昭行的手心写下了三个字——

“植物园”

A+级污染物——“植物园”。

程昭行嘴角扯了一下，点头轻轻道：“好。”

……

“萧队，说起来，是不是到时间去见小安宁了？”白禾垂眸不经意间询问。

萧晗没有停下扫阅文件的视线，但向来淡漠的声音似有似无地掺杂了一丝柔软，“对。”

“是该去见小安宁了。”

“总局给我们批的见面许可证是三天后，你应该记得才对。”

白禾目光里掺杂一丝疑虑，她察觉到事情也许比自己预想中的发展更加复杂。

既然程……那个人，那个人那样神秘莫测地回来了，那么程安宁怎么可能还会安安分分待在“植物园”。

萧晗肯定知道，那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他想干什么。

萧晗阅览各个下属传来的文件，白禾站在旁边，却并未和以往一样识眼色地走开，她站在原地，直到萧晗抬眸，冷冷问：“还有什么事吗？”

白禾咬了咬牙，不甘示弱地问：“那片碎掉的镜石。”

“白禾。”萧晗喊她的名字，白禾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白禾直直看了回去，“镜石是S+级污染物的副产物，绝对不可能轻易碎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碎掉的镜石。”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原来总局行动可以这么快啊。”

“甚至战斗还没开始，用来勘察的破碎镜石已经被回收了，是谁来收的呢？是凤凰亲自来收的！”

“萧晗，你什么也——”

“白禾。”萧晗再次打断了她，“白禾，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白禾看他，冷静冷清，分明也不是懒懒散散、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那类人。

所以究竟是跟谁学了这一套，一装就是几年呢。

白禾冷冷道：“直觉，和我说你的直觉。”

“萧队，我只要这一个回答。”

就和十几年前一样，用您的直觉拉我入伙，继而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认识太阳的机会，一个找到前行方向的机会。

萧晗，萧队。

您总不能比不过十几年前的自己吧。

“这并没有可比性。”萧晗看出她内心潜藏的台词，轻轻道，“如果你只是想回忆过往，那不如看看这个。”

萧晗将一颗石头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石头上只有简简单单几个编号——“C1457001”。

白禾看清了那一行字，她忽然愣住了。

“拿着，回去。”萧晗命令道。

白禾慢慢拿起石头，细看而去，久经战场的双手竟然有些发颤。

双手发抖，她终于不再反驳，而是小心翼翼捧着镜石，一步步沉默着离去。

临时基地来往的人并不少，白禾却罕见地没有管他们，没有做出爽朗懒散的样子，她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向人迹罕至之处走。

白禾脸色苍白地带着镜石来到空旷处，她异常急切，一刻也等不了，双手发颤，不停往镜石里灌注灵能。

C1457001

这是萧晗第一次执行调查局任务。

是她第一次认识萧晗。

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

——

“任务编号：C1457001，执行队伍：污染物调查局总局附属灵能学院0921A1小队，队长：萧晗，记录者：萧晗。”

“任务开始。”

略显稚嫩的少年嗓音响起，冷静平淡，仿若山间缓缓流淌而过的溪流，最终积蓄成一汪清澈平静的湖泊。

“噗嗤。”

讲话的持剑少年背后，另一位背枪少年没憋住笑，“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清澈，开怀畅快，如天边暖日，哪怕仅是听也能让人不自觉就开心起来。

15岁的萧晗眼里快速划过一丝无奈，他向后撤了一步，彻底露出后方肆意的少年。

容貌俊朗的少年五官尚未彻底长开，他一双褐眸呈现出不知世故的琥珀色彩，漂亮干净，充斥着太阳般的朝气，他双眸弯弯，笑着冲石头招手，笑意温暖懒散，“以及补位记录者：副队程昭行。”

“不过，既然有阿晗在，那肯定不需要我啦。”

萧晗觉得镜头下这么说不妥，于是轻轻拍了拍程昭行的肩，低声唤他的名：“昭行。”

“在呢。”笑意清浅的少年装做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明知故问道：

“我是程昭行，昭昭赤阳，大道其行。”

“我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