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德拉科开始准备第二次和波特一起过圣诞节和新年了。

这样的事有过一次已经意味着两人关系密切，他和波特偏不是这样。他们只是凑巧都是孤家寡人，又不愿意打扰别人。

上一次他们只是一同过节，最后因为一个偶发状况上了床。但这次，发生关系已经成了常态。

德拉科确实喜欢有人陪伴，而且波特并不讨人厌。他讨厌他的地方都是校园时期偏见的残留，无法构成真正的反感。

多数时候德拉科都在魔药室，但波特来了，就有些东西不同了。

德拉科很少关魔药室的门，平日家中只有他自己，关门并无必要，而且有时药味也并不令人愉快。于是魔药室的门开着，他做着魔药，时常听见波特的脚步声。他穿过门厅走出去，不久后又回来，有时他带着采买的食材，食物的瓶瓶罐罐挤在袋子里传来微弱的声响。这些日常的声音传入德拉科耳中，让他烦躁又安心。

最初的几天夜里，波特总是观望着他的态度，确认德拉科想这样做，他们才会上床。现在他终于主动些了。即使已经有过许多次，他们还是很小心地触碰对方，哪怕只是手从胳膊上抚过，他们的动作也很轻。

每天都是新的。他们要从头再来，一点点试探。

这得益于过去他们的关系太差。

在德拉科看来发生关系只是件平平常常的事，但如果对方是波特，事情就多了些其他意味。比如偿还与赎罪，比如满足他的自我贬低与精神上的自虐。

对方是谁都好，就是波特不大好。对方是谁都没关系，只有波特，他是爱人最大的敌人，他是杀死汤姆的人。

与伏地魔在一起时不算堕落，这时的他才是真的堕落。什么人会任由恋人的仇人与自己这样亲密？什么人会任由仇人摆布自己？

但他不要想，思考令人厌倦，只会带来愁绪。

他在波特怀里睡去。噩梦将他唤醒时，他也会在这具躯体旁醒来。

新年之前，他们一同受邀去韦斯莱家过节。他们刚在那里住了一晚，赫敏和克鲁姆就来了，两人马上就要去保加利亚，在出发前来和韦斯莱家聚餐。

那晚在餐桌上大家聊得很愉快，德拉科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当做前一晚他与波特之间并未发生任何小插曲。

在众人各自回房间时，德拉科想起自己把魔杖忘在沙发上，于是回去取。克鲁姆和赫敏正在客厅说着什么，见他过来，赫敏说让克鲁姆先回客房去。

“我一会儿就回来。”她说。克鲁姆亲了她的脸，对德拉科道晚安后离开了。

“怎么了？”德拉科笑道，“我又被你看穿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好，如果你愿意，可以对我说点什么。”

德拉科觉得这话说了也没关系。

“波特，”他说，“昨天他似乎是想到了弗雷德·韦斯莱，之后对我的态度就奇怪起来。我不怪他，”他立刻补充，“他有理由这样做，我也接受。”

赫敏脸上呆滞了片刻，她想说些什么劝慰德拉科，或是为朋友辩解。

“其实这和你完全没关系。”

“我知道，但人们责怪我也正常。”我是现成的靶子。

德拉科不能说更多。他不能说他也会感觉受伤。总是会有这样的时刻，一件又一件小事，剥开德拉科前食死徒的身份、伏地魔情人的身份、站在邪恶一方的身份——那一方导致了无数人包括波特许多亲朋好友的死亡。

波特只在一瞬间里对德拉科换了态度，但一瞬间就足够德拉科远离他。

“你也是受害者，”赫敏说，“哈利只是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他知道……”

“等以后吧，”德拉科说，“我不想对他卖惨、博取同情。”连恋人与孩子死了他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

“你宁愿他恨你。”赫敏叹息。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德拉科说，“他恨我总好过他可怜我。”

“他没有恨你，他只是有时情绪不好，”赫敏说，“而且他确实对你有好感，不然也不会和你一起过新年。”

“我们只是陪着对方罢了，”德拉科答道，“波特没多少恋爱经历，不会想太多，只要身边有个差不多的人和他好好相处，他总会对那人有好感。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都没关系，结果大差不差。”

赫敏没有立刻答话。

“他人很好，又不挑剔，”德拉科说，“而且也会对别人好。其实他要找个人陪着很容易。”

“但他选了你。”她说。

“我勾引他。”德拉科笑道。

他们沉默一会儿，德拉科又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灵魂伴侣，是不是？其实所有人和所有人都有可能，只不过取决遇到的是谁。多数时候大家只要相处得不错，就都能约会试试看。”

“你只是不想恋爱，”赫敏笑道，“你心里有其他人。”

德拉科忽然笑了。他像个青春期情窦初开的学生，只是有人提到了心上的人就被一阵喜悦从身上碾过。

新年之后，波特忽然与他断了来往，德拉科将全部时间都放在魔药的制作上，但结果仍旧糟糕。他花了几个月制作魔药，又喝了那魔药两个月，但仍未能成功怀孕。他的身体因魔药的影响忽然恶化，他又给自己治疗了好久。

德拉科已经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其实他完全不想要孩子，伏地魔也不想要。但不知为什么，眼下他就是想这样做。孩子像个鬼魂，不知是谁的意愿。

可能是伏地魔死得不够久，他放不下那段感情，总觉得他没有竭尽全力，没有将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

夏初，德拉科治好了自己的身体，虽说他仍带着些病容，但已不像春日刚刚被魔药影响时那么糟了。

他偶然遇见了波特，他们还一同吃了饭。在得知波特在试着和某个人约会时，德拉科立刻就决定要去捣乱。也不为什么，只是好玩罢了，他当然知道这样做不好，但他才管不了那么多。

波特的约会立刻就告吹了，对方只是见到德拉科来找哈利，就匆忙退出。

他们谈起这件事，德拉科立刻给自己找借口。

“这和我没关系，”他一脸无辜，“我确实打算捣乱，但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你那个小男友一见到我就决定放弃你了，所以这只能证明你们根本没有感情基础，他对你的感情既不深也不坚定……”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波特说。

“你怎么能推脱责任呢？说不定是你对他的吸引力不够。”德拉科火上浇油。

波特瞪着他，却不知能说什么。

眼看着自己又惹火了他，德拉科笑道：“但你对我的吸引力倒是足够了。”

波特才不信。

他们暧昧地相处着，像朋友，像可以调情的熟人。终于在两个月后，他们再一次发生关系。

这是个很特别的开端——他们的□□第一次在愉悦中开始。一个正常的、快乐的、平和的开始。

两人一同去罗恩家时，罗恩一眼看出了端倪。

“你们已经是恋人了？”他偷偷问德拉科。

“当然没有，你在说什么啊。”德拉科说。

“真的不是？”罗恩怀疑地看着他，“可你们看起来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们只是太迟钝，”德拉科笑道，“过了快三年才开始了解对方。说不定再过三年，我们就能当恋人了。”

罗恩咕哝着，说他们还是不要拖上那么久更好。

“我也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比过去好了。”罗恩摆弄着刚刚清理好的一个杯子。

“他现在对我没偏见了。”德拉科说。

赫敏说得很对。只要波特知道些真相，只要他知道德拉科并非一直对伏地魔屈服，只要他知道德拉科同样与伏地魔对抗；只要他开始明白他，只要他发现德拉科身上有一点点好……

波特最后的一点阴暗面也消失了。

虽说只是上床的关系，但波特全然接受了他，将他当做恋人似的调情、照顾，对他小心翼翼。

“说真的，你们能在一起吗？”罗恩问。

德拉科原本想开玩笑，但看到罗恩认真的神色，他的玩笑话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道，”他敷衍道，“以后的事谁能预测。但我现在很快乐。”

德拉科每周都有四五天和波特一起度过。通常波特会在周一早上离开，然后忙上一两天，之后晚上就到德拉科家里来。

这天早上他离开时说要去执行一个任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不是要故意吊着我吧？”德拉科问。

他们站在门厅，德拉科穿着睡袍靠在波特身上，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

“你才干那种事，”波特说，“我尽快回来。”他的语气也变了。过去他只是平静，现在却多了分温柔。德拉科很受用。

他吻德拉科的脸颊，又吻他的嘴唇，两人在门口缠了好一会儿。

德拉科以为要有几个星期见不到他，结果才过去十天，波特就忽然出现了。

是他的同事克里维带他来的。波特早已失去意识，浑身是血，肚子上出现了一个大洞，脏器因为黑魔法的伤害正在消失。

德拉科慌乱又恐惧。几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滋味。过去他什么也不怕，他没了恋人，没了孩子，几次自杀，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有什么可怕？

但他无法看着波特死，就像他无法看着罗恩和赫敏死去。

他再不想见到死亡，他甚至不想知道世上有死亡这回事存在。这是唯一能伤害他的东西，唯一让他恐惧的东西。

他跪在地上为波特施咒，汗如雨下。

不要死，不要死。

他再不能承受死亡了。

他不想看见波特冷冰冰的尸体。他可以接受波特与他绝交，只要他还好端端地在世上活着就好。罗恩和赫敏也是一样。

德拉科跪在波特身旁为他治疗，跪得膝盖生疼，他却根本没注意到。

半个小时后，波特的命终于保住了，也清醒了。直到这时，德拉科才想起来问克里维当时的详细情况，得知波特是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贸然冲进陌生场地时，德拉科只想给他一耳光。

“你有病吗，波特？”德拉科问，“你要找死，就干脆死了算了，不要来让我救！”

“那你就别救我嘛。”哈利轻声笑道，还握住他的手。

德拉科一把甩开了。

刚刚为波特治疗时他的心一直在狂跳。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德拉科连句话都说不出，情绪也紧绷着。现在波特终于脱离危险，德拉科觉得自己也崩溃了。

他承受不了这么多。

他和克里维送波特去圣芒戈，在那里波特会接受后续的疗养与恢复。

他跑前跑后为波特办入院手续，忽然觉得他们的身份对调了。两年前，波特送了他来医院，也是这样为他忙碌的。

安顿好了波特，德拉科问克里维，波特在工作时的状态，然后毫不意外地得知他保持着愚蠢的英雄主义、随时都愿意送死。

太好了，又一个求死的。

前食死徒想死，救世主也想死。

现在轮到德拉科在医院陪波特了。

两年前德拉科住院那时波特常来探望他，他们关系生疏，比陌生人稍好些罢了。

现在过了两年，波特住院，德拉科来陪他，晚上直接睡在他怀里。

或许是因为受伤，波特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整个人也更柔软了似的。

夜里，波特抱着他，两人躺在病床上看星星，吃酸掉牙的糖果，聊天到深夜。

一晚又一晚，永远如此。

他们连恋人都不是，但比恋人更亲近。

他连哈利的臂弯都熟悉了。躺在哈利身旁，德拉科很容易就觉得困，或许是因为太安心。早在他们的关系还没这么融洽时，德拉科就知道在哈利身边不用担心什么，他是个可以放心的人。他就算看你不顺眼也不会背地陷害你，他会当面表现出来。

德拉科觉得格兰芬多这行径虽说光明正大，可也有些蠢。但放在哈利身上，他就觉得可爱。

他陪着哈利在医院住了几天，每日都有人来探望哈利，因此渐渐传出了谣言，《预言家日报》还刊登了一篇完全是凭空想象的文章，称德拉科引诱了哈利，或许还用了迷情剂。

德拉科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却忘了母亲也会看到这些报道。

于是当纳西莎忽然来到病房时，德拉科惊讶又紧张。

见到母亲，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将她带离这里，无论她要说什么他都不想让旁人听见，尤其是哈利。

德拉科慌忙起身迎接母亲，但纳西莎忽略了他。

“我听说你受伤了，波特先生，又听说德拉科也在这里，所以过来探望一下。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我都好，”哈利答道，“德拉科救了我，否则我现在可能没命了。”

纳西莎并未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只是问道：“我想知道《预言家日报》上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德拉科匆忙望向哈利。

“恐怕真实性不高，我们只是经常见面，”哈利停了停，“其实我们在约会。”

德拉科惊讶了一瞬，然后立刻做出平静的样子望着母亲。他不知道哈利为什么这么说，他们从没讨论过这问题，或许他们也算是在约会。他很感激哈利这样说。但母亲不会相信，她太清楚他为伏地魔疯到什么地步。

“是真的？”纳西莎问。

“是真的。”哈利坦然地迎着纳西莎审视的目光。

她看了哈利几秒，又转向德拉科。

“你呢？你的回答呢？”

“我们确实在约会。”德拉科说。他没什么底气。

“这么说，你改变主意了？”她问。

沉默几秒，他正要回答，纳西莎已开口了：

“我还以为，你要为他守寡一辈子。”

德拉科骤然感觉浑身血液倒流。母亲不该在旁人面前这样说，就算再生他的气，她也不应在外人面前让他如此难堪。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德拉科硬着头皮答道，“也恐怕无法做到您希望我能做到的。”

“我猜到了。”她说。

她神色冰冷，德拉科无法再直视他。

“马尔福夫人，您——您不坐下吗？要喝茶吗？”哈利忽然插话，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很生硬，但德拉科很感谢他这样做。

纳西莎望着他，又道：“波特先生，我诚挚地建议您谨慎考虑您和我儿子的关系。既然你们在约会，你也一定知道他有些想法很奇怪，未来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其实不在乎你是否会陷入麻烦，但是——”

不，母亲不能说出那件事，她不能告诉哈利他一直在设法怀孕——

“谢谢您的好意，”哈利打断她，“我会和德拉科好好相处的。”

纳西莎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似乎在怜悯他。

“德拉科，如果你要和某个人约会，至少要对他坦诚一些，你说是吧？你不想拉更多人下水，是吗？”她转向儿子。

德拉科再忍不下去了。

“我们出去说，好吗？”他拉着纳西莎向外走，唯恐她说出更多。

到了走廊上，德拉科还觉得不够，他带着纳西莎向更远的角落走。他们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他才停下，他几乎气急败坏，想要对母亲发火，却不知能说什么。

“不要这样对我，”他向母亲恳求，“我知道您生我的气，但刚刚还有其他人在场，您的话实在让我难堪。”

“我告诉波特几句实话而已，”纳西莎说，“如果你做的事完全正确，又为什么害怕别人知道？”

“我知道我在犯错，我只是不想旁人知情。”

“所以你在欺骗他？”

“对，”德拉科点头，一股火直冲头顶，“这不就是我会做的事吗？我既不清醒也不理智，还和黑魔王结了婚，对这样的人您能有什么期待？”

他说完就后悔了。

但纳西莎神色如常。

德拉科不知道哪种情况更让他难受。是母亲被他的话语伤害，还是母亲无动于衷、仿佛已经习惯他的顶撞以及带来的刺痛。

“对不起，妈妈。”他低声说。

纳西莎仍是漠然的神色。她没做任何表示，转身走了。

德拉科呆站在走廊上目送纳西莎离开。在她的背影自转角处消失时，德拉科急切地想要回到病房里，回到哈利身旁。他刚刚在哈利面前被母亲指责，丢尽了脸，可他还是想马上和哈利呆在一起。

哈利见到了刚刚的那一幕，就好像他们承担着共同的重量。

整日都有人来探望哈利。病房里客人来来往往，德拉科成了最忙碌的那个。

罗恩和赫敏各自上班，只有他悠闲些，陪伴哈利的时间更多。

有人来探望哈利时，德拉科招呼他们坐下，接过送来的礼物，与对方客套寒暄，之后倒茶、拿甜品给客人。他还从未做过这些事，觉得像在过家家。

“你不用这样，”又一批客人离开后哈利说，“我这就拒绝探视，免得你一忙就是一整天，坐都坐不下。”

“不用，反正我没事干。”

“不，你不该做这些，”哈利说，“你……”他不知怎么说才好，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你要说什么？像仆人吗？还是像你男朋友？”

哈利没答话，但他确实这样想：他像个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恋人。就算他们真的是恋人，哈利也很不好意思让他这样忙碌。

“这有什么？”德拉科说，“我连你的命都救了，你就欠着我的人情好了。啊，但你也救了我的命……我们忽然成为生死之交了。”

“我们早就是了。”哈利叹息。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不自然，似乎在为什么事惆怅。

德拉科猜测那答案或许是未来。

想到不知前路的未来，他也是这样的神色。

救世主自是不必担心他的生活、工作、事业、地位与人际关系。他想的只能是感情。

当晚，德拉科就得到了答案。

他没有猜错，连罗恩都看出来了，说哈利喜欢他。

在微弱的欢喜中，德拉科感觉困惑又恼怒。他不是个该被爱着的人，他不是这里的人，他早晚会有伏地魔的孩子，然后他会带着孩子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每一天的相处都是别离的预演。

更不用说他做过食死徒、进过阿兹卡班。而哈利是货真价实的救世主，没有人比他更正派，他值得更好的。

德拉科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什么毛病，他无意魅惑什么人，他只是喜欢调情，喜欢玩笑，喜欢让哈利吃瘪，也喜欢有人与他亲密、给他陪伴。他早就告诉哈利他在利用他，可哈利还是喜欢上他了。

其实他也挺喜欢哈利。

没什么理由。就像他也没什么理由不喜欢哈利，他们相处得很好，在逐渐了解后，他们彼此照顾，彼此迁就，产生感情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该走了。德拉科想。

他不能让哈利越陷越深，也不能让自己耽搁下去，不能让这段感情萌芽。

等到哈利出院，他想。等到他一出院，我们就断绝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