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放学后，我和他一起出现在体育馆，顷刻成为人群焦点。
重点中学设备齐全，体育馆是专门给学校的篮球队排球队各种球队用的，我只在雨天上体育课时进来过。场馆很大，上下两层，他把我，还有所有人的目光带到篮球队专用场地。校篮球队将近二十人，大多是体育特招生，穿着学校统一的短袖运动服。
他对一个大个子叫道：“队长！我们过来了！”
大个人皮肤微黑，浓眉大眼，带着一群或壮或瘦的高个子走来，颇有气势。
“上仙！久仰大名！”
“真的是上仙，天啊……”
“你好你好，欢迎你光临指导！”
一群男生围过来，我对这个外号一向颇有微词，却懒得和外人计较，只礼貌地跟他们一一握手。
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他会和校队扯上关系。
“我们要加入校队？”我问。
“你想得美。”他说。
我瞪他。
“我解释一下。”他笑，“我其实是他们的陪练，每周陪他们练习几次。我和队长商量带你一起玩，不入队，就蹭蹭他们的场地和球。”
“陪练？就是说，你是免费工作的，我是走后门的？”
“呃，好像是这个意思。”
他给我介绍学校的篮球队，队长和主要球员都是学校特招的，队长今年高三，早早搞定了本地体校的免试入学，不用担心高考。
队长也健谈，说起他们初中就认识，他们分属不同学校的校队，每年在校际比赛中碰上几回，以前休息日常常互相叫着打球。
“结果这小子上了高中就找不到人了，你说同一个高中，每次找他他都说没空！这学期也不知怎么自己又跑来了。”队长说。
“别看他现在牛哄哄的，以前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来这里当陪练就是给他个面子！”他笑着和对方又是拳又是脚地打闹。
“我呸，你现在就给我上场，让你进一个球我把队长让给你！”
“那算了。”他连忙说。
队长扫他一脚，带队员们继续练习。
那块场地只剩我和他。
“你不敢比？”我奇道，“那不是你的手下败将？”
“拜托，你一年多不好好看书还能考全校第一？我荒废这么久，技术底子和意识还在，实力早不行了，也就当个陪练，帮他练练候补和新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一年多我干嘛来的。”
“哦，原来荒废的不止是学习。”
“可不，你怎么赔？”
“你想要什么？”
“真赔？”
“嗯。”
“喂喂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别吓唬我，这事怎么看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想这么做，你接受就行。”
“唔……”
他竟然有些恼怒地看着我，雪白的脸又有些淡红。
另一边的男生们好奇地看着我们。
“啊！我们开始学吧，来这里主要是因为这边空地多，不用占露天操场的地方，所以……主要是队长也同意……”
他到底在说什么？语无伦次的。
“总之，我们先来学……”
“你先把规则说明白。”我说，“再把动作系统地示范一下。运动动作和犯规动作都要示范。”
“好……”他的脸更红了。
我觉得他是个虚张声势的笨教练。虽然他的球打得的确好。
看了场地，我明白他为什么走后门拉我来这里练习。体育馆遮风挡雨的功能倒在其次，这里有不少参加学校训练的各个项目体育生，也有来观摩的喜欢运动的学生，有候补的社团学生，有来看练习的女孩子，不过，比起人来人往的露天操场，人数大大减少，没有人一直盯着我们。而且，篮球队的场地大，他们做策应练习和传球练习时，我们能随便使用空出来的半场，不用担心妨碍别人。
我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他点头，笑话我：“谁让上仙要面子，有人看就不肯练。”
“胡说。不许那么叫我。”
“别人能叫我不能叫？凭什么啊！”
“因为你不怀好意。”
“他们就怀了好意？”
“我管他们做什么。”
结果这句话又让他不自在了。球从一只手放到另一只手，烫手似的，一脸别扭。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在我的催促下，他开始讲球队构成、比赛规则、犯规判定。一旦开始讲解，他就显得十分专业。他一直是急性子和忍耐的矛盾体，平时都是我在给他讲题，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讲东西。他比我想象的更有条理，而且，他会不断举一些比赛、训练的例子，绘声绘色说一些我没看过的比赛和我不知道的球员，却让我这个门外汉听得津津有味，很想赶紧上场和人比一比。
“不要急于求成。”他说，“球类运动最重要的是基础。哪怕做为爱好，也要从基本功开始扎实地练。篮球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我初中那个教练就说，即使当不了运动员，也希望我们有个让身体和精神受益一生的运动习惯。”
他说这些话时，声音娓娓，表情真诚，特别有说服力。
“我先把基本动作给你纠正明白。我不能来的时候队长会安排你，你要是没时间也别忘了跟他说一声——等会儿把微信加上。”
我忽然想到之前他就说过要来体育馆打球，原来他什么都计划好了。
他默不作声为我做很多打算，却从不勉强我。
我不懂球类，足球篮球排球对我来说只是颜色和能不能用手打的区别，但我想我会好好练。
也许有一天这个有弹性的东西真能成为我一生的习惯，让我放在手里就会想起他这个人，以及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我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怎么了？”
他的声音又一次离我特别近，碰我的原来是他双手间的篮球。
“没怎么。”我抹了抹额头。
“怎么突然有点失落？”他笑着，“来，我们开始练习。”
我摇了下头，又点头。
他的眼神温柔，又像要看我笑话，给我示范运球、换手运、□□运，现在他终于可以摆弄我的胳膊告诉我最好的角度和力度，我呢，跃跃欲试盯着远处的篮筐，只想赶紧投篮。
“行行行你先投几个。新手就爱好高骛远。”他没办法，开始示范投球动作，而后开始纠正我，他从背后抬高我的胳膊，摆正我的手肘，弯身纠正我膝盖的朝向和腿的曲度，他整个人几乎绕着我。
我迷迷糊糊把那个球扔出去。
一阵大笑，原来很多人在看我。
我连忙看那个球，它被扔到与篮筐无关的方向。
“再来，别管他们。”他扔来一个球。
他扔球的姿势利落又帅气。
我差点没接住。
我继续扔。
又是一阵大笑。我向笑声看过去，场外有一群不认识的男生和女生，他们顿时不敢笑，有人弱弱地说：“加、加油！”
我没理会，继续接球，扔球，我全身别扭，总觉得手指也不对，脚跟也不对，脖子也不对，腰也不对，扔出去的球要么扭曲无力，要么过分有冲劲，不是落在球蓝前，就是越过球筐直接砸向围观的人。
围观的人起初还收敛着，后来笑得人越来越多，根本不再管我的脸色。
我承认我有些气恼，一个动作不对，下一个动作还不对，他神色如常，一个球接一个球扔过来，一边说哪个动作不标准，一丝不苟。
那样一个黑色头发，有浓重气质的白肤少年，真适合一丝不苟。
球又偏了。
“先练基础吧。”他终于停了手，叹了口气。
扔了几十次，一次也没进，我也气馁。
“你怎么总溜号？”他抱怨，“你力气也不差身高也不差，就算新手，这个距离一个没中，真有你的。”
我无话可说。
“不过这样也好。你啊，”他歪头看着我，嘴唇也只有一边撇起来，“需要点打击。”
“什么？”我擦着额头和脸上的汗，他拿起场边的衣服照着脸随便擦擦，又从衣袋里拿了纸巾递给我。
“你凡事做得太好，太满，没有失败，很少听到负面评价，怎么培养抗压能力？”他开始拍球，单手，反手，转身变向，边练习边跟我说话，“你又死心眼，爱钻牛角尖，以后遇到落差怎么办？所以找找差距和短处，被人笑话笑话，经历点挫折失败，是好事。何况谁又真的笑话你。”
又来了，他什么时候染上说教的毛病？专门说我。
所以我也只能接受了，尽管我不服气。
我拿着球模仿他的动作，我手臂长，手指长，球在我手里服帖驯顺，肢体虽然还不灵活，单单拍球难不住我。
“人家是投球和运球，你是扔球和拍球，这就是差距啊。”他说风凉话。
我瞪他，怀疑他终于找到机会气我几句。
“人家是全神贯注，你是一心二用，这就是差距啊。”他继续说。
我扔下自己的球就去截他的球，他迅速一个转身，绕到我身后笑得很是得意，我继续抢，他继续躲，一边躲还一边说：“让你练基础你不是要投球就是要过人，人家听教练的你和教练对着干，这就是——”
我干脆手臂一伸拦住他，另一手强硬地把球抓了过来。
“犯规啊！！！”他大叫：“这就是犯规啊！！！”
我抱着球，他抢，我们笑成一团。
“你们够了！”
一声平地旱雷般的怒吼。
只见那个高大威猛的篮球队长气冲冲过来指着他说：“你们练球呢？拍电影呢？你去组队打练习赛！这个我负责教！”
“啊？可是……”
“去陪练！这个我亲自教。别浪费时间！”
“好、好吧。”
我很是不满，他怎么这么轻易把我扔下？
“行了别看了，跟着他你啥也学不会。”队长忿忿地。
我是个擅长学习的人，明白探索新领域，听话是第一步，所以不多说，只按照队长的教导一一重新练习。
说也奇怪，同样的示范和纠正，我上手竟然变快了，也渐渐有了惯性状态。
“你就在这里按照这个姿势一直练。”队长说，“你运动神经不错，悟性也高，打打球挺好的。”
“可是刚才……”我还是挺介意那些投不中的球。
“你不能让他教。关系太好的不能教技术类。我教我女朋友打球，两年了，她连换手还没学会。”
我一边拍球一边琢磨他的话。
道理我明白。这个类比……怎么这么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