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温颜第一次把自己这样关在房间,那天是洛子墨的忌日。
洛温颜第二次把自己这样关在房间,如今是得知云荼大喜。
傍晚时候大司命端着药过来,就看到泽漓还是一动不动的侧身倚靠在门外,不禁叹了口气。
正想要走,却听见好像有门要打开的动静,泽漓一个咕噜起来的同时,门确实从里面打开了。
“阿雪”,泽漓又难过又高兴。
“到了喝药的时间是吧”,洛温颜难得主动伸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改配方了吗”,洛温颜把药碗还给大司命,“今天的药难得没那么苦,辛苦了”。
“阿雪,你”
“没事,伤筋动骨而已,会好的”,洛温颜不忍看着泽漓现在的模样,也不忍心大司命白白辛苦,他人都在为了自己的事情操劳、忧心,自己凭什么心安理得,“我想再待一会儿,晚饭帮我准备一壶酒,可以吗?”
大司命想说喝酒伤身,酒性伤药,但被泽漓眼神制止了。
洛温颜没等两人反应就又关上了门,她刚才开门用了太多力气,现在已经心里脱力了。
直到离开的远了些,泽漓用手指沾了一点残余的药汁,苦的立刻轻声呛了起来。
大司命并没有改配方,此时一脸愁容。
“殿下,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了”。
“我知道,给阿雪一点时间,会过去的”。
大司命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心理准备,雪殿方才说药没那么苦,不像是玩笑话,她心情不好,但更麻烦的只怕是一红一白接连两次冲击让雪殿情绪波动的厉害,已经加速了声声慢的扩散,雪殿的味觉只怕是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泽漓听到此,瞬间汗毛直立,他以为方才是洛温颜因为心里难受,所以调侃药是不苦的,却没想到这一层。
“雪殿经不起连番几次这样折腾,寻常人情绪波动只是难过,雪殿是耗命。她不想我们为难,所以愿意开门、肯说话,但是雪殿面上越是云淡风轻、背后必然用内力压制下去了翻江倒海的内息”,大司命叹了口气,“殿下好好陪陪雪殿吧,我去准备晚膳,还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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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大开着,能一眼看到窗外的月亮。
大司命借故要研究药材,所以房间里只有洛温颜和泽漓两个人。
“今晚月色真美啊,羌兀的月亮也很好看,又大又圆的”,二人说着碰了一下杯,泽漓没劝洛温颜不要多饮,总之有他在,一切不要紧的,偶尔放纵就放纵一次。
大司命除了心里难过,只怕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怕自己来了总是忍不住要拦着他的雪殿。
“阿雪,我可以陪你去问个明白”,泽漓终究是没忍住,他原本叮嘱了自己很多遍,只要洛温颜不提,他也只字都不要提;但当真的看到洛温颜的时候,就发现根本做不到,他见不得眼前人一丁点的委屈和难过,远比他自己委屈要更难受。
洛温颜稍微愣了下,然后碰了第二杯,“泽漓,我和云荼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有负彼此;后来同生共死、患难与共的时候,也从未抛弃彼此,我们真诚热烈的心动过,相知相许的陪伴过,这些都是真实的。可是除了珍视彼此,不管他还是我、是你,抛开一切身份不谈,首先我们都是自己、是独立于天地间的个体,然后才是谁的爱人、谁的后辈、谁的依靠和支撑”。
泽漓闻言并没有得到任何解脱。
“是我失踪了这么多年,大多数人都当洛温颜已经死了,云荼做过最后的努力想要救我,但无奈事与愿违。他没有辜负感情、也没有负我。洛温颜已经不在了很多年,如今他选择继续生活没什么不对,甚至合情合理,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无论什么身份,都不应该要求活着的人永远沉沦在悲痛和失去中无法自拔,守着一份执念荒废一生”。
“雪儿,可是我见不得你这么难受”!
“泽漓,我一整天的难过是真的,但希望他能得所爱、有所爱、继续生活也是真的。我总是要走的,不是吗”?
洛温颜言辞恳切,既是在告诉泽漓不必要,也是说给泽漓听,她和泽漓心中都很了然,只是泽漓不敢正视,不仅是不敢正视她所剩不多的生命,也不敢正视未来的分离和失去。
即便退一万步,不管她是否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就算她一切是正常的,就算她会喜欢泽漓,除非她愿意放弃江湖,愿意被囚于宫殿,否则她和泽漓永远都不可能。
泽漓不可能在高手如云的江湖生活,这和朝堂的波谲云诡是完全不一样的,就算泽漓愿意放弃羌兀的身份,终有一日也会因为无法势均力敌而和她之间产生隔阂和心理上无法逾越的鸿沟。
至于放弃羌兀的一切,就算泽漓做得到,洛温颜也不会让他做到,身为羌兀储君,不仅是一个身份,更是责任、担当和使命,为一人放弃对整个国家的责任和使命,洛温颜是绝无可能愿意的。
所以洛温颜要趁着这个机会,将话尽量柔和的和泽漓说明白、讲清楚。
西域三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和谐,羌兀虽然是三国目前实力最强的,但是现任国王已至暮年,泽漓不该在外面停留太久。
洛温颜原本极力反对泽漓一起前来中原,后来没有办法,应下了,她知道就算是不同意,泽漓那时候也会偷偷跟来,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他们迟早是要分开的,迟早会到终章,这一点泽漓比她更清楚,只是一直麻痹自己。
‘无论是什么身份,首先都是自己’,泽漓觉得这话如此熟悉,才想到下午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劝解自己的。
人都是更会劝解别人,而不是放过自己。
就算他从来没有喜欢洛温颜,如果两人还是能够遇见,他们应该也会是很好的朋友吧,泽漓想着。
泽漓又何尝不知道洛温颜在暗示什么,可是他哪里舍得?他没有少时的爱人和幼年就念念不忘的人,却在成年后弥补了这份遗憾,遇到了让他愿意为之永远沉沦的人。
即使这个人的爱人不是他,他也甘之如饴。
“阿雪,我”。
“好了,我真的没事,人总是要和过去告别的”,洛温颜勉强莞尔,“其实换算成正常人的生命,我用一天来情绪消极、心情颓废,大概相当于正常人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高连雪没有更多的时间,必须到此为止”。
泽漓闻言很是识趣,知道有些问题也可以到此为止了,“那我们是不是接下来要调换路线”?
洛温颜无奈道,“你已经要摸透我得心思了”。
二人相视一笑,然后看着窗外的月亮碰了最后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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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宁静在当晚的深夜被打破了。
洛温颜睡梦中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披上衣服尚未靠近门边就看到门外有鬼鬼祟祟的人影攒动。
洛温颜不放心泽漓和大司命,如果是遇上山匪还好,泽漓的拳脚功夫足够自保,但如果是江湖哪个门派的就不好说了,因此趁着人影过去后就准备开门出去探查,却不料刚一开门就看到楼下轮值的人和店里守夜的伙计已经遇害,血溅一地。
“老实点”,黑暗中一群人押着一名女子挣扎着往外走,洛温颜看了泽漓的房间方向一眼,又看着即将离开的劫匪,还是选择了先下去救人。
因此当洛温颜赶在最后一刻堵住一群人的去路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要是光线明亮就会看到洛温颜已经来不及从楼梯下去,戴着面具翻身过栏杆一跃而下,自从内力已经纯熟后,洛温颜的轻功愈发轻巧甚至无甚声息,也难怪一群人毫无预料时洛温颜已经到了。
女子被蒙着堵了嘴巴,有些蓬头垢面,但洛温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日在沙漠里没有告别的人。
竟然是庄如月。
她们仅有一面之缘,庄如月未必认得出她、况且又戴了面具,但是她识的庄如月。
那是在她极为渴望又希望渺茫能够回到故土的时候,意外遇见的唯一有交集的中原面孔。
“你是什么人”!齐刷刷的刀刃亮出的时候,居然成为了月色下这屋子里最亮的光。
“杀人、越货、抢劫、绑架,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废什么话,不差这一个,杀了她”!
那些人自然不知道眼前人是谁,但是洛温颜却看到了云家楼的标记。她一边解决眼前的麻烦一边快速的考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也算是多年后洛温颜第一次和江湖中的人动手,内力和剑意的结合让她的实力已经再上一个高度。
她不担心眼前人,这对她来说毫不麻烦,但是庄如月或者说如月庄为什么会招惹到云家楼?
云家楼的行事作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风气?洛温颜左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腕拦下刀刃,右脚踹开了要扑上来的其他人。
如月庄是商贾,素来不参与江湖事,云家楼封楼的日子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云荼也很有可能是为救自己重伤昏迷,那这期间云家楼的运作便不是他控制的了,云家还有什么人能够左右云家楼的发展?
大长老云九问和其女云影吗?难道是云氏父女将云家楼的风气带成了这个样子?云影善妒,品性确实不足以支撑云家正常有序的发展。
那如月庄呢?若是为了如月庄的财富,为什么会抓庄如月?如果不是为了财富,就是为了庄如月呢?会有什么原因让庄如月惹上云家楼?
莫非,洛温颜本不想杀人,奈何这群人执意对她下死手,也就不再手下留情。庄如月离开西域时曾说必会帮她,难道不是说说而已,难道是因为棠月的原因让云家楼或者说云影盯上了庄如月吗?
若是如此,云荼很有可能已经跟庄如月见过了,也见到了棠月;而云影也发现了这件事,所以误以为庄如月与云荼有关系,大婚在即,云影眼里容不得别人甚至是杀人灭口,这确实有可能。
多年已过,洛温颜的逻辑与思维更胜从前。
思考的同时也毫不影响她动手。
就在洛温颜试图问个究竟的时候,泽漓听到动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