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知道江湖事最多最快的,自然该论天机阁,那是一处只要你给钱,就没有什么消息是得不到的地方,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洛温颜回来的路上不是没有考虑过跟天机阁合作,但最终还是觉得不合适,她暂时没有把握天机阁不会认出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把握钟离容会在得知身份后怎么做,而这个身份如今还不是可以公开的时候。
被知道是迟早得事情,但是洛温颜要在这个迟早到来之前尽量多的做一些事。
思来想去,既要了解江湖事,又要保持身份隐秘,得找个野路子,那号称江湖百晓生的白茑就是第一人选了。
这也就是洛温颜为什么选择绕路走河源的原因之一了。
百晓生此人想见一面也没有多容易,他自知知道太多江湖事,怕早晚有一日会遭遇敌手,就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假面之多又被江湖称为假面生,又居无定所,所以很难找到。
但是他在河源有一个固定居所,叫枯叶庐,对外的幌子是做药草生意的,若非当年因为温凉岛的渊源,洛温颜对此也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毫不知情,就算是路过也觉得不过就是普通的草庐。
也是那次,洛温颜见过一次白茑的真面。
为避免节外生枝,仆从一概不带,只有洛温颜、泽漓和大司命三人前往。
“中原确实与羌兀不同啊”,大司命掀开帷幔看了一眼热闹的街道,“真是物阜民丰之相”。
洛温颜在闭目养神,早上的那碗药太难喝,以至于她现在完全不想跟大司命说话。那药难喝到彷佛现在还堵在喉咙处,一开口可能就会吐出来。
泽漓给洛温颜塞了一颗蜜果,后者也没睁眼,只是摊开掌心接了,然后快速的塞了下去。泽漓看着模样觉得好笑,他不知道以前的洛温颜是什么样子的,泽漓尝试着想了想,会不会比现在更喜欢甜的。
马车不急不徐的走着。
“哎,今年的比试更加没什么看头了,真是枉费我大老远跑来,还想着能看到什么精彩的对招”。
“是啊,没想到他居然是第三名”。
“要我说啊,现在的剑意榜,前两名之下的都不作数,其实第三名和第十名没什么区别”。
“就是”。
路过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今年的剑意榜排名。
洛温颜在马车中基本也听的清楚,才想到此次回来,正好赶上剑意榜比试的时间,如今听着应该是争夺赛结束,不然自己可能真要去一睹众人的风采的。她几年没有真正执剑,但是对剑术的追求从来没有变过。
“不过说起来,这叶月升也是个怪人,实力强于多数人,却偏不做这第一,这些年只占据着第二的位置,把所有人都挡在第二名开外,让第三名及之后的人都成了笑话,我看以后也别叫剑意榜了,改叫逍遥榜得了”。
叶月升?
洛温颜想起旧事,当年她与叶月升的那场剑术较量确实酣畅淋漓。自叶月升之后,自己再也没遇到过那样值得论剑的对手了,她在叶月升的身上看到的剑客之侠气、执剑之坚定,都是旁人身上没体会过的。
那是沧凛剑和事离剑的较量,是洛温颜和叶月升的较量,也是江湖剑意的较量。
那时她的确胜了,却也没觉得叶月升败。
“这逍遥道中人行事真是别具一格”。
众人尚在议论纷纷,泽漓问什么是逍遥道。
洛温颜这才睁开眼睛,解释逍遥道不是宗教也不是门派,只是无师承、无宗门、无教派却热心武学、并造诣颇高的人的统称,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称呼不知道,但是洛温颜有记忆的时候就有了,这些人可能平时只是经商的普通人、也可能是种田的老者、也可能是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身份都不是他们的代表,能被冠以逍遥道的都实力不俗。
其中叶月升便是逍遥道中的剑术第一人。
“其实就算没有叶月升,论剑术,也确实至今无人能出洛温颜之右”,一人补充道,“这个榜首让给他们,他们真的就敢接吗?谁敢称这江湖剑道第一,别说败于洛温颜的叶月升了,我都不服,普天之下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敢像当年的洛温颜一样说出我即剑道的话”!
“所以洛温颜一直是剑意榜的榜首,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这也算是江湖的一桩美谈了。一个早就故去多年的人,从来没下过榜首;还有一个人多年如一日,坚持为她守着这个第一,谁都不能跨过一步”。
一直是榜首?洛温颜听着你来我往,不禁一怔。
“若我要生在中原武林就好了”,泽漓没注意洛温颜的变化,只是一脸爱慕,“就能见识到洛少侠十几岁就名动江湖的盛景了,如今我只能从旁人口中听说,然后自己想象当年的盛景”。
洛温颜还没说都是虚名,就听见马车外面好像吵起来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一个执剑的少年上前推搡了方才说洛温颜故去的人,“你哪只眼睛见着洛温颜的尸体了?还是说人是你参与合谋害的?今天要是不解释清楚,这事没完”!
“这不是今年榜单第九名,飞雪城的少主胡慕颜吗”?周围人小声讨论着,“他可是从来听不得别人说洛温颜任何一个不字的,怎么惹上他了”?
方才说话的人见状,知道自己惹不起飞雪城,也没想到能凑巧碰上胡慕颜、还被听了去,识趣的赶紧道歉,然后灰溜溜的离开了。
“下次别让本公子撞见,否则见你一回打你一回”!
一群熙熙攘攘的人见无热闹可看,逐渐都散了。
洛温颜略微掀起帷幔看了一眼,人群中一名少年衣着光鲜,神情却显得有些落寞。
通过张牙舞爪来掩饰对一件事实的不愿承认和不能接受,是这个年纪的人普遍的特点之一。
世事真是无常啊,飞雪城?没想到胡行蕤居然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洛温颜放下帷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嘴角微微上扬了下。
泽漓当她是瞧见了外面少年的模样心生欢喜,便拈酸道,“王妃~”
“打住”,洛温颜莫名被逗笑了,“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可能觉得见了鬼,不用说了,没有的事”。
就这样几人不久便到了枯叶庐。
依然是旧时风景。
洛温颜下了马车,看到几乎没有变化的庐园,门半掩着,看不到人,但应该是有人在。
三人敲了敲门,无人应。
洛温颜就推门进去了。
刚走没几步,不知什么方向突然就窜出一只猫来吓了洛温颜一跳,油光顺亮的毛色,有些胖,一看就是被主人照顾的很好。百晓生最近不忙啊,洛温颜内心叹道,都有时间照顾猫了,想来江湖之上都没多少有意思的事情了。
“有人在吗”?泽漓喊了几声,没人应。
院中有一个石桌,四张石凳,桌上还用温火煮着茶,旁边是一筐刚摘不久的洗好了的果子,洛温颜也没客气。
正好解了药的苦味。
洛温颜要拿第二个的时候,手背被人从后面用一枝木条轻轻敲了下,就传来了一个不熟悉但意料之中的声音,“没规矩”。
洛温颜也不恼,知道是白茑来了,此时就在她身后。
“我看庐主的果子洗的干净,刚服了药苦涩难忍,就没忍住,庐主莫怪”,洛温颜听着像是在道歉,实则语气口吻完全不像是生人,她心里清楚,白茑就算是一时间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用多久也就会知道了,他是江湖百晓生,可不是浪得虚名。
要是一味瞒着骗着,倒没意思了。况且这园子她是真的喜欢,当年来的时候就喜欢,那时候还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弄一个这样的园子,养花养猫、围炉品茶。
白茑像是刚除草回来一般,身上还溅了泥,今日脸上的假面洛温颜没见过,红色的,夸张的看着有些搞笑。
“看着三位衣着光鲜,今日不请自来,怎么说?渴了进来喝口水?我这是自己采摘制作的茶,可没什么名气”。
“自己采摘的茶,才更地道不是,每一道工序都心中了然,不至于买了黑了心商贩的,喝着不放心”。
二人看似在论茶,实际心中都大概有数了。
白茑确实一时间没认出洛温颜是哪位,但是知道了眼前的人是知晓自己身份的。
大司命从进门起虽没好意思四处走动,但是眼睛已经看了八圈,洛温颜看到他盯着自己右后方的地方眼睛有些发亮,大概知道了那位药材对大司命来说必然作用不小。
“我这药庐地方不大,当地人知道的也没几个,几位是怎么找到的”?白茑还是不放心,他虽然没看出几人带着恶意,但人心难测。
“病急乱投医”,洛温颜道,“求生的人自然能找到各种有可能的门道”。
白茑眼中闪过一丝的疑惑。
洛温颜主动将手腕伸了出去,白茑半信半疑的替人把脉,没一会儿疑虑就消失了,但是震惊却写满了脸上。
“声声慢”!白茑顿时惊讶的站了起来!
洛温颜耸了耸肩,对着泽漓的方向,意思是你看,我就说他什么都知道吧,这个老狐狸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泽漓见状,一开始还很疑惑洛温颜的做法,怕她身份难以隐藏,现在就明白了,洛温颜需要一些消息,但是百晓生也不是谁的生意都做的,她需要有筹码来和百晓生交换,而洛温颜拿出的筹码,就是自己的如今的身份和身体状况,足够诚意。
白茑极为震惊,“你怎么会中声声慢?这东西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绝迹江湖了,谁干的?不仅中毒,又怎么会被极寒之物伤了根本,怎么回事”?
“下毒的人已经死了”,洛温颜道,“我都说了病急乱投医,庐主现在信了吧”,洛温颜没提后者,白茑口中的极寒之物伤及根本,应该是在冰棺中久置的原因,但那大概是她当时能活下来唯一的办法。
“所以你是来找我解毒的”?
“这种毒有的解吗”?
洛温颜看似说的漫不经心,“既然敢称奇毒之首,既然让人闻风丧胆,能够让乌烟瘴气的整个江湖难得同心协力将其列为禁忌,怎么解”?
白茑沉默了下来。
洛温颜见状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无解,便依旧看似稀松平常的语气开口,“我时日无多,便想着趁最后的时间游历东西南北,我瞧着先生知道的倒多,便多少为我们讲解一番,也好了却我一番心愿,就算是有些去不到的地方,也算是听过了”。
白茑未置可否。
洛温颜倒也没客气,就当作他答应了,想到什么问什么。一个时辰下来,换了几壶茶,也算是将当今武林的形势基本摸清楚了。
数年已过,江湖居然没什么变化,洛温颜觉得有些失落,江山代有才人出才是,怎么连风流韵事都没几桩,反而是缝缝补补的好似比以前更加破烂了。
摇摇欲坠。
风雨交加。
“庐主,在下也有几件事请教,望庐主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