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上来一个面容微黑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子,是此次跟随太子私服出巡的刑部令史杨照。
聘林看他累的满头大汗,端起桌上的一杯水递了过去:“杨令史,事情如何,他们可都招了?”
杨照道谢接下茶水喝了一口后,径直走向太子身前,面带愧色。
“殿下,那些蒙面匪贼看自己已无法脱身,皆服毒自杀,属下没能留住他们的活口。”
太子听后并不觉恼怒,他深邃的双眸更是幽深。
“倒不像寻常的山头匪贼,这些黑衣人的目的我们现在还不明了,他们下次必定还会自投罗网。把他们尸身装上囚车,一同带回定怀。”
临走之前,太子又不经意的往窗下看了一眼,却见那少女被一面目俊朗的青年男子打横抱在了怀中。
少女的双手撑着青年的胸膛,落在楼上一行人眼里,好似一对璧人。
赵泽不禁有些愕然,言语中透出些许惋惜:“唉,没想到这小娇娘已经有了情郎,还在白日的市集公然与情郎作出如此亲昵之态,我朝民间风气竟然开放至此了吗?”
太子那会看她已脱险,只顾着听杨照的禀报,并没有看见那少女的脚崴了。
又想起她那日在山洞,扯住自己的袍角不撒手的模样,眼中不屑一笑。
“不一定是她的情郎,兴许此女本性便是如此,这样的女子我倒也曾见过不少。”
说罢几人已经到了酒楼后门,埋在各处的暗侍纷纷现了身,跟上太子骑马离去。
赵泽更是愕然,殿下口中那小娇娘本性便是如此是何意?难不成殿下之前曾见过那位姑娘?
此时前方的沙尘已被铁蹄踏起,赵泽也没空另做他想,忙跟了上去。只是他想把这少女哄至定怀做自己贴身婢女的事,也化为了幻影。
方才俞茗衣拿着木棍挥打跑张贵后,一时没收住力道崴了脚,就要向地面摔去,却被一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还在发懵中的俞茗衣抬眼一看,上方是个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但是却不知他的名姓,看着像是舅舅的一个学生。
而此刻还有几道目光好似正朝自己投来,她又微微抬起头,是正对面酒楼最上一层的窗边,有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可是再看一眼,窗边并没有人,可能是自己看花眼了。
俞茗衣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及笄不到半年,这等行为若被旁人看了去,无论如何都会说不清。
她又惊又羞之下忙站在地面,借助身后已经空无一物的桌子稍稍稳住了身形。
俞行江的这个学子刚刚只是不忍看俞姑娘摔倒在地,一时思虑不周就作了此举,现在冷静下来,也察觉到自己的举止十分轻浮。
他微红了脸低头道歉:“俞姑娘,刚刚在下的行为多有冒犯,你……没事吧。”
俞茗衣知晓他方才是出于好意,所幸市集并无旁人看见,也只能若无其事微微笑道:“我没事,你能帮我把地上那根木棍拾起来递过来吗。”
那男子慌忙拾起地上的木棍,递了上去:“俞姑娘,你脚腕处定是有淤血,我们去前面的医馆歇歇脚,处理下伤处再回去吧。”
俞茗衣恰巧也要给舅母买些安神的草药,几人便去了医馆。
经过一番折腾,俞茗衣快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云霞映着落日,衬托着渐深的暮色。
村中众人中午便听闻了街南市集的一场打斗,到俞家送完贺礼寒暄了几句,皆神色惶惶的回家了。
俞茗衣三人回来时,家中的宾客皆已各自归家,宅落很安静。他们从正门穿过,向正间走去。
俞行江远远就闻到一股清幽的草药味,之后便看到脚腕处缠着白布的茗衣,双手撑着木棍,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随行的还有他两个手中拎着草药学生,他忙迎了上去。
俞茗衣把午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完后,俞行江愤怒却无奈。
张贵仗着是张知县的亲侄子,无恶不作。前脚把他踢出书塾,后脚又来找事。
眼下自己一家就要启程去定怀了,也不好多生是非,俞行江只能咽下这口气。
此时四处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那两个学子看天色已晚,俞姑娘也安全归家,便向俞塾师浅聊几句后离去了。
俞夫人扶着茗衣进了正屋,坐在桌边木椅上,给她换了伤药后,又看向俞行江。
“陛下把你安排在何处任职,我们几时出发?”
俞行江浅啜一口茶,面容严肃:“陛下安排我在太仆寺暂任主簿一职,你和茗衣简略收拾一番,我们明晚就启程。”
此话一出,俞夫人倒是镇定自若。
俞茗衣全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发,心中空落不已。
她帮俞夫人整理着行李物品,顺手把那栩栩如生的木雕狐狸和精巧的链球装进了包袱里。
这两样蹊跷的玩意,是她前几日去渡口边,一个陌生的老先生送给她的。
这木雕狐狸恰巧被俞夫人看见,她似乎也被它的栩栩如生所吸引,笑问道:“茗衣,你这木雕狐狸哪里来的,我怎么之前没见过。”
因着家中经常教导自己,不要随意白拿别人的东西,俞茗衣有些支支吾吾:“前几日在渡口买的。”
她还想再解释的清楚些,却见舅舅进了屋中坐在桌旁木椅上。
“茗衣,你先让你舅母一个人收拾着,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俞茗衣放下手中还未理完的衣服,一瘸一拐的走到桌旁另一边坐下。她好似在舅舅脸上看到了一抹愁色,与今早舅母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安。
“舅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对我说吗?”
俞行江沉吟了半响,眼中尽然是认真和庄严。
“以后倘若有人问起你的来历,可还记得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吗?”
在俞茗衣模糊的记忆中,还是小时候来彭远村不久时,舅舅略微提及过她的身世。
可这么多年,她每日只做一些书塾和家里的杂事,空闲时间再学些识文断字,再便是出去玩乐,早把小时候的那些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俞茗衣仔细回想后还是摇了摇头,“时日太久,我并不记得了。”
只见舅舅直了直身子,好似他即将要对自己说的,是一件很不同寻常的事。
“茗衣,你只须牢牢记住,倘若有人问你来历,你就说家中原是世代做茶商的,父母十几年前在做生意的途中,遇见西洲发大水,淹没在洪水中。我们也是因为亲人的痛逝和那场天灾不得不搬来彭远村。”
说完,俞行江定定的看着外甥女:“茗衣,你可记住了这些话。”
俞茗衣原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才见舅舅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些许笑容。
“以后不管任何人问起你的来历,你都要这么回答。”
她知道舅舅平日不会在言行上拘着自己,既然舅舅刻意说了这番话,自己只需把它们谨慎记在心中,时刻都不要忘记。
待俞茗衣回闺中歇息后,俞夫人才又看向桌旁之人。
“如今父亲和显庭已在西奉打好根基,他们何时才会把那“顼鼎”的样图送来?”
俞行江放下手中的一封来信,面上带了一抹凝重。
“且不说西奉那边现下有没有绘制出“顼鼎”的样图,如今大郦皇室警戒心大增,西奉那边自会有合适的安排。”
第二日清晨,知县的侄子张贵,不小心摔断了一条腿的事,在村中传的沸沸扬扬。
俞茗衣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乐开了花,这就叫恶人有恶报,平时做了那么多欺负村民的恶事,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可让俞家出乎意料的是,中午张员外竟然带着张县令赠的赔礼亲自上了门,为昨日张贵在街南市集出言不逊一事道歉,并大骂平日里对张贵这个不孝子管教无方,才让老天夺去了他的一条腿。
经过白日里的几番折腾,时光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晚间。漆黑的夜空只有点点零微的星斑,俞家门口两个破旧的灯笼也亮起微弱的光芒,
俞家门口前来送行的人很多,都是邻里乡亲和俞行江的学生。
这些人各怀心思,大多都真心不舍俞家的离去,也有少数阿谀奉承盼着自己日后初到定怀,能得到俞塾师照拂一二的。
还有一些私塾的青年学子,心中叹道往后再难见到佳人。皇城定怀何许地也?温柔富贵之乡,更是皇权之地。
其中一个胆量略大的学子走到了俞茗衣身前,微红着脸双手递去了一个平安符,声音有些打结:“俞……俞姑娘,这是我随……随家母前几日去庙中为你求的平安符,还请你……你笑纳。”
随即周边响起其他学子的哄笑声。
一人小声对身旁人笑道:“他也太自不量力了吧,我敢打赌俞姑娘不会收下这平安符。”
“俞姑娘心地良善,一个平安符而已,她不会拂了那学子面子的。”另一人低声反驳道。
这倒让俞茗衣有些为难了起来,她以前倒是经常去书塾后院,帮舅舅做些晒书搬文章的小事。可她总归是女子并不方便去前院,因此和这些青年学子都不熟。
正在俞茗衣决定婉言回拒的时候,那学子手中的平安符被六岁俞铎的小手夺了去。
“哇,哥哥你这平安符真好看,姐姐好像并不想要,可以把它给我玩嘛!”
俞茗衣松了一口气,此时四周又响起了一众学子的哄笑声。
那学子见俞姑娘眼中带了歉意的笑看了看自己,随后她又对铎小公子温言道:“铎儿你还不快谢谢这位哥哥。”
俞铎手中拿着平安符,用力仰起头开心的笑着,露出了还没长齐的牙:“谢谢哥哥的平安符。”
那青年学子怎不知俞姑娘这是婉言拒绝了自己的心意,他脸上的红意更甚。
“俞小公子拿着这平安符和俞姑娘拿着都是一样的,它定会保俞姑娘一家平安的,此一别还不知何时能再见,俞姑娘珍重!”
没多久,俞茗衣又和张大婶这些平日关系融洽的邻里道过别后,坐上了今早临时雇佣的简陋马车,随着舅舅一家驶去了皇城定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