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张宛央没想到的是,张梦香前脚刚走,荀玮竟然就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瘦了许多,但单看面孔依旧清秀,肤色也仍是白皙,只是眼下的乌青很重,足以让他表现得萎靡不振。
那时张宛央正在逗狗,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赶路人,因为这声音很轻浮,她也没搭理。直到这声音愈发逼近,最后好像停在她的身后,这时她才警铃大作,突发联想到人贩子,刚要转身给人来个措手不及,就发现这人她认识。
“小苟……”她抬起的胳膊未落下,就被眼前人抱住了。
“太想你了。”他本是那种清冷干脆的少年音,现在听得倒有些沙哑。
张宛央落下胳膊,后知后觉地环在他的身后。她太激动了,以至于见到本人说不出一句话,而后她又太担心荀玮——为什么他会逃出来。她想到荀玮之前说过,他们村子早就在山脚下安排了人,所以要想再爬山,那可就不如以前那般容易了。
海门的话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她问:“你怎么出来的?”
“海门。”
这下由得张宛央惊讶,她没想到那老汉会给他放行。单看那老人的外表,她就知道绝对是不好说话的主,更别说他是替村长干事的,要是被发现,首先遭殃的就得是他。
“老爷子病了,是老太太给我放出来的。”荀玮依旧紧紧地抱着张宛央,感受着女孩在她怀抱中像温暖的小火炉,他万分惬意,“答应她一个要求而已。”
“什么要求?”
张宛央立马抬头看他,发现荀玮也正低着头也端详着她。由于她猛地仰头,整个画面就好似成了荀玮要低头吻她,她看着荀玮的眼睛,即使眼下的乌青很深,也掩盖不住他眼里如同璀璨的星空,那是化不开的柔。
“她知道你的离开,便让我来打探打探你是否已经知晓张侨伟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张宛央点头,把自己所知的事情告诉了荀玮,“我问了一下,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张侨伟,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我妈妈告诉我,他在他的妻子死后变成了疯子,至今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就算是活着的话,估计也是在捡垃圾为食。”
荀玮颔首。
见他没有再说话,张宛央观察他好一会儿:“你瘦这么多,我还以为只是脸上没肉了呢。”
“傻瓜,”荀玮笑笑,“前几天感冒了,没吃多少饭,体重就降下来了。倒是咩咩圆润了些,这样更好看了。”
张宛央无视他说自己胖的事,而是非常关心对方的病情。荀玮就知道他这么说面前的女孩一定会对他刨根问底:“我这不是好了吗,别担心。”
张宛央瞅了他一眼,然后从地上抱起刚才摸过的小狗,把这一只塞给荀玮,自己又重新找来一只灰毛,抱起来。因为张梦香的原因,张宛央这几天并不是很快乐。在见到荀玮后短暂的开心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淡漠。当然她的心情都是写在脸上的,荀玮就在她旁边,只要扭头看她,那必然是能够知晓的。
荀玮把小狗驮到肩上,小狗怕冷,看见他脖子上的围脖就一个劲儿的往里钻,直到整个身子完全趴在荀玮的肩上,脑袋也掩藏在围脖下,才肯罢休。他空出一只手,揪着张宛央的棉袖,看着女孩儿茫然地转头,说:“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吗,你看起来不开心了。”
“没有,我妈妈回来过。”
张宛央之前有和荀玮说过自己家庭的事情,他是知道张梦香改嫁的事情的。
“她回来给我过十八岁生日,庆祝我成年了。”张宛央语气平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下该荀玮愣住了,随后道:“生日快乐,咩咩。”
张宛央挽住他空出来的手,主动靠在他的胳膊上:“我的妈妈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我的小苟也会是别人的小苟吗?”
女人在改嫁后,那必然是选择重组家庭,无论她前面是否有过孩子,她都是要往前看的。荀玮对他的姑娘感同身受,因为他的姑姑就是再嫁,跟着姑姑外出的那些年,他也知道一个女人的不容易,尤其是从出生就开始生活在这里的女人,没几个有文化的,所以她们前进的阻力很大,生活也会很难。虽然前半句话已然变成事实,但是荀玮肯定后半句话:“咩咩的小苟一直都是咩咩的,他会永远陪着你。”
“真的吗?”张宛央略带鼻音地问道。
“真的,爱你这件事,从来不需要撒谎。”
煽情过后,张宛央就开始不好意思。她一个小姑娘,在想到刚才自己的窘相后,脸上开始火烧云,腮红一般映衬在两颊,身子也灼烧起来,全身滚烫。好在她越走越快,已走到荀玮的前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荀玮也琢磨不透,只一直在问她为何要走这么快。
快到家门口时,张宛央突然停下脚步,她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在家,若是他老人家还在家的话,看见荀玮又出现在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个……”张宛央抓了抓怀里扭动着身子的小狗,低着头说,“上次你离开,爷爷知道你回家了,这次你再回来,我该怎么说?”
“答应你,回来陪你过生日。”
张宛央点头,但心里还是想吐槽他这个理由:“你走后,我的生日都没指望你能来……”
话虽这么说,但是张宛央一点儿也不占理,因为她一直没有告诉过荀玮自己的生日。她不说,别人当然无法得知。不过荀玮却从来不会怪她,即使明明原因不在己身,他还会对张宛央表示抱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以后每年的三月七日,我都陪你过。”
看着荀玮信誓旦旦的样子,张宛央心里得意极了。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小脾气好像最近越来越明显,大概就是眼前的他惯出来的:“那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啊?”
荀玮没想到张宛央会问他的生日,他张嘴刚想要说话,却发现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身份证上面我是一月一日,但真实的生日我不知道……”
看着低头落魄的小苟,张宛央很是心疼他这种样子,于是放下手里的小狗,走上前抱住了他,连同那只他肩上的小狗,一并拥在怀里:“没关系,以后我们同一天过生日,吃同一个蛋糕。”
等进屋,张宛央发现爷爷并没有在家,她正好省去解释的话,想着冰箱里还有昨天没吃完的蛋糕,于是她赶紧拿出来。等它渐渐转温时给荀玮切一块,还从蛋糕上抹了一指奶油,擦在荀玮的额头上:“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荀玮坐着,仰望着女孩。
“嗨皮……?”张宛央瞬间就被这别嘴的英文吸引住了,她感到这句话从荀玮嘴里说出来真好听,“我听到蛋糕上的小荷花唱过,好像就是你说的那句话,它唱得可真好听。也是生日快乐的意思吗?”
“对,生日快乐。”荀玮说。
张宛央却很沉迷那句英文,以前小时候吃蛋糕的时候点燃那个粉色的小荷花,她就会听很长时间,但是荷花的声音沙沙哑哑,她听不真切,也学不会。现在她听见荀玮再次说这句话,突然就梦回孩童时代,感到好是怀念。
“你会唱吗,可以教我吗?”张宛央用渴望学知识的目光盯着荀玮,一眨都不眨。
荀玮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于是就轻声唱了起来:“Happy birthday to you......”
不知不觉,荀玮离开那里已经有一日了,他必须要在今晚回家。
“你怎么回去?”张宛央有些担心,“还走海门么?”
“嗯。”
“可是晚上船很少。”张宛央突然想到张川,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她否定了。
“傻瓜,”荀玮说,“那水上很多船都是自由漂泊的,等到了晚上就会被收归起来,况且我来的时候就是划船,那艘小船被我停在水边。”
张宛央没想到荀玮竟然还会划船,一时间大脑里突然就冒出别的想法:“你还会划船呀,那你以后可不可以带我划船玩?”
“好啊,”荀玮答应她,“我会划船,会做饭,也会做蛋糕。”
张宛央表示惭愧:“我只会做饭养小狗……”
“你已经很棒了。”
“你更棒。爷爷说碰到优秀的人就要向他看齐,所以你以后就是我追逐的目标啦。”
她很庆幸能在十八岁前遇见荀玮这样的男孩儿,鼓励她、支持她,像哄孩子一样宠着她,也再一次庆幸他有一位好姑姑,能够及时的挽救他,让他对女性充满善意。
与男性相比,女性本就是脆弱不堪一击,而一位男性的形象塑造得成功与否,张宛央还是会看他是如何对待比自己力量弱小的生物,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很显然,荀玮做到了。
“回去吧。”
天要黑了,很快就会有人收船,荀玮必须要趁着没人的时候划过去。他看着女孩一直盯着他瞧,眼里的不舍都要化成汪洋淌了出来。他心里苦涩,但是表面并没有显露出来,只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去吧,会再见的。”
张宛央目送荀玮划船离开,小小的船载着他,如同一片小小的树叶,飘离了这里。
她不知道荀玮下次再出来还会不会这么幸运,只能呢喃:“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海面平静,无事发生。风吹来卷起阵阵浪花,成群结队的鸟类学着蜻蜓点水的样子,有留恋,有不舍。
自突然遇见荀玮到现在,已有好些日子。眼下春花已开,屋后的梧桐又开始发芽,淡淡的叶子香总是能透过纱窗飘进来。天已然开春,春困让人懒洋洋的,骨头也酥麻,只是躺在床上。但这是不可能的,有钱人姑且还得上班,他们这群靠地吃饭的老农民自然是得马上春种,为新的一年撒下来年丰收的麦种。张宛央听到老人家喊她,就马上翻身下床。
一出门,她就看到爷爷杵着木耙在一旁累得大喘,今年的他似乎后背更弯,花白的头发即使再如何翻找,也不会发现一根黑发。
他老了。
这个念头从张宛央的脑海跃出,她眼睛微微酸麻,一想到人都会有生老病死,就感觉一阵呼吸困难。她不想看见至亲离开,她太讨厌这种场面。
“站那里想啥呢?”爷爷朝着她招手,满脸的皱纹掩不住他璀璨的笑,“还有一小块儿,过来翻翻,爷爷去屋里找种子种下,今年多种些花样,我们的咩咩就可以吃到更多的菜……”
她接过爷爷手里的耙,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老人家不会察言观色,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张宛央的情绪不对。但没过一会儿,爷爷从屋里走出:“咩咩呀,茄子种没了呀,去村东头买一包吧!”
张宛央用胳膊擦了擦脖子上渗出来的汗,说:“好。”
她其实很少去村东头,因为小时候总是觉得走到村东头,那就要意味着离开这里了。在她的印象里,所有离开这里的人都必经村东头的这条路口,外出上学的张微兮是这样,改嫁离开她身边的张梦香也是这样……
这里要离着自家有一段路程,所以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张宛央才看见前方已经改修的路。从前这里的路还是泥土中混杂着各种石子地,现在已经变成水泥了。
“老板,来包茄子种。”
“好嘞。”
老板外出进货,在这看着店铺的是老板娘。她看起来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针织衫,随意挽着发髻,看起来很有韵味。
“两块钱。”老板娘看起来为人很是和善,但在平时处事上很是凶悍。
张宛央不得不暗自感叹,人不可貌相。
把茄子种交给爷爷后,张宛央牵着两只有些肥硕的羊前往北面的河。入春时节的河面渐渐出现了三两人影,有的外地游客早就按捺不住心思慕名前来。她的视线掠过人,掠过天,又跟随着鸟群看向西面的山,她在想有关荀玮的一切,可静下心来之后,心思又突然转念到看门的老太身上。起初她猜测那老太太就是张侨伟的妻子,但别人都说张侨伟是死了妻子后疯了,那么老太太又是他什么人呢,疯了的张侨伟又去了哪里呢?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切实际但又不得不去想的问题——小屋里到底关着什么。
她站起来,驱赶着两只羊回家,没进家门口的她又顺着当初走过的那条路,前往那层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屋附近。这里仍旧不见得有几人,张宛央等待他们散开后,再次来到那个曾经站立的地方。她环顾四周,发现一块石头,费劲全身的力气才将它挪动,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它,站在上朝窗子里面看——让她失望了,里面什么也让人看不见,黑乎乎一片。
她将石头挪回原处,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