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岁慕柒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担忧还有一丝不可分辨的后怕。
腰间的大手很紧，闻祎有种要被对方揉进血肉合而为一的错觉。
她动了动身体，安抚自身与他的情绪：“我没事。”
“她没有想要杀我，她只是想要逃跑。”
岁慕柒松开她，弯着腰垂眸仔细打量，但目光却被脖颈处干涸的殷红刺的生疼。
他抬手靠近，却又颤抖着停在了伤口的不远处。
岁慕柒受过很多伤，闻祎脖颈破皮的刀口放在自己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眼下他却如同被行走在火山——心疼也愤怒。
闻祎抬手抚平岁慕柒眉间的沟壑，“已经不疼了。”
“只是云归被她打晕了，不过回家后就会醒来。”
“你怎么……”
迟来的疑惑涌上心头，但却在看见黑色大氅后、一副甲胄牵马而立的男人顿住。
闻祎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对方身上，他的脸上有一双与她相似的柳叶眼，如今正担忧胆怯等待闻祎的回望——他等到了。
闻祎没见过他，但现在她脑海中闪出了他的名字——闻禹。
存在于记忆中的久违的哥哥，闻禹。
闻祎看着她走近，那双相似的眼睛从对视落在了伤口上：“疼吗？”
干涩喑哑，像是粗糙的沙砾摩擦。
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并不在闻祎的预料之中，它不可避免地打乱了她内心的平衡。
尽管它不算沉重——或许就如一捧随时可以吹飞的灰尘，但它依旧波动了闻祎早已沉寂的、对于亲情的情感。
“不疼。”
闻祎慌乱错开眼神，然后又强迫镇静下来：“多谢闻将军关心。”
她扬起脸，直视对方，试图坦荡面对内心早已斩断的渴求。
或许她成功了，闻禹抿着唇没有再靠近，而是转移了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然后烦躁不满地瞪着。
闻祎没处理眼前的情况，她想要逃离、或许应该称为换个地方冷静思考。
她侧首看向岁慕柒，“慕柒，你和闻将军还有要事，我便不打扰了。”
“不用。”
没等岁慕柒说话，一旁的闻禹表明态度：“歹徒还未抓住，恐折返行凶，我先送你回去。”
他不知两人什么情况，但眼下他还想尝试拉近距离。
再见到闻祎的那一刻，或许样貌大有改变，但血缘的羁绊已经从意识中深刻告诉他这是他的妹妹。
他看出了她的逃避，但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告诉他，把握机会、主动出击。
闻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岁慕柒则挑眉收回看向闻禹的视线。
他要是没猜错，闻禹或许并不清楚闻祎回京的遭遇。
等到替嫁一事曝光，王府又要多一番风雨。
平心而论，岁慕柒并不讨厌闻禹，相反他还很是敬佩对方在外保家卫国。
但不可否认，对方少年时的不作为、他的漠视伤害了有家不能归的闻祎，以至于如今迟来的愧疚也显得无关紧要。
就像破碎的杯子也永远无法盛满水一样，伤害已经生成，无法被弥补。
马车停在岁府，罕见的，眼里永远充满笃定的闻禹如今迷茫不解。
他看着头顶漆色牌匾，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粗糙的绳子摩擦着布满伤口的掌心。
有什么东西似乎脱离了他的设想，以至于眼下难以接受。
家？岁府？
两个毫不相干的词汇放在一起，无不彰显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的妹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成婚了？！
闻禹少年缺失了陪伴闻祎成长的勇气，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后弥补愧疚又错失了看她成长的机会。
这消息的爆程度让他难以第一时间注意到闻祎已经消失在原地，直到岁慕柒上前带着笑问他：“闻将军，相信你有很多疑问，请吧。”
岁慕柒牵着马往王府走，闻禹跟在身后。
京城的布置与他离开前变了很多，但眼下他无心探究。
“你和闻祎什么关系？”
“？”
似乎是没想到第一个疑问会是答案在眼前的问题，岁慕柒反问：“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
闻禹沉着脸看着，一言不发。
带着长年浸染的血腥戾气成海压来，岁慕柒一点不受影响地笑着，露出眼里涌现的温柔，“显而易见，我们成婚了。”
他很平静，态度也算尊重，但闻禹不可抑制目光锐利：“你算计她？”
“呵。”
岁慕柒轻笑出声，侧首坦荡：“我只能说，不是我。”
尽管他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与闻祎已成为一体，尽管自己清楚了内心想再进一步。但他同时也很清楚，他们两人只是契约关系。
只要许昌痊愈，闻祎就会离开。
……或许，以后还能发展成债主。
债主？！他失笑看向街道尽头马车旁站着的女子，一挑眉。
那不是最近与闻祎来往亲密的秦芫吗？她等在这里做什么？
顺着秦芫热忱专注的视线，他看向身边沉思的少年将军。
他瞬间了然，原来这才是传闻中的秦小姐。
岁慕柒：“闻将军，秦小姐在等你，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
闻禹喊住转身的岁慕柒，冷然威胁道：“好好待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岁慕柒神色坚定，颔首离去：“自然。”
他不会放手。
闻禹牵着马上前，再见到对方时眼底的戾气柔和下来：“你怎么来了。”
秦芫正皱眉看向岁慕柒的背影，满是愁容。
闻言，她看向面前的闻禹，眼泛笑意，故作生气：“不欢迎我？”
两人走在喧闹的街上，却又仿佛与世界隔绝，过着独属于两人的二人世界。
“怎么会。”
闻禹挠了挠头：“你来，我很高兴。”
“这几年都没收到你的信，我还以为上次不告而别后，你生气了。”
秦芫咬唇：“你怎么和岁慕柒一起？你见到闻祎妹妹了？”
生气肯定有生气，但秦芫知道这不能怨他。
边关战乱在即，他临危受命，肩上背负了将士们的生命，只能尽快赶往战场。
而且，眼下最紧要的是他怎么会和岁慕柒一起，而且还是从岁府的方向来。
“见到了。”
眼前的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卸下防备，像个少年人一样开始愁容满面，“唉。”
“我记得小妹回京还没多久，怎么就会成婚了？”
“？”
行在路上，距离王府只有一个拐角，秦芫诧异：“你不知道？”
闻禹停下，回首疑惑：“知道什么？”
从秦芫的表情中，他读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就如同行军打仗时对方的城池空守一般。
这是个阴谋，巨大的阴谋。
秦芫蹙眉烦忧，好半晌才道：“虽然开始有些复杂，但现在看，结果还是不错的。”
“至少，闻祎妹妹的确喜欢上了岁慕柒。”
“？”
什么谜语人？说话不说明白？
闻禹无语望天，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秦芫发生了什么，一向心直口快、热烈耿直的姑娘居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闻禹垂眼，问道：“不能说吗？”
“不好说。”
秦芫扬起笑容：“不过，我明日下午会去岁府，你要同去吗？”
闻禹骇首。
秦芫想起上次与闻朝歌不愉快的争吵，不打算让自己不痛快。并且也见到了想见到的人，满足着离开。
“明天见。”
闻禹回到王府待上许久，思索什么叫不方便说，一直到了侍卫来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闻禹沉默，仿佛老了几岁，努力地消化听到的消息：“这些都是真的吗？”
是他的父亲伙同的另一位妹妹算计了早年被他放弃的女儿？！
侍卫也不敢相信，但事实的确是这样。他颔首确定：“是的，将军。”
闻禹挥了挥手，侍卫退下。
徒留他一人在房间，他不敢信息，但又不得不相信。
天色渐晚，闻禹终于起身开始向记忆中闻朝歌的院子里走去。
那里依旧如往日里一般，桌上放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人物。
闻禹推开门，意外的闻远道也在其中。
闻朝歌沉默着垂首听着主位的闻远道吩咐什么，而闻远道则蹙眉一脸倦容。
两人同一时间回首。
闻禹茫然看向两人：“为什么？”
刹那，闻朝歌知道了他未开口的话。
闻远道：“你在说什么？”
闻禹失望地移开视线，看向他记忆中温柔寡言的妹妹：“她是你妹妹。”
“……”闻朝歌从容，这件事她不是主谋，她只是察觉到了闻远道的想法，漠视而已：“不是我。”
的确不是她，相反她还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漠视。
以至于，她现在无法接近闻祎。
闻禹的视线越过闻朝歌，看向依旧高大的父亲，他的脸有部分藏进了黑暗，以至于他现在看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原来的父亲。
终于知晓闻禹到来的原因后，闻远道慢悠悠上前。
他看着与他少年时轮廓相似的那张脸，冷笑：“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她是我的女儿，她也该为了王府的存亡出力。”
“况且，总比她在那鬼地方要好很多。”
闻禹看着如此熟悉又陌生的父亲：“可，那不是您造成的吗？”
“……”
闻远道一阵沉默。
他环顾四周，从小对他敬畏有加的闻禹，此时正用失望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这份陌生与地位的落差让他差点维持不住威严。
闻远道深吸一口气看向闻禹：“通真大师。”
“是他提议将闻祎带回来的。”
记忆中年纪轻轻却不染尘埃的高僧端坐台前。
“他说，天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