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谷氏从前生过一场大病,嫁给郝都护多年,一直没怀上,郝怜儿是她努力了多年才怀上的,自得了这个孩儿,夫妇二人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极其宠溺。
是以得知郝怜儿晕倒后,夹谷氏也不再顾脸面,当即脸色一沉,扭头便往郝怜儿的卧房而去。
月夕见状,也随即跟了上去。
郝怜儿的住处距离水榭不远,不过几处拐弯便到了,众人赶到时,卧房门大开,几个丫鬟正努力将倒在地上的郝怜儿扶至床榻上。
夹谷氏见状,连忙撇开身边跟着的侍婢,上前帮忙。
待郝怜儿躺下,月夕才近前道,“夫人,我略懂些医术,恐涉闺中娘子私隐,不知能否让我替娘子瞧瞧?”
夹谷氏紧抿着唇,她本想拂下月夕的好意,可想起她是王珏的夫人,又实在担忧郝怜儿,便勉强点点头,“有劳顾夫人。”
夹谷氏起身在床头站定,眉眼里皆是对郝怜儿的担忧。
月夕随即坐下,纤纤玉手搭在了郝怜儿那如玉般的皓腕上,不一会儿,面色有些凝重。
夹谷氏见状,也跟着焦虑了起来,“顾夫人,我儿如何?”
又过了好一会儿,月夕收回手,整理了一番后才站起身,朝夹谷氏福了福身,“夫人,敢问郝娘子近日是否都没进过食?”
夹谷氏不解,询问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侍婢身上,“娘子近日可曾按时用饭?”
侍婢低着头,双手死死绞着上衣的衣角,紧抿着唇,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夹谷氏气急,瞪了另一个侍婢一眼,“你来说!”
另一个侍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道,“夫人恕罪,娘子这些日子神色萎靡,甚少……甚少进食。”
“混账!娘子不吃饭,为何不去同我说!”
侍婢连连道,“夫人息怒,是娘子……娘子……”
“是娘子不让?”夹谷氏怒道,“还真是忠心!娘子不让你就不说是吗?要不是今日被发现,我儿就让你们这群混账侍婢给饿死了!来人!”
随着夹谷氏一声令下,门口多了几个身形高挑干练打扮的嬷嬷,看五官像是色目人,她们听了夹谷氏的令,三两下就将那几个侍婢拎了起来往外走去。
“阿娘。”床榻上传出了一阵虚弱的声音,“不关她们的事。”
夹谷氏像是终于寻回神思坐回榻上,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儿啊,你当真是吓坏为娘了!你为何要这般傻,跟自己过不去?”
“阿娘,这是我自愿的。”
郝娘子脸色煞白,气若游丝,更惹得夹谷氏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你这傻孩子,自小到大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为何如今却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同自己身子过意不去?”
“阿娘,任郎他——”
“不许再说了!”夹谷氏猛地站起身,原本和善的脸庞倏地转为怒容,“看来使你禁足不足以叫你反省,明日我便让你阿耶送你去青光寺禅室修行。”
青光寺的禅室月夕是见过的,那里环境虽说清幽,条件却委实比不上这里。
然而床榻上的郝怜儿似是并未将夹谷氏的放心上。
夹谷氏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再骂,外头的嬷嬷来报,说是医者来了。
夹谷氏心里还是疼惜郝怜儿的,医者一来她便再也不说骂,只先让医者给郝怜儿诊看。
屋外跟来的夫人们见里头状况安稳,都自发地散了。月夕见状,便也拉着絮娘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安静地吓人,直到医者起身。
“柳医师,请问我儿身体如何?”
柳医师老态龙钟,虽是都护府上惯用着的,但说话却很慢。
他先是同夹谷氏作了个揖,才款款道来:“娘子三部脉举之无力,按之空虚,应指松软,乃虚脉,多为气血两虚,脏腑诸虚。”
他顿了顿,“娘子平日身子康健,突发此症该是多日未曾进食。”
夹谷氏蹙眉,医者的诊断竟与月夕所言竟别无二致,她看了眼屋外候着的月夕,又看了看柳医师,问:“敢问该如何解?”
“我留个方子,一日一回,连吃七日。”他想了想又道,“复食时切记缓慢少量多次,切勿过量。”
送走柳医师,夹谷氏虽心疼郝怜儿,却也生着气,确定她无碍后,才甩袖离开了。
夹谷氏走到月夕面前,许是还在气头上,语气里的柔和亲昵都莫名显得僵硬了些。
“方才对顾夫人多有冒犯,实在是我这个为人母的关心则乱,还请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月夕只微微颔首,语调依旧温柔,“夫人哪里的话,是絮娘无礼在先,误闯后院,理应是我们向夫人致歉才是——不知夫人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夹谷氏知晓她定是有话要说,便点点头,将她领到了一旁的耳房。
几人站定,月夕才道,“医者父母心,在娘子门前我不敢多问。方才替娘子把脉时,发觉娘子肝气郁结,眼下也有些乌青,看着像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未免夹谷氏误会些什么,她又道:“需知医病先医心,这样病人才会痊愈,我瞧娘子该是比我小几岁,实在有些心疼。”
这话一下说到了夹谷氏的心坎上,她一把握住月夕的手,虽动作与初见时相同,表现出来的亲昵之意却大不一样。
夹谷氏眼眶微微泛红,“不瞒顾夫人,我儿她实在是……实在是……唉……”
“夫人不妨慢慢说?”月夕边说边扶她坐下,絮娘也迅速添了一杯茶过来。
夹谷氏平复了些许的思绪,才道,“顾夫人初来乍到,怕是还未听过此事。怜儿是我千辛万苦,仔仔细细拉扯长大的宝贝儿,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在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被一个叫任奎的中原商人给迷惑了,直嚷嚷着要嫁给他,甚至还上门同那商人的妻子闹。”
“我儿定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夹谷氏咬牙,“听闻后来那商人妻子自尽了。那姓任的绝对脱不了干系!可怜我儿,无端背上了一些无需有的骂名……”
月夕不太习惯如何安抚人,便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到夹谷氏将情绪发泄完了,才问:“我瞧娘子屋子里有好几个书架,郝娘子很喜欢看书?”
夹谷氏微微一愣,许是诧异月夕为何这般问,想了想,点头道,“我儿自小就爱看那些商经、志怪、农务的书。若说她痴迷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话本,才对那姓任的如此痴迷也就罢了,可她自小聪慧,我家阿郎还曾感叹,若她是个男儿,定是个人才。怎地……怎地会……”
思及此,她又伤感了起来。
月夕暗暗记下,又道:“我观娘子身边的那几个侍婢衣料不凡,想来娘子定是个温柔善良对下人极好的主子。”
夹谷氏无比赞同,又很是心疼,“那几个可怜的孩子都是怜儿捡回来的,其中一个差点被卖进秦楼楚馆。我儿积德无数,不该有此遭遇啊!”
说到此处,她又是一阵伤心,她的孩儿这般善良懂事,定然是被人陷害了!
因着府上还有宴会,等夹谷氏稍稍整理了情绪之后,两人便又回到了席面上。
席上的夫人们都是自己人,除却兴海城一些近日发生的趣事与八卦之外,对郝娘子的事几乎一个字都没提,就连对月夕的试探也少了几分。
月夕知道,这定是夹谷氏所谓,是以心里对夹谷氏也感激了几分。
待到夜深,宴会便结束了。
夹谷氏拉着月夕的手,亲自送她出门,口中说的还是一些客套话,可言语中明显真挚了不少,还约她改日一道去逛街。
她只抿唇谢过,没答应也没拒绝。
王珏早已被人扶上了马车,月夕才掀开车帘,便闻道了一股扑鼻的酒味儿。
她蹙了蹙眉。
马车内灯光昏暗,王珏此刻正斜斜地倚靠在车壁上,双眸紧闭,像是沉睡了一般。
月夕顿了顿,在一旁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伸手敲了一下车壁。
外头车夫会意,扬起马鞭,喝了声驾。
两府之间很近,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下了。
月夕扭头朝他看去,王珏依旧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只一眼,她豁然起身,要朝车外走去。
谁想左脚还没迈出去,皓腕便被一只厚重温润的手掌紧紧裹住。
“就这么走了?”许是喝了酒,又许是良久没说话,王珏的声音竟是哑哑的,竟是比平日里那低沉的嗓音更磁性了些。
月夕顿住,反问道:“你不是醉了吗?我让人来背你下去。”
王珏嗤笑一声,带着几分随意与慵懒,那双注满流波的眸子,仿佛更深邃了些,“外人眼中,你我夫妇二人可是很恩爱的,夫人就这么忍心让他人来照顾为夫?”
月夕蹙了蹙眉,细细品了品他言语中的意思,又见他似是清醒又似是醉酒,稍稍迟疑了一会儿。
正当她迟疑的档口,王珏忽然站起身,整个人靠了过来,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先回去。”
月夕本想反抗一二,但听他明显话里有话,便默默点头,扶着他下了马车。
门前的图明迎了上来,“夫人,让奴来吧。”
“不必了。”月夕扶着王珏,道,“夫君不胜酒力,你寻人去备些热水与醒酒汤。”
图明连连道,“回夫人的话,热水已经备好了。”
“好。”月夕吃力地担负着王珏的体重,在絮娘的帮助下,朝卧室走去。
这些日子,王珏总歇在书房,卧室被月夕占着,两人对外名义上是夫妻,是以眼下这种情况,月夕也只能将他往卧室扛。
后院早已燃起了满是桂花香的桂皮灯,将王珏扛到卧室时,月夕已然大汗淋漓,盥洗室里的热水与换洗的衣裳早已备好,图明甚至还留了几个侍婢在里头伺候。
月夕看了看被她丢在床榻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王珏,叹了口气,朝絮娘道,“夫君不喜欢这么多人伺候,让她们都下去吧。”
絮娘点了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