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过几日拜神节,回春堂要推出一款拜神汤,是以好些百姓都来凑热闹,让本就热闹的回春堂又热闹了几分。
月夕是好不容易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的缝隙里挤进去的。
纳兰羿依旧躲在后院研制着药方,听闻月夕给他带了坛药酒,连忙放下手里的物什,将酒接了过去。
药酒的酒味不是很浓,但纳兰羿接过之后,神色却有些凝重。
“敢问可有方子?”
月夕摇了摇头,那是杨阿爷的祖传方子,岂能如此轻易给了旁人。
纳兰羿耸了耸肩,月夕继续:“知悉,我阿爷、杨阿爷和吕阿姆在黎阳县生活了二十几年,甚至更久,身体却并无服食阿芙蓉的现象,是以我猜测与这药酒有关。”
她顿了顿,“纳兰医生可能从中寻得解药之法?”
纳兰羿捧着酒坛子又细细闻了闻,紧蹙起眉,“给我些时日。”
说完,他也顾不上她,直接扭头往旁边的屋子里走去。
月夕暗暗舒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今日天气尚好,也不知晚上的夜色如何,她站在院子里思考了好一会儿,便从没什么人的后门离开了。
回衙门后,她便开始着手写起了瑜娘的验案,起初月夕觉着彩蝶的死是普通的他杀之案,直到看到瑜娘,她才觉得,这几日的案子,恐怕是一系列的。
更甚至瑜娘的死,还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月夕将瑜娘的验案写完,又拿了一些纸张,将自己的所有疑惑写了出来。今日县尊不在,她将验案与疑惑整合了一番,放在王珏的桌案上后,便早早地回七角巷了。
在顾宗棺木前坐了好久,月夕才回过神来,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有杨阿爷的药酒,若是每日都有固定的阿芙蓉摄入,再怎么着还是会染上阿芙蓉。
杨阿爷的院子除了酒坛子,布局和这个院子差不多,有井有树,有厨房有茅厕,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柴房。
唯一不同的是,杨阿爷院子里有棵杏树,而这个院子里没有。
刨去其他因素,她的日常吃食与顾宗、杨阿爷一家也并无什么不同,可为何偏偏她就沾染上阿芙蓉了呢?
正思考着,她缓缓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深秋天寒,日头也躲得早,未时刚过,天色便渐渐有暗下来的趋势,她走到井边,低着头往下望了望,大约是雨停了的缘故,井里的水位下降了好些,水也清澈了不少。
她思考了许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或许,是水的问题?
杨阿爷的酒是用三十里外莲花山庄的灵泉水酿的,兴许他与吕阿姆平日里喝的也是灵泉水!
因着黎阳县特殊的地理风貌,从前家家户户都会打上一口井,如今县里水源是丰富了,但井中取水的习惯一直未断。
栖月楼有井,如意赌坊有井,她家院子里也有井,就连城外苏家的那个别院里都有井。
井下之水是相通的,若想让一整个县城里的人都沾上阿芙蓉,只要在井里做些手脚便成了。
若是这样的话……
月夕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井下的水,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县尊,就是这里。”
城外的暗河道口,林修站在水中指着暗河道口子上的道壁说道。
那道壁原先长满了青苔与河草,看上去与普通道壁并无什么不同,可如今被收拾干净,道壁上的些许可疑的裂纹便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道足有一人高方形的裂纹,与堆砌道壁的青石砖完美融合,要不是清理道壁的捕快因站不稳,不小心将那道裂纹撞开了条缝隙,众人至今都不会发现道壁上的异样。
王珏站在口子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裂缝,好一会儿,他伸出手在道壁上摸索了起来。
林修见状,慌忙道,“县尊,您这是要找寻什么?”
王珏不语,继续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块轻微凸起的石块才停下。他顿了顿,按了下去。
哗啦一声响,眼前的那条缝隙竟是缓缓往里凹了进去,林修瞬间反应过来,抽出腰间的刀要去抵挡,王珏则是后退半步,面容不改地看着眼前的动静。
好半晌,那沿着缝隙凹进去的地方慢慢形成了一扇凹进去的石门,王珏伸手轻轻一推,那石门竟是十分轻易地被推开了。
一股属于地下该有的阴潮味儿扑鼻而来,还带着一股十分浓重的腐烂味道,王珏蹙了蹙眉。
林修也紧蹙眉头,“这是……”
王珏顿了顿,道,“备火。”
林修领命,命人捆了几个火把,王珏拿了一把正欲进去,却被拦住,“县尊,还是属下先进去吧。”
王珏却道,“无妨。”
说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七角巷院子里的井边,月夕不知为何,自己竟是被一股力量狠狠摔在了地上,浑身湿漉漉的。
她动了动身子,坐起身来,发现不远处也躺了一个人,衣襟微敞,浑身湿透。
那人也坐起身来,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惊怒地看着她,“小月娘,我才离开几日,到底是何事竟让你寻此短见?”
月夕被摔得有些懵,就连反应也迟缓了些,她将脸上的水渍抹干净,又摸了摸被摔疼的肩臂,道,“我并未寻短见。”
“那你方才为何要投井?”
“我并未投井。”月夕使尽全力,这才缓缓站起身来,继续往井口走去。
亓官彧倏地起身,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还说你没投井!”
大约是被气的,他的胸口强烈起伏着,口鼻喷出的热气直往月夕脸边招呼。
月夕抬起头,清澈的双眸认真的看着他,“我怀疑,井下有东西。”
亓官彧显然浑身一顿,就连呼吸都平稳了许多,他问:“什么东西?”
月夕摇了摇头,“要下去看看才知道。”
“你怎么下去?”亓官彧问,“井壁湿滑,水深数丈,你就不怕溺死吗?”
月夕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囊,“我阿爷给我做了一个皮囊,将它装满空气,我可以在水下至少待半刻钟的时间。”
“那半刻钟后呢?”亓官彧挑眉,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皮囊。
“算好时间,我便出来。”月夕认真道,“这会儿天色尚早,若再晚些,怕是井下的东西就看不见了。”
说着,她正要越过他朝井边走去。
亓官彧一把拉住她,“我去吧。”
月夕摇头,“不成。”
亓官彧眉心微蹙,但很快轻笑一声,“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月夕正欲否认,却见他转身便往井口走去,边走边道,“放心,我定无事。”
话音刚落,却听噗通一声,他眨眼功夫便在井边消失了。
下一刻,井里传来亓官彧的惨叫声,“小月娘,你在井壁上放了什么?”
月夕走了过去,清澈的双眸眨了眨,无辜地朝井下水中攒动着的身影道,“我在井壁上插了好些铁棍子,方便上下。”
她顿了顿,道,“若井下有渠,劳烦亓官郎君往东北方向走走。”
言罢,却听井里哗啦一声响,方才下去的人竟是一下子不见了。
月夕顿了顿,搬了一套桌几与坐席过来,又在桌几上生了茶炉,学着王珏的样子,在井边煮起了茶。
顾宗平日里爱喝酒,所以家里也没什么茶,月夕思来想去,便起身去厨房,拿了几张陈皮,切了几根姜丝,又抓了几颗红枣,洗净之后,放进了茶盏之中。
夜色渐浓,即便是撑了火把,城外的暗河道中亦是一片漆黑,众人一个一个从那道暗门里走进去。
林修紧跟着王珏,见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地发出了一阵惊叹,“县尊,没想到这门后面竟还有这么一条暗道!”
王珏紧蹙起眉,这黎阳县的地理位置很是特殊,气候亦然,地处海边,竟经历过旱灾,又经历过水灾,甚至还曾被海外海盗劫持占领过。
从前在京城看相关卷宗时,王珏只当这些都是当地官员为了政绩谎报,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这暗河道想来除了灌溉之用,也曾帮助先人躲过海盗挟持,苟活到兴海城援兵至。
这条暗道有一人高两人宽,可供两人同时行走,亦能供一人疾步竞走,只是暗道设置在水边,道壁与地上不免潮湿,越往里走,水位越高。
不过半刻钟,王珏的小腿便已经感受到了水的挤压。
林修道,“县尊,越往里走水位怕是会越高,您有伤在身,不如先在门口等着,待属下带人去前头探一探?”
王珏罢了罢手,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林修见状,转头吩咐身后的捕快前去探路,随后自己则是缓缓跟了上去。
这暗道甚是蜿蜒曲折,王珏也不知自己拐了多少弯,直到水位没过双膝,他才停下了脚步。
正此时,前去探路的捕快都回来了,他们身上无一不湿透,看上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头儿,暗道全是下坡路,再往前全都是水道,根本没路了。”领头的人道。
林修蹙起眉,看向王珏,“县尊?”
火把的光亮在暗道里忽明忽暗,无论是暗道尽头还是水中皆一片漆黑,王珏拿着火把站在水中央,暖黄色的光映在光滑的道壁上,神色渐渐沉了沉。
“不知林捕头可会水?”
林修摇头,“不瞒县尊,自小被水溺过,如今有些许怕水。”
王珏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便先回去,等明日寻几个水性好的,再来探一探。”
“头儿!前头好像还有个暗道!”
林修正要带王珏离开,却听身后有一个捕快朝他大喊了一声,他蹙了蹙眉,道,“没听县尊说明日再来吗?”
王珏眼尾微微一扬,“既如此,去看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