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放下工具箱子,立即往主院跑去,赶到时,苏朗正将王珏面前的茶喝了个精光。
她还是坐回早前的那个位置,面前的几子上早已摆了一杯茶,茶香袅袅,温度刚好。
苏朗还要再喝,手里的杯盏却被王珏一把夺了去,“说。”
苏朗耸了耸肩,这才道,“说来也是奇怪,我赶到时,那片林子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莫非地上的血迹,我险些以为走错地方了!”
他强调道,“我可是搜了方圆三四里!就连楚邦的坟包都去瞧过了!什么尸体都没有!跟闹鬼似的!”
月夕蹙眉:“敢问,那两个活着的呢?”
苏朗摇头,“没有,一个死人都没见着,更别说是活人了!”
月夕凝眉,明明他们将那两个还活着却不易挪动的打手留在了那里,怎地就不见了呢?难不成是那些杀手卷土重来了?这也说不通啊。
她看向王珏,一双清澈的眼神里满是不解,王珏自懂她意,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瞧瞧。”
月夕点头,“好。”
翌日一早,几人乘着马车再次回到了乱葬岗。
昨晚夜色浓稠,林中目之所及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冷浓纱,带着一丝乱葬岗特有的腥冷味儿。
而白日里却不同,揭开那层黑绸浓纱,面前也不过是片普通林子,没有什么阴风阵阵,只有普通的林木、灌木以及流落在林中四处大部分已经干涸的血迹。
月夕在昨晚躲藏的灌木丛旁站定,那些战斗的痕迹并未消除,血迹也还在,只是原本躺在林中的尸首都不见了,要不是那些痕迹还有残余,一时竟也无法分辨昨晚这里到底有没有过死人。
月夕蹲下|身,将所有痕迹都细细看了一圈,对方处理得很干净,除了那些处理不掉的血迹,她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昨晚的那些尸体,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查寻无果,众人打算坐马车回城,路过那日王珏遇袭之地,众人又停了下来,月夕下了马车又细细查看了一番,结果竟是比乱葬岗还要干净,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就连血迹都没留下。
回到城里已经未时,月夕刚下马车便直奔七角巷,虽然她从衙门搬了好几块冰回来,放在顾宗的棺木里,但多时不看,总恐出差错。
好在时至深秋,天气渐冷,顾宗的棺木被月夕存得很是干燥,顾宗的尸体这才得以完好保存,再加上王阿爷时不时会过来,摆放顾宗尸首的堂屋也显得很是干燥干净。
月夕给顾宗上了柱香,随即又钻进了顾宗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书架子上摆了好多书,有小部分是顾宗自己的,剩下的大部分都是顾宗要给她看的,只是这其中的大部分她都没看过。
她又拿起那本扉页上写着“丰之”的《草百毒》翻看了起来。
这本书里讲的大多数都是关于药草的一些药性,有的草药果实剧毒无比却可用自身根茎解毒,有的草药也是浑身有毒,却可在附近寻得解药,还有的可用于验毒,譬如金蓟乌兰,再譬如鱼草蕉、矛鱼乌等。
最终,她在最后一页停了下来。
这一页很是不同,似乎记载的是种植药草的记录,只是这药草并没有起名。
上半部分记载的是某个草药的细枝末节与生活习性,甚至还有适宜在春夏秋冬、何时何地种植最为合适。
下半部分则是用“天地玄黄”做了标记,每个标记后头记录的是这药草的毒性和药性,以及与各种草药搭配产生了一些作用。譬如眩晕、幻觉、失明、腹泻、疯癫等症状。
每条记录的最后一行,分别写了一个“解”字,“解”字的后头却是一片空白。
竟是无解!
也不知这是什么药。
翻过这一页,便再无内容,正当月夕疑惑为何结束得如此突然,定睛一看,却见最后一页竟是有被撕开的痕迹。
痕迹做得隐秘,却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她拧了拧眉心,将书放回书架,又拿了几本书看了一会儿,大抵是心中太多疑惑,她还没看多久,便将那些书放回了原位,随即拿出了笔墨纸砚,开始坐在桌案旁梳理着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
起初是彩蝶欲自赎未果,便收拾行李打算与人奔逃;再者是顾宗腹藏异物过度饮酒,死于回春堂门口;之后是于妈妈突然发疯,死于栖月楼暗器;再者是县尊三番五次遇袭,青龙帮楚邦帮主被气死,最后是消失的尸体。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毫无关联,可若是细细品查,这其中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青龙帮盘踞黎阳县多年,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而莫府又是兴海城城主的人,两边各自都掌控着一个码头,来来回回的生意不断。
虽然如今还不知晓栖月楼背后潜藏的金主是谁,但想来定也是与这两者脱不了关系。
而且青龙帮前帮主楚邦死的时间,太蹊跷了。
还有,与彩蝶一道奔走的人是谁?与顾宗喝酒的人又是谁?在栖月楼使用暗器杀于妈妈,又刺杀王珏的人又是谁?
又是一夜未眠。
翌日,快日晒三竿了月夕才迟迟起身,王珏给了她假期,她自是不会客气的,只是她昨晚想了一夜,总觉着这件案子还有好些线索未寻到,是以洗漱完,她便打算再去一趟栖月楼。
去栖月楼之前,月夕去巷口买了两只猪蹄和一壶酒,这几日她不在城里,家里承蒙王阿爷照顾,她既然回来了,自是要去看一看他老人家的。
刚走近衙门,她便被衙门口停着的那辆豪华马车吸引了注意,这马车有她平日里坐的那种马车的两倍不止,前头有四匹马,她虽不懂马,却也知道这些高大强壮的马匹是良驹。
马车旁还各自站着十几个人,那些人的额头上都戴着一块画着青龙的牛皮抹额,一看便是青龙帮的。
月夕蹙了蹙眉。
老王老远便认出了她,伸手招她过去。
月夕绕过那些人,走到老王身边,“王阿爷,这是怎么了?”
老王神神秘秘地将她往门房里拉,等确认外头的人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的行为对话,才压低声音,“青龙帮新帮主楚锋,一早过来,寻咱们县尊报案呢。”
一想起这几日与县尊在城外刨了楚邦的坟,还开了楚邦的棺,她心里一阵心虚,“报的什么案?”
“说是有人偷了青龙帮前帮主楚邦的尸首。”
月夕一脸惊疑,“偷尸?”
楚邦的尸首又有什么好偷的?除了保存相对完整之外,他的尸首上并没有旁的可疑之处啊!
她心里一个激灵,城外乱葬岗以及城外官道上消失的尸首,说不准也是被偷了呢……
可是凶徒为何要偷尸?
她想不通。
月夕看了看衙门口的那辆豪华马车,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将猪蹄和酒放下,“王阿爷,我去寻县尊。”
“慢着。”老王拉住她,“这会儿县尊怕是在招待楚帮主呢,楚帮主此人可不和善,咱还是少招惹为妙!”
“可我听闻前帮主楚邦却是个随和的人。”
她一直被顾宗养护在家中,只是偶尔人少的时候出去给尸体修修颜,再加上她容貌不显,甚少碰得上青龙帮的人,但楚邦的名声她还是有所听闻的。
老王不屑地啧啧了几声,“这位帮主,比之从前的那位,可是差远了。”
月夕将酒坛子开了,给他倒了一杯,“为何?”
老王欣慰地结果酒杯,一饮而尽,满足地眯起了眼,“那会儿你还不在,许是不清楚,这位楚锋楚帮主可是楚邦帮主一手带大的。他们二人相差十八岁呢!”
“楚邦今年几岁?”月夕追问道。
老王想了想,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大约四十又八了吧。”
四十八……
月夕忽而想起躺在棺木里的楚邦,烛火之下,虽看不太清他容貌衰老几何,但从他的骨骼来看,大概是有四十以上,可他的肌肉却很是紧实,说他只有三十都不过分。
“楚邦可会武?”
“自然是会的,莫要忘了他青龙帮可是盐帮起家,江湖上打打杀杀自是免不了的,他从众多帮派中活下来,并建立青龙帮,这只能说明他是有两下子的。”老王耐心地同她解释道。
月夕点点头,继续问,“楚锋是楚邦一手带大的,合该敬他如父兄才是……”为何会将他的尸首埋在乱葬岗?
“若是这样那便好了!”老王一阵唏嘘,“若楚锋帮主肯听楚邦帮主半句,肯敬他半分,如今也不可能长成这样的性子。”
老王长叹了一声,“怪只怪楚帮主太宠爱他这个弟弟,这才纵得他有些无法无天,为了约束楚锋帮主,楚邦帮主这才腾出手来帮衙门做事,这也让黎阳县百姓们对他十分敬服。却不知,这般好的一个人,竟已然故去了……”
月夕也跟着叹了一声,这位楚帮主不仅早早故去,而且还是被气死的,当真是英雄气短。
她陪着老王坐了一会儿,衙门里便有了动静,老王赶忙将她往里屋拉了拉,这种地头蛇般的人物能不沾惹还是莫要沾惹的好。
好在里屋有一个小小的出气孔,透过出气孔,月夕正好能将门外的情形一览无余,却见一个身着劲装手持长剑的女子正恭恭敬敬地将一对男女送出了衙门。
那男子身形瘦小却一身华服,面相与楚邦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他看上去却比楚邦年轻好多,想来他便是楚锋。
楚锋身边还跟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那女子怯生生地跟在楚锋后头,一直低头不语,楚锋走了几步,觉着有些不耐烦,随后一把将那女子搂在怀中,这才满意地继续往前。
劲装女子则是一脸冷清,将两人恭送上马车,目送他们走远之后,这才冷着脸回了衙门。
一直躲在门口看着的老王又是啧啧了几声,指着楚锋离去的方向道,“那女子定是他抢的,世风日下,正是造孽!”
话音才落,门房门口忽然一暗,方才进屋的那个冷脸劲装女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老王头皮一紧,连忙近前,“大人有何贵干?”
女子朝门房里看了一眼,道,“顾娘子可在?”
月夕走出来,“在。”
“县尊有请。”她的言行举止看上去十分恭敬,可语气听起来却如她那张冰冷的脸一般,冷飕飕的。
月夕往老王看了看,却见他点点头,才跟着她往内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