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暑期,车子开进p大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禾黍打开车门,裹挟着温度的风就吹了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他下了车,背着吉他站在了原地。
他在微风中眯了一下眼睛。
操场正中间摆放着提前运过来的架子鼓,架子鼓周围是一环形轨道,最后面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摄影棚,里面摆满了各种机械设备,化妆镜、收音麦、反光板、摄影机等等看起来沉重而巨大的东西。
来往的人员不多,寥寥数十吧。
很快地,他被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是远离人群的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西服,身材挺拔健硕,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正低着头与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说着话。
余光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极其锋利的一眼,只是一眼,就让禾黍有种发怵的感觉,仿佛被电击了一样。
同时,禾黍敢肯定,他就是谢君豪,而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夏梦。
谢君豪是国内乐坛公认的金牌导师,自身的实力高深莫测,曾经指导过的歌手,如今都在歌坛站稳了脚。如今,谢君豪已经年过四十岁,早已隐居幕后,这次担任《明日之星》的导师是因为要选一些学子签到自己名下,作为培养对象。
因此《明日之星》从一开始的关注度就很高,话题度和讨论度从未走低过。
而夏梦,是《明日之星》的音乐总监,在业内有一定的知名度。这次赛前视频的录制,他们两个都作为节目组成员参与了进来。
——之前的彩排说是因为事情耽误了,所以这次也想见见他们。
与锋利气质的谢君豪相比,夏梦显得很好相处,因为,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梦已经在笑了。
身后响起了关车门的声音,贾森、乌淮同样站在了他身边。
贾森望了眼场面,感叹道:“这么隆重啊,来的人还挺多啊。”
他话刚说完,夏梦和谢君豪就走了过来,谢君豪道:“乌托邦乐队?”
谢君豪人高马大,三个大学生在他面前都显得矮一头,讲话又十分严肃,故此,压迫性很强,三人乖巧道:“是的。”
“你好,我是谢君豪,《明日之星》的音乐导师。”谢君豪凭借着圈内的高地位,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似乎是与夏梦平起平坐。
三人心里都猜到了这一点,其中,主唱禾黍代表乐队与谢君豪握手,“你好,我是禾黍,是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
听完他说话,谢君豪的脑袋歪了一下,是一个感兴趣的动作,“音色非常不错,加油。”
禾黍愣怔了一下。
就连旁边的夏梦眼睛都亮了,“你们是我们见到的最后一支乐队,能得到谢老师的夸奖,说明你的音色在这一批学子里,是最出类拔萃的。”
“谢谢。”禾黍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内心却很欢喜,能得到谢君豪肯定,他觉得有点开心。
贾森把夺冠的希望寄存到了禾黍身上,以至于看他的眼神都在发光,奈何,人家离得太近,他不敢表现得太放肆,所以克制了自己,只用胳膊肘碰了碰禾黍。
禾黍带着笑,回碰了他一下。
作为音乐人,见到嗓子好的,难免会夸上一两句,就连谢君豪他们也不例外。但,同样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夸奖过后就不再有过多的客套了。
谢君豪看向其他两位成员,道:“你们呢?”
贾森控制不住地激动道:“我叫贾森,我个人非常非常喜欢您的作品!这次参加《明日之星》的多半理由都是为了您啊,我的星!”
谢君豪对他的喜爱做出感谢,“那感谢你能来参加,”看向乌淮,“小姑娘,你呢?”
乌淮穿着炫酷的衣服,披散着柔软的长发,抬起眸子,淡淡道:“乌淮。”
谢君豪点点头,人都认完了,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他道:“先去化妆吧,化完妆我们就开始。”
“视频大概会录制多久?”禾黍问。
“不会太久,表现好的话,大概半小时就够了。”谢君豪说。
“好。”
几个人抬脚朝摄影棚走,禾黍刚转过头,想和贾森说话,却见贾森眼巴巴地望着谢君豪,在进入摄影棚之前,跑去和他聊天了。
“谢老师我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水》,渔火阑珊照人间,外婆的叮咛,扬起的麦穗,小小的我,眺望着渡口……词写得很好……”
禾黍没理会,进入摄影棚,一个小姐姐迎了上来,“来吧,坐这儿,我来给你化妆,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可以放大你的优点,让你在镜头前,呈现最好的状态。”
禾黍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他把吉他放在了脚边,拉转了一下椅子坐下,倚靠着椅背,是一个随意慵懒的动作,习以为常。
“那就麻烦了,谢谢。”
小姐姐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他,好奇道:“不洗脸吗?你看起来好像对这些并不陌生。”
禾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来的时候洗过了,您开始吧。”
他的语气有点疏离,小姐姐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见过无数的人,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废话了。
大概半小时后,他们三人准备就绪。
禾黍站在了中央地方的麦克风前,乌淮坐在架子鼓后并且在禾黍的左后方,贾森背着贝斯站在了右后方。
最前面的反光板打开了,把他们周围照得明亮,摄影机的红灯随着禾黍的点头,与导演的一声令下变为了绿色。
首先,响起的是一阵轻缓的吉他声,连拨的琴声像是冰山化成的水,伴随着轻轻的鼓声,在偌大的操场荡出层层叠叠的回声。
这种舒缓如高山流水的声音,寂静地流淌着。
平常这种慢音乐,多半会让人昏昏欲睡,但是,贝斯恰巧地切入,三种乐器组合所演奏出来的音乐,因为节奏和曲调的原因,有种在乱世,一人抵抗千军万马时的热血和淡淡的悲凉。
正是因为这种震撼,感染着在场的每个人。
镜头里的禾黍,眼部被化妆师用亮片做了点缀,刘海作了调整,将原本看起来像乖学生的半遮过眉毛的刘海,分到了两边,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和浓密的平直眉毛,将观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他的大眼睛上。
一张古典具有美感的脸,酒红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修长匀称,拨动琴弦的样子,像是江南的公子,温润如玉。
前奏结束,禾黍开始歌唱:
“蝉鸣绝 无踪迹 ”
“血雨蔓草木深”
“泪断肠痴情郎”
“忘了你有多久”
……
独特的嗓音,声线有一丝沙哑的感觉,孤独的悲凉感在这片天地蔓延。
环形轨道上的摄影师扛着机器,沿着既定的轨道滑行。
禾黍的视线紧跟着镜头,在它快要背离自己的时候,重新将视线落在了面前的摄像机上。
他的脑海中构建出了一座疮痍的城池,城门口,到处都是尸体,穿着盔甲的将军,提着剑,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信念的灯火,刀山火海都值得。”
“越过千层浪,故乡山顶的薄雾。”
“生老病死游走人世,短暂的生命绽放绚丽。”
“城去楼空,我乘着乌篷,提灯照山河……”
天幕渐渐落下来,深沉的蓝色像是天空拉上的幕布,他们头顶上方的阳光完全被遮蔽。
周遭明亮的灯光,照着三个人,飞虫在灯下盘旋,摄影机后面站了一圈人,工作了一天的他们,在暮色里,卸下了一天的疲惫,专注地欣赏听歌。
“生老病死游走人世,短暂的生命绽放绚丽。”
“城去楼空,我乘着乌篷,提灯照山河……”
这两句触动了他们的内心,暮色里,他们的神情像是在回忆。
柔软的情绪像潮水淹没了他们:
——记忆里,那个遥远温暖的故乡,满城灯火,给予他们无限包容和爱的故乡。
谢君豪微微睁大了眼睛,禾黍独特的唱腔,悲凉而不缺侠义的嗓音,仿佛身临其境——站在城门口誓死保卫国家的将军,妻死儿亡,漫天的血腥里,他跌跌撞撞地提着剑,披头散发地向前迈步…
后面是一大段的情感爆发,和主题揭示——故乡。
情绪爆发得恰到好处,层层递进,自带混响的声色,通过麦克风,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传播,这样的场景,对情绪的推进很有辅助作用。
词曲完美融合,唱功了得,没有专业人士教,很难在他这个年纪达到这样的水平。
谢君豪不得不对眼前的少年重视起来。
禾黍面对着这么多人,毫不怯场。
他像是个经验老手一样,懂得拿捏听众的情绪。
视线里,远方天际,落日的明亮光辉和摄影机通通被他无视,禾黍的脑中都是安徽那个水乡。
他怀念、珍视。
“山河迟暮,白发三千,我挥手告别,落日不再升起。”
“呜——”
一小节的呜咽,婉转,作为结尾。
余音绕梁。
一首歌唱完,足足过了好几秒,周围才响起了掌声。
“太棒了!”
“词实在是太走心啊!”
“写到心坎里去了!”
……
禾黍缓缓从情绪中抽离,抬起眼睛,拿起麦克风,沙哑道:“谢谢。”
他的声线还没来得及切换,沉下去的,带着伤感。
“你是有学过音乐吗?”有人问。
“小时候学过。”他回答。
“哦,那你表现得很不错,我期待着你夺冠。”
“谢谢。”他道。
人群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边讨论边收器材,禾黍边收麦克风,一边将视线穿过人群,望向站在摄影棚前的谢君豪。
他是金牌导师,他的评价值得他参考做调整,从而在初赛拔得头筹。
这些人是和彩排时,完全不同的两批人,他们跟了很多乐队,听过他们的歌,他们能对自己的歌做出夸奖,谢君豪和夏梦理应有话对他说才对。
这么想着,余光里,谢君豪他走过去,对他道;“谁教过你唱歌吗?”
麦克风调到了正常高度,禾黍看着黑漆漆的杆子,顿了顿,抬起头,眼神躲闪了一下,才道:“我妈妈。”
谢君豪再没有多问什么,而是点了点头,毫不吝啬他的夸奖,“你很不错,期待你夺冠的那一天…同时,我对你的人生经历也很感兴趣,没有阅历,很难写出这些。”
禾黍沉默了。
他并不想与任何人,特别是一个陌生人谈论自己的经历,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和经历。
他笑了笑,委婉拒绝,“能够得到你的认可,我很高兴,但是我只有二十一岁,哪里来的什么经验值得拿出来谈论,您别取笑我了。”
谢君豪向他确认:“是吗?”
“当然了老师,不过是从七岁就开始学习音乐了而已。”禾黍道,“到现在才不过几年的时间。”
“…那,比赛时见,”谢君豪不做多纠缠,“什么时候正式录制,节目组有人通知你们,到时候过来就行。”
“好的。”禾黍说。
谢君豪“嗯”了一声,转身朝后面走过去,垂头和夏梦说了什么,夏梦点了点头,然后就朝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的方向走去了。
得到谢君豪的认可,禾黍觉得踏实很多,他看见那辆载着谢君豪的车,缓缓驶出了摄影场地,他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提前离开了吧。
刚刚提起他妈妈的时候,还好谢君豪没有追问他妈妈是谁。
贾森在谢君豪走后,跳上来搭上他肩膀,说:“他跟你说什么呢?聊那么开心?”
禾黍回过神,说:“没什么,让我好好比赛而已。”
“真的?真是这样的话,看来你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啊,我们是不是要被内定了?”贾森幻想道。
“说什么呢,”禾黍转过大半个身子,认真对他道,“少点幻想,多点实际的东西吧,”他扫了眼乱哄哄的场地,“哝,先帮助节目组把东西收一下再走吧。”
“……哦。”
禾黍朝后走了几步,拿过他方才用来唱歌的麦克风,送进了节目组的车里。
走出来